在龙川肥原面见特使的这段时间，裘庄之外的潘汉卿也有了一些发现。

自从昨天晚上戴着破旧草帽的泔水工出现在自己和李宁玉家里之后，潘汉卿今天早上就开始跟踪他，发现这个叛徒又陆续去了除顾晓梦家剩下三人的家里。

潘汉卿估计，这定是日本人还没有找到老鬼的具体嫌疑对象，为了进一步发现老鬼的疑点而广泛撒网所作的无奈之举吧。

很好，李宁玉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

潘汉卿不禁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下午，转眼间他已经跟踪泔水工大半天了。就在潘汉卿以为这个叛徒今天不会有什么特别行动的时候，却见他趁过路人不注意一下子闪身进了一个电话亭。过了约一分钟，又出来急匆匆地走了。

潘汉卿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之后迅速进入电话亭，拿起话筒，在里面细心地装入窃听器。

很明显，这是叛徒一早就和内奸约好的接头暗号，一会儿绝对有电话再打到那个电话亭里去。

潘汉卿压低了帽沿，快步走到某个深僻小巷子里的一间不起眼的小矮房门前。

一进去他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掀开桌子表面盖着的一张素布，露出里面的一架架机器，宛如一个小型的情报站。

准确来说，这是一个监听站。潘汉卿看到自己面前的这些机器，不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当初几年之前自己为了逃离徐恩曾而私自建立了这个监听站，没想到这次竟然为了追踪妹妹组织中的叛徒而派上用场。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青灯——会为此复活。

果然，潘汉卿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后，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电话那头的也是一个青年男人接的。从两人的对话内容来看，电话那头的男人是泔水工的上级，而且他的怀疑对象就是李宁玉。

男人表示，老汉被捕，组织上已经同意对方直接和老鬼接头，进而要求泔水工今晚就要和老鬼接头，而地点就在裘庄！

潘汉卿立马意识到，这是鬼子的又一次危险而大胆的试探。如果不及时提醒李宁玉，她很有可能会暴露身份。尤其是电话那头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更是让潘汉卿不断地后怕：

“如果你因为李宁玉的哥哥而暴露了身份，那就间接证明了，李宁玉就是那个老鬼。”

放下监听耳麦，潘汉卿的手掌紧握成拳，左耳因紧张而微微颤动……

阿玉，身在裘庄外，哥哥只能帮你这了。能不能认出来，就看你的了。

顾晓梦轻轻推开门，步履轻缓地走了进去。

呼吸平稳，床上的女人睡得正香。

顾晓梦坐在床边，眼神柔和地看着已经睡着的李宁玉。

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着她了？呵呵，这样说好像自己和她认识了好久好久似的，其实也不过几天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算那个意外的夜晚，自她在密码船上第一眼见到李宁玉起，就对她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这种亲近好像是顾晓梦内心里被默认的特殊的选项。在李宁玉面前，她可以小小地撒一下娇，就算提出“过分”的要求李宁玉还是会无奈地笑着默许。这个时候，顾晓梦就会如愿以偿地在她终年寒冷的脸上看到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自己的心里也会变得又暖又甜。

顾晓梦还记得，进入裘庄的第二天晚上，自己借口说头一天晚上房间里的老鼠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就又到李宁玉的房间里和她一起睡。

两个人共枕一头、同盖一被地睡在一起，就像是相处了很多年亲密的好姐妹或闺蜜，又好像是……那天晚上其实有点奇怪，也有可能是刚进来的前两天比较安逸吧，顾晓梦和李宁玉都没什么睡意，于是就半倚在床头，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聊到两人的感情经历。顾晓梦当时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说，自己是白纸一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然后，她就看见，李宁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并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顾晓梦顿时就像是被顺了毛的小狗，冲着她皱皱小鼻子，又露出小巧可爱的贝齿对她嘿嘿地笑。

“玉姐，那你呢？”顾晓梦反问她道。

李宁玉转过头去，平视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眼底瞬间涌出澎湃的忧郁，身体微微蜷缩起来，整个人笼罩上一层愁绪。

顾晓梦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抓住了李宁玉的手在手心，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接着李宁玉说，她嫁过两个男人，但是只有第二个丈夫才是她真正的丈夫。可是自从他和孩子一起离开她后，她就再也无法爱上别人了，更无法做一个母亲了。

所以，和哥哥潘汉卿假扮夫妻，除了帮自己拒绝吴志国外，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当第三次未亡人了。

那天晚上，顾晓梦主动提出要抱着李宁玉睡。或许是提到了伤心的地方需要人安慰吧，李宁玉没有拒绝。

顾晓梦是从背后抱着她的。这是她存的一个小心思，因为这个姿势可以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李宁玉居然也没有拒绝。

那也是顾晓梦最后一次认真地端详李宁玉。怀里的人像只幼兽微微动了动，顾晓梦看着她闭着眼的侧脸、紧抿着的唇、微蹙的眉，忍不住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又稍稍搂紧了她，这才感觉到李宁玉放松了些，于是也跟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可现在呢？自从知道李宁玉怀着自己的孩子后，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反而越来越远，好像之前与她的相处都是顾晓梦所幻想出来的假象。

可是，自己接近她的目的又真的单纯吗？自己虽然不是老鬼，却也是军统间谍，一开始是带着任务才主动向李宁玉靠近的。没想到任务没有完成，如今反倒深陷其中、无法抽身……

这，就算是对自己目的不纯地接近她的一个惩罚吧……

顾晓梦低头看着李宁玉，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着，最终停留在她光洁无暇的额头上。

她俯下身子，颤抖着双唇，慢慢靠近，鼻息间骤然都是李宁玉身上淡淡的奶香味……

密码船上，在李宁玉的房间里第一次和她单独待在一起时，顾晓梦就在她的身上闻到一股奶香味，而且竟然还是自己特别熟悉的，可是当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前几天知道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后，顾晓梦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现在鼻息间都充斥着让她贪恋的奶香味，顾晓梦不由得靠近些、再靠近些……

就在离李宁玉的额头还有几厘米的地方时，顾晓梦却突然停住了。

既然是惩罚，她又怎么能偷偷“奖励”自己呢？

半晌，失落的唇还是离开了。

门关上的一瞬间，床上的女人就睁开了眼睛。

下午和龙川肥原对弈过之后，李宁玉就回到房间，因精神高度紧张又加上担心自己的回答不能蒙混过关，所以困意一下子就涌上来，只好决定先睡一会。

睡得迷迷糊糊时，李宁玉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却让她很熟悉的红酒布丁味。

大脑微微转了个圈后，蹦出来的答案让她立刻清醒：顾晓梦！

顾晓梦怎么会在这里？李宁玉突然想起来了，下午自己回来的时候非常慌乱，门好像没有关上门闩。

李宁玉虽然没有办法被顾晓梦标记，但是经过那天晚上两人足够亲密的接触，她已经对她特殊的信息素味道异常敏感了。

这几天和顾晓梦待在一起，有时候靠得近了就能闻见她身上的红酒布丁味；现在闻习惯了，李宁玉甚至还觉得挺好闻的。

不过，这可能也和她已经有了她的孩子的缘故吧。

李宁玉虽然醒了但是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静静地等着顾晓梦离开。

谁知，红酒布丁味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靠近她，轻轻的呼吸伴着信息素的味道把李宁玉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李宁玉忽然紧张起来。

顾晓梦想干什么？难道……她想亲自己？！

就在她以为顾晓梦要亲下来的时候，那份气息却一下子远去了，连带着让她熟悉的红酒布丁的味道。

然后，李宁玉就听见，那人轻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外面的天空已经披上霞光，李宁玉下意识抬手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傍晚四点多了。

她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想起刚才女孩的叹息，心底忍不住有些心疼。

晓梦，我那样对你，你是否已经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