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依旧身穿病号服,在大厅中央、半跪在冰凉地面上的何剪烛,李宁玉除了对同志的怜悯,还有一丝意料之中,又有一分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龙川肥原把所有人都召集在这而不是直接去房间抓自己,说明何剪烛并没有叛变,看来自己当初并没有看错人;意料之外的是,何剪烛醒了,龙川肥原却连再次审讯都没有审,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日本人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这些天在裘庄与他们的周旋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此时这个鬼子急切需要得到最后的答案。
由于刚才她和顾晓梦“闹掰”了,所以不能像往常一样有任何交流,于是李宁玉只好改用别的方法和坐在自己旁边的女孩传递信息。
顾晓梦看了看在自己不远处空地上半跪着的、脸色苍白的长发女人。
她就是玉姐的下线老汉,也是钱虎翼的二太太。
一个如此柔弱的女人,宁愿忍受刑罚也不愿意吐露有关组织的半个字。更没有出卖玉姐这个老鬼。
这就是gong,chnd和军统的不同之处吗?
正在思索中,顾晓梦的余光突然瞥见李宁玉一个摸唇的动作。
这是她们俩提前商量好的暗号:见机行事。莫慌。
顾晓梦立马像吃了一个定心丸一样专注地坐在椅子上。
半晌,龙川肥原进来了。
只不过,他的后面除了王田香,还有一个人——
金若娴。
她怎么在这!?金生火不是把所有事情都给她安排好了吗?!她跑来这干什么!?难道,是龙川肥原把她抓来的?可是金若娴是无辜的呀,她什么都不知道他把她抓来干什么?……
李宁玉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她都想到了,可是却怎么也没办法确定这个单纯得像小女孩一样的金若娴到底是为什么出现在这。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节奏比平时快了很多,她甚至都有些微微呼吸困难。
李宁玉的右手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小腹,在心里安慰肚子里的小生命:孩子,连你也感受到妈妈的紧张了是吗?不用担心,妈妈和妈咪一定能应付过去的,这个鬼子绝对不会得逞的!
可能孩子天生可以感受到妈妈的想法吧,果然,李宁玉的呼吸逐渐平稳,心跳也恢复正常了。
再看这边,龙川肥原一进来就粗鲁地拽着何剪烛的头发,把她拖到自己的脚边。
“烛儿,烛儿……”一个声音沙哑低沉、浑身被鞭打得到处是血痕的老人呼喊着何剪烛的小名,他正是何剪烛的父亲、白小年名义上的叔父,刚被龙川肥原查出来是gong,chand。
此时此刻的东楼大厅,顾晓梦、李宁玉、白小年,就连多日未见的吴志国,也都被日军带过来聚集在这。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龙川肥原的一举一动,生怕这只面色平静如水的鬼子发疯起来乱咬人。
“现在,裘庄的所有人都在这了,”龙川肥原面朝众人,看着何剪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谁、是、老、鬼?”
这个被鬼子酷刑折磨得像披着长发的女鬼一样的女gong,d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她的敌人,然后迅速傲慢地转过头不去看他。
龙川肥原刚刚还平淡无波澜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他似乎被这个女g,dang激怒了,蹲下来用手扳正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继续耐心地问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谁、是、老、鬼?再坚持你会后悔的。”
“哈哈哈……”何剪烛忽然笑了起来。她那早已失去希望的光的双眼迷了起来,死死地凝视着眼前的仇人,好似要将他盯死在自己空洞的瞳孔里;大幅度裂开的嘴角露出如森森白骨般的牙齿,嘴角带着讥讽又凄楚绝望的笑;整个人就像是于污浊般的地狱中盛开的最后葳蕤的莲花,直到韶华胜极的最后一刻,只留下满目的疮痍与大恸后的苍白无力。
李宁玉微微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只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的眼泪和心痛就会让她下一秒站起来承认自己就是老鬼。
下一刻,只听何剪烛瞪大了双目看着眼前来自地狱的刽子手,嘲笑似的道:“我以为,你不会愚蠢到,以为用死亡就能让我背叛信仰!”
“呵呵,是吗?”恶魔突然也笑了起来。
让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是,龙川肥原却在说完这句话后迅速朝一个人开了一枪。
“砰——”那个人随即倒了下去。一枪毙命,连片刻的挣扎都没有,更不用提留下任何的遗言。
“爸——!”
“何叔父——!”
原来倒下去的是何剪烛的父亲。
这下连顾晓梦和在后面注视着众人的王田香都不忍地转过脸。
任何剪烛和白小年如何呼喊,老人也毫无生机地躺在地上,只是他临死前的最后的眼睛是对着自己的女儿,可能还是放心不下唯一的女儿吧。
何剪烛哭喊着、发了疯似的想要爬到父亲的身边,却被龙川肥原的部下死死地拽住。阴阳两隔,然而连父亲临终前和他说说话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爸……”整个大厅只剩下何剪烛痛苦绝望的哀号。
龙川肥原走上前去,在老人尸体的伤口处沾了一点血液,然后在这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女人面前蹲下来,伸出沾有鲜血的手,说道:“这是你父亲的血。”
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这个变态的日本鬼子竟将她父亲的血抹在了何剪烛的嘴边!
作为女儿的她不断地想要后退,抗拒着龙川肥原的动作,可是身后的日本兵牢牢地钳制着她,她只能被迫抬起头痛苦地承受!
何剪烛的唇边沾满了血迹,鼻息间充满了血腥味,红色对比之下显得她苍白的脸色更加的触目惊心。
此时的何剪烛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与这吃人的魔鬼同归于尽。
“这是你的错,”龙川肥原丝毫不理会何剪烛愤怒的情绪,只是指着老人的尸体道,“所以现在快点告诉我,谁是老鬼,不然我就会一个接一个地杀下去,早晚会杀掉那只鬼。”
“你杀掉了老鬼,你不会得到丝毫有用的情报,你的任务就失败了!”
“不不不,你错了,只要我除掉老鬼,就是成功,”龙川肥原得意道,“我已经杀掉了一个金少将,不在乎再误杀几个人,包括——那只老鬼。”
“所以,告诉我,”龙川肥原突然在何剪烛的耳边歇斯底里地吼道,“谁是老鬼!?”
龙川肥原急切地站起身,用枪依次指着在裘庄剩下的四人道:“是她,她,他,还是他?!”
大厅里骤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彼此因紧张而加重的呼吸。
何剪烛依旧是一个字没说。
顾晓梦的心早就乱了。她下意识地用余光去注意李宁玉的情绪,发现后者的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细看之下连整个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是眉头早已不受控制地皱成了层峦叠嶂。
很明显,李宁玉也紧张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不是当初两人能预料得到的。李宁玉算准了自己,算准了顾晓梦,算准了王田香,却独独没办法预算到金若娴的到来和龙川肥原的狗急跳墙。
顾晓梦现在也不知道,玉姐将会怎么应付这一切?
再看龙川肥原这边,他拿着枪,又走到金若娴的身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他吓得边哭边摆手道:“我……我不是……我不是啊……”
“我知道你不是。”他满意地看着这个已经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的女人,把手放在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似是安慰地说道。
龙川肥原放开了她,看了看地上依然在瞪着自己的何剪烛,却忽然径直走到李宁玉的身边。
“李上校,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只见李宁玉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脸色略微苍白地看着远处,不发一语。
“顾上尉,”龙川肥原又顺势拍了拍顾晓梦的肩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此时顾晓梦的姿势是右手关节处抻着椅子扶手作思考状,闻言也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下一个要杀谁呢?”龙川肥原的嘴里漫不经心地嘀咕着,那模样就像在和她们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旁边的李宁玉在这一刻瞬间升起不好的预感。她迅速在大脑中分析龙川肥原下一个要杀的人的可能性。裘庄剩下的四人如若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他是不敢贸然动手的;何剪烛留着还有用,他也不会杀;而王田香是他最忠实的一条狗,暂时也不会杀掉……那唯一能让龙川肥原可以轻易开枪的就只有——
金若娴!
自己答应了金生火一定会护他女儿周全,而且一定要走出裘庄!不然金处长就白白牺牲了!
于是,在龙川肥原举起枪之前,李宁玉反射性地站起来大声说道:“住手!我是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