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峤离开了温齐家。
他穿的是一般村民会穿的短袄棉裤,棉裤扎起来,脚上踩着布鞋,还有长途跋涉沾在鞋边的泥土草屑,背着个背篓,在别人看来跟其他那些从村里过来给温家送货物的乡民差不多。
温家的铺子一般到晌午时分才会开门,大清早赶过来想把货卖给温家的一般都会找到他家来,也挺正常。
至少温家附近的邻居都见怪不怪,就在程峤走了之后没多久,就又有一个挑着担子来找温家的村民敲响了温家大门呢。
程峤钻出了小巷子,稍微辨认了下方向,便朝福来客栈的方向过去。
东墨县里客栈倒有好几家,这福来客栈是条件最差的一间,主要这福来客栈做的也不是那有钱人的生意,它和运来客栈同属于一个东家,运来客栈多接待那些来往有钱商户,福来客栈里住的自然是来往的脚夫和一些偶尔不得不留在县城里的下面乡民了。
到了福来客栈,程峤低调的要了一间普通房,把背篓放进去之后,稍微歇了一会儿便出了客栈。
和桥镇的铁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铁,他先去县城里的铁匠铺看看。
东墨县有白家在,在商业上,比一个小小的和桥镇不知道要发达多少,光是打铁的铺子就有三家,程峤问清了所在之后,一家家的走过去,最后在最靠近城门边,看起来最破旧的那家铁匠铺门口停了下来。
“诶,这位小哥,你可是要买铁具?那最好去那边那个刘氏铁铺,那边东西全而且匠人手艺好,不像这家,打出来的东西可不是纯铁的,喜欢偷斤少两呢!”
面对路人好意劝说,程峤只是笑纳,但是依旧脚步坚定的走进了这家铁匠铺。
一进铺子,便能闻到一股酒气。
铁匠铺里的炉子没有烧起来,铺子里一片冰冷,光线也很暗,不过程峤进去之后就把目光锁在了墙脚的阴影上。
那窝在墙脚的,正是一个人影,屋子里的酒气也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程峤走进去,抬脚踹了一下那团阴影,“朱铁匠?”
那人本来睡着了,被程峤一脚踹醒,正满心不爽,“是哪个打扰老子睡觉?”
程峤把他踹醒之后就站在原地,一双眼沉沉的看着朱平,直到这朱平一个激灵爬起来,“是你?”
“妈了个巴子,你这个祸星怎么不好好在玉京呆着,反而跑到这么个小破县城来了?”
朱平嘴里骂骂咧咧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含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拉开了和程峤之间的距离,若不是这铺子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恨不能离程峤十丈远,最好能当做没看见。
等他找到了足够远的距离,抬头看向程峤的时候,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回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恨不能立刻甩自己两个大嘴巴。
见程峤不出声,朱平哆哆嗦嗦的开口,只是有些习惯一下子还没能改掉。
“你……你来找老子,不,找我有什么事?”
“自从上次你教训我一顿之后,我都离开玉京了,也没犯事了,你……你不能抓我!”
程峤微微挑眉,“听说你给人打铁缺斤少两?”
朱平眼睛一瞪,“胡说!谁说的!那是他们没见识,虽然老子……不,我是掺了点其他东西进去,可我打出来的东西结实又耐用,重量是比别家轻了点,可东西更耐用了岂不是更好?”
“明明是他们没见识,什么都不懂,想当年在玉京的时候,我朱平的手艺也不差呢!”
“好了。”程峤打断了朱平的自吹自擂。
他本来只是想找个合适的铁匠来替姜云打那个蜂窝煤的模具,结果没想到打听了一下,觉得这阿家铁铺的铁匠似乎是他从前审过的一个人,便过来看看。
这一看发现,果然是从前旧识。
朱平的手艺他不会怀疑,毕竟朱平可是曾经替叛乱被杀的淮王秘密制造武器的工匠之一,他和人一起去捣毁那个制造武器的山洞的时候,从里面带出来不少工匠,这些工匠因为几乎都是被人抓过去或者被强迫的,除了少数涉事较广的被杀了以外,剩下的有不少被皇家收服,还有极少数不愿意再为人效命,假装技艺不精,被警告了一番就放了出去。
朱平也是其中一个,不过朱平有个缺点,他除了打铁以外还好喝酒,被抓到山洞里打铁两年几乎没碰过酒可把他给憋坏了,出来之后他为了喝酒很快把身上那点钱给祸祸光了,便打起了抢钱的主意,结果第一次动手就碰到了程峤,被当时还年轻的程峤抓了个正着,然后被程峤狠狠的教训了一顿,最后灰溜溜的收拾东西离开了玉京。
也不知道离开玉京之后这朱平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后竟然留在了东墨县,还有了这么一家破破烂烂的铁匠铺。
“我要打个东西,你能打出来吗?”
朱平见程峤不是来抓自己的,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不少,连忙拍着胸脯,“程爷,你尽管说要什么,这天底下就没有老子……没有我打不出来的东西!”
虽然这话里有自夸且相当夸大的成分,不过程峤想要做的东西确实不难,对朱平来说不过轻而易举,倒是那煤炉要难一些,就是不知道朱平能不能弄出来了。
程峤站在那里没说话,朱平的心里顿时打起鼓来,“这……程爷,难道你要打的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比如说……”
他比了个手势,在自己脖子那里一卡,“这种东西?”
程峤轻哼一声,“自然不是,只不过在想,你的手艺能不能做出来而已。”
朱平登时不乐意了,“程爷,真不是我吹,只要你告诉我东西是什么样,只要是铁具,那我就一定能打出来!”
程峤环视了一番这个铺子,“我瞧着你这个铺子,大概是入不敷出吧?”
朱平呃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这铺子确实非常冷清,愿意来他这里打铁的人确实少,若不是他有那么几个老主顾,恐怕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