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纸条的当天,任钦鸣谁也没说。
第一次领悟到电影里那种冲击来得太大,原来是真的能让人“沉默”。
明明也没人捂你的嘴,却像是贴着张无形的封条,怎么也张不开,唯一想要的就是陷入时间里消沉。
然后紧跟着第二天,他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
当时任钦鸣一眼看见屏幕上来自a市没有名字的号码,心跳漏了两拍,想着会不会是他妈妈的新号码。
可电话接通从那头传过来的是个男声。
一个已经都快要从任钦鸣记忆中淡忘的男声。
让他握着手机,梗了好半晌才答:“爸。”
父子两人约见的地点,是西柳商圈中心难得有点排面的西餐厅。
如果之前见过任钦鸣妈妈的人,觉得任钦鸣和妈妈像,那么现在再看见任钦鸣爸爸,肯定会反悔。
因为任钦鸣和眼下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任谁来看都能看出他们的血缘关系。
顶着这么两张万里挑一的皮囊,餐厅四面八方很快有无数偷瞄的目光投过来。
任钦鸣都习惯了,只要和男人一起出门几乎都会这样,只是一言不发坐着等男人点餐。
等到服务员记录完走了。
男人开门见山,上来第一句就是听他妈妈说了搬家的事:“你今年虽然满了18周岁,但还在读高中,也没有能维持一般生活水平的劳动收入,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所以我和你妈妈不会两个人同时不管你。”
男人的本职工作是律师,相关法规一条一条给任钦鸣说清楚。
甚至不等菜上,便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推到自己儿子面前:“我工作忙,没办法照顾你,只能给你生活费,这里面是一万。但不是我只愿意给你一万,只是因为你年纪小,手里放不住钱,容易没有节制,所以暂时先给你一万。等你花完了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再往你这张卡里打。”
话说到这,好像今天一顿饭需要说的话就全说完了。
男人只是在等餐时公事公办补充:“以后你也不用害怕需要赡养我和你妈妈,她给我打电话说过了,我们两个不需要你养老,你顾好你自己和你那个同学家里就行,是姓宋吗?”
任钦鸣舔了下嘴唇,终于说出今天见到父亲以来的第一句话:“是名颂,阮颂,歌颂的颂。”
男人双手交叠漫不经心“嗯”了声,看起来并不关心。
然后餐桌便陷入长久的静默,两人都不再吭声,就那么生生相对坐着,等服务员把牛排和配菜端上来。
大概是嫌难吃,男人只是象征性吃了两口便不再碰手边的刀叉。
倒是任钦鸣一直吃。
不过任钦鸣吃,男人也不看,而是拿出手机浏览公务。
两人就这么奇异却熟稔地保持着静默。
没人聊天也不尴尬,似乎向来便是如此。
任钦鸣没推脱男人给他银行卡,吃完饭剩下的更不浪费,主动找服务员要来了打包盒。
从来没有打包习惯的男人,看见他认认真真把吃不完的小食拼盘装到盒子里,问了一句:“要再加点什么吗?”
任钦鸣说不清自己怎么回事。
前面听见那些不讲情面的话心中都毫无波澜,现在忽然听见男人这句,眼眶却是突如其来有些发胀。
他没有客气:“那再加一块披萨吧。”
男人直接向服务员示意,把他们两个刚刚点的通通再打包一份,外加一块披萨。
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男人终于多说了两句:“其实当初我和你妈妈没打算结婚,只是因为怀了你才结的,但日子还是过不下去。”
在任钦鸣的记忆里,他们过不下去的主题也不围绕“争吵”。
而是一连一整个礼拜他都听不见两人说上一句话,晚上更是直接分房睡。
等分装好食物的打包盒被递进任钦鸣手里。
性情冷漠的男人只在两人分开前,最后对任钦鸣说了句:“我走到今天也没人管过我,会好起来的。”
任钦鸣一个字应不出。
男人也不需要他应,将人送到街巷附近,车一掉头就走了。
附近的街坊邻居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附近看见如此昂贵的豪车,一见从车上下来的居然是任钦鸣,立刻全从上来围住他,探听关系。
任钦鸣平时没少受大家照顾,大家对他的情况也不离十都知道,不想说假话搪塞。
索性问什么答什么,把自己情况全说了。
给一圈叔婶姨姨心疼的,都叫他不要害怕,只要跟着阮颂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大学,以后肯定能有出息的。
实在不行还有他们帮衬着。
一来二去,街道上围的人越来越多。
等任钦鸣一一谢过,人群微微散了,他才看见不知何时站在包围圈外的阮颂。
两人对视上的第一个瞬,任钦鸣就有些愣了。
阮颂却只是朝他伸出手,不甚在意说:“回家了,我要饿死了。”
再然后,任钦鸣便彻底搬进了阮颂的房间。
只不过他一次没拨通过男人的电话。
因为阮妈妈觉得既然都做到这种地步了,那就干脆断得彻底点,她的工资又不是不能养活他们两个臭小子。
任钦鸣父母给的两万可以存起来,留着以后出去读大学。
二十七岁的阮颂:“所以这么多年你真的一次都没联系过你爸吗?”
时隔数年,两人久违地一起回到学生时期这间卧室。
他们睡惯了a市精装大平层的双人床,再像从前那样并排躺上阮颂的床铺,果然觉得施展不开拳脚有些逼仄,却谁也没主动挪开。
任钦鸣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如实回答:“阿姨刚查出来生病的时候联系过一次,没联系上。”
男人留下的号码已经成了拨不通的空号。
但任钦鸣知道男人不差这几个钱,更犯不着言而无信。
大概就是单纯忘了他这个人吧,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那他们也真的一次都没找过你吗?还是只是你没告诉我。”
阮颂对于任钦鸣成名,变成摇钱树,他爸妈当真能跟约定的一样,消失不出现这件事,始终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但任钦鸣早就想通了,笑了笑说:“其实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吧,只要接受这个设定,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阮颂顿了顿:“昂。”
任钦鸣说:“我也有事想问你。”
阮颂精神状态上还延续前一晚熬夜开会的困顿,半阖着眼懒洋洋地,尾音拖得像是又快睡着:“你说说。”
“就是从以前我第一次被你带回家,你就一直使唤我干这干那,家务也都推给我做,是不是故意的?”
阮颂:“啊?”
阮颂:“你这话问的,我都推给你了当然是故意,不然还能是无意的?”
任钦鸣:“不是!我是觉得你好多事不做就是专门留给我做的,想让我对你和阿姨的愧疚少一点,在家里待得更心安理得点。”
尽管只有高中短短两年,但任钦鸣知道他欠阮颂和阮妈妈的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甚至有时候他觉得阮颂对他不客气、发脾气,也都是为了让他宽心。
然而这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阮颂就不是能承认的人。
只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拿后脑勺对他说:“难怪你任劳任怨什么都能忍,敢情是自己给我找了个这么绝佳的借口,自我攻略第一名啊小同志。”
得不到答案完全不在任钦鸣预料外。
他想着还觉得自己好笑,居然傻乎乎真问了,也跟着在小床上翻身,将阮颂扣进怀里:“谁带我回家谁值得。”
现在回头想想,他们两个张扬鲜明的青春期好像就结束在那两万块钱里。
一夜之间,说不出有哪变了,但好像就是长大了。
至于张叔口中所谓的秘密,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那天任钦鸣在后街堵了几个在学校讲过阮颂闲话的。一埋伏到人,二话没说全拎后脖子扔巷子里揍了一顿。
张叔偶然撞见问他怎么回事,说他不是会随便动手的。
任钦鸣如实交代那几个嘀嘀咕咕说阮颂太装被他听到了。
张叔当时还觉得夸张:“就说了这个你就把人家打一顿啊?”
他刚刚远远看着任钦鸣那架势,就差没让人磕头认错了,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十八岁的任钦鸣却一脸认真:“说我可以,说颂哥就是不行。”
虽然张叔一直知道两个孩子关系铁,但当时任钦鸣身上那股认死理的劲,光用关系铁好像也说不过去。
他鬼使神差便摸了摸下巴:“钦鸣啊,你该不会是喜欢小颂吧?你们两个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任钦鸣当然不承认。
并且他为了让自己不心虚,只挑实话的部分说:“没谈。”
喜欢,但没谈。
眼下两人刚回西柳,阮颂混在一帮街坊邻居里听完张叔这故事,顿时以百分之两百的自知之明,唏嘘摇头中肯道:“这顿打挨得多少有点冤。”
连他现在经过社会的毒打,性格已经收敛一万倍了,网上都还一堆人说他又拽又装、逼王在世,更别说以前高中了。
那必然是人不轻狂枉少年。
房间里。
任钦鸣带着阮颂追忆完往昔,搂着人没“温存”一会就开始遭嫌弃,腰上直接挨了一胳膊肘:“你真的也长得太大了,滚出去陪我妈唠嗑,不要挤一起影响我睡觉。”
任钦鸣立刻暗示意味极强在他腿上蹭了蹭:“至于大得影响你睡觉吗?”
“那前两天让我睡不成的不是你?”
阮颂说罢一把反手揪上他的耳朵:“再开黄|腔我出去告我妈,就说你耍流氓。”
可等任钦鸣下床。
阮颂面朝墙壁蒙在被子里,又状似无意含糊了句:“你等会出去记得直接喊她‘妈’先前要改口被他们一群围上来八卦的打断了”
任钦鸣心里一暖。
一出房间瞄准客厅里戴着老花镜,拿平板煲剧的阮妈妈,便猝不及防黏上去挽住胳膊喊了句:“妈,看什么呢?”
阮妈妈一双眼睛盯着屏幕正入神,被他吓了一跳,还跟对孩子一样笑呵呵伸手从背后揽住他:“就是小颂写的剧,我以前没看过,现在慢慢想都找出来看看。”
闻言,任钦鸣低头循着平板看过去,发现那剧入眼赫然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孩。
也就是《最后一朵太阳花》。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高中纪事告一段落!
写得鲨鲨很是有点子感慨,果然这种程度的羁绊,土狗怎么样都是会爱颂的叭qaq,颂其实也很爱土狗qaq!!!鲨鲨尖叫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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