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刀芒与明蓝色的刀芒相撞,平地里好似响起一声霹雳。
凶狠的力道顺着刀杆蔓延至手上,吕威璜与赵弘均咯出一口血,身子抑制不住地向后翻扬,以至于战靴在地上跺出几个深坑。
“死!!”
两人齐喝一声,眼神中渗出红芒。
一个是王级武将,一个是只差一线的巅峰特级武将,二人都有历史称号加成,他们之间的交战,搅动得周遭的气流都在乱窜,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被望见。
锵!又是一记硬碰硬的交手,吕威璜与赵弘同时撒开兵器,互相给了对方一记重踹,只见二人神同步地向后分离,继而不断的在地上翻滚。
“将军——”
“赵帅——”
交战的骑兵与黄巾士卒默契收手,各自护持住自家的将领
“贼,贼子...”
被部众搀扶起的刹那,吕威璜狠吐一口鲜血,任凭眼睛瞪得死大,却是断断续续地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的赵弘虽同样遭受重创,但毕竟是王级武将,总体状态要比吕威璜好得多。
他身上最重的伤势无疑是胸前被豁开的那道口子,深可见骨,要不是他生命力顽强,或许他已经死在了吕威璜的刀下。
可说一千道一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他赵弘,赢了!
“你也算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连死都不怕,却为何替这昏庸的朝廷卖命?”
从亲卫手中接过兵器,赵弘缓了缓,竟是凭借自己的力气重新站住了身子。
“还有你们,皆称得上一声豪杰,何苦执迷不悟呢?大贤良师惩恶扬善,立志还天下一个清明,尔等既是豪杰,为何不归附我圣军,也好为天下的苍生子民,再造一个太平乾坤!”
赵弘的话是诚心实意的,也带着一丝丝蛊惑的意味。倘若换个情境、换群人,说不准还真就被他拉拢成功了。
“咳咳!一群贼人,全靠烧杀掳掠,你们凭什么代表苍生?狗屁的大贤良师,他若真是一等一的好人,为什么搅扰地天下皆反?”
吕威璜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他打心底里就瞧不起这帮造反的黄巾众,就像是一群皮笑肉不笑的婊子,还单独搁这立牌坊。
“太平道非贼,乃贤明圣军!吾众亦非反,乃卫苍生、行义举!”
“卫苍生。行义举,就不该连累着苍生去死!太平道既有蛊惑人心的手段,为何不把那些狗官骗了去,好叫恶人们狗咬狗?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赵弘你要杀便杀,别再这恶心我等了!!”
脸上挂着狰狞的讽笑,吕威璜用目光盯死了赵弘。死之前,他还想看看,被揭穿了真面目的黄巾大渠帅,是否会恼羞成怒?
“放肆!你先是侮辱大贤良师,又妄加诋毁太平道,赵某虽敬你是条汉子,却也留你不得。黄巾众听令,杀——”
没有大喘气,也没有涨红脸,赵弘面不改色地下达了格杀令,似乎全然没把吕威璜的话放在心上。
可要是心细些便不难体察出,赵弘前后的态度转变的何其之快,因为他本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围困的黄巾众陆续上前,包围圈缓慢收缩着,残存的二十余骑兵士卒攥紧手中的钢枪,除了面对仇敌的盛怒以外,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就连仅剩一臂的人也都咬牙支撑,不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窝囊地死去。
嗡——
一支亮银色的箭矢穿破重重阻障,从密不可分的人群缝隙中射入战场,尾羽震颤的频率之高甚至掀起了鹰唳之音,这支箭竟然直奔赵弘的眉心而去!
“谁——”
手掌向前握去,被施以暗箭的赵弘是又惊又怒,但脸上却没多少惧色。因为按照他的预判,这支箭势必会被他提前抓住。
“追风弧箭——钟离夙!”
声音从远处叠荡传来,那人似乎早就料到赵弘会有这一问,许是慈悲心发作吧,不愿赵弘做个糊涂鬼,就好心地提前告知了自己的名讳。
嗤——箭矢突兀变道,从赵弘合拢的左手掌隙间探出,直奔他的胸口,随即穿甲而过!!
“这...怎么可能?”
一把攥空的赵弘脸上犹且带着惊疑,可时间已容不得他思考清楚,他只能带着“箭矢为什么会拐弯”的疑惑去见他的黄天。
扑通,在黄巾众发直的目光中,他们的大渠帅毅然向前栽倒,历史武将阵亡,自有一道青芒破空而出,直奔击杀他的人手中。
七十步外,骑着战马上奔驰的钟离夙刚刚将长弓收好,兀然间一团青光落到他手中,直到光辉变浅,凝成了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
“这就是、历史之魂?!”
赵弘阵亡,这枚历史武将之魂便成了无主之物,而钟离夙对江尘又不具备效忠关系,所以这枚历史武将之魂就判定成了钟离夙的战利品。
“这东西,咋用?”
钟离夙试探着握了下,没有感觉到硬度,反倒有些许的温暖,某种溢散出来的气息,代表着极其纯粹的灵魂力量。
这一刻钟离夙的心中杂念旁生,无数个声音纠缠在一起,不停地催促他掐碎这颗珠子,将历史之魂据为己有。
“那个谁,把这玩意儿收好,交给城主大人。”
意志最终战胜了欲望,钟离夙清醒之后果断将这珠子抛给了身边的亲卫。
钟离夙不知道的是,任何被击杀的历史武将都会残留一份怨念,如果刚刚他就糊里糊涂地吸纳了赵弘的历史武将之魂,很有可能会被蒙蔽了心智......
与此同时,被韩忠扛在肩上始终昏迷的张曼成忽然睁开眼睛,像做了一场噩梦般惊醒过来。
“赵弘!赵弘兄弟!!”
张曼成口中发出悲呼,眼泪立时涌出眼眶,待韩忠觉察到他苏醒并将张曼成扶坐到地上时,他已经哭地涕泪横流。
“赵弘,赵弘被人杀了,俺看见他全身伤痕,血流不止,胸前还破了一个大洞......韩忠,赵弘呢,他没跟咱们一起撤走吗?”
“大帅!!他——”
韩忠不知道该说什么,屈膝跪了下去,周围的黄巾士卒也跟着跪下,从他们那僵硬的表情中,张曼成已经知晓了一切。
“还剩多少人?”
“约莫三四十万......”
张曼成的声音很虚弱,显得有气无力,但平日里一惯嗓门颇大的韩忠,这会儿说话竟然还要小声,以至于张曼成都险些听不清。
韩忠勇则勇矣,却实在不善于统领部众,与赵弘分兵后黄巾军实际上还有百十万人,可就是进山的这么一会功夫,一大半人都走散了,以至于现在到底还剩多少人,韩忠都没太有底气回答。
“哈,哈哈,哈哈!”
张曼成逐渐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曾聚众千万,卷席南阳的黄巾众,此刻竟然只剩三四十万人逃进深山,甚至包括渠帅在内,一个个都慌得不成样子。
这场仗,他张曼成输的不冤啊!因为战死的人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可败亡的人包括他这个神上使在内,整个南阳的黄巾众都在逃命......
在张曼成昏迷前,宛县的局势还是可控的,那个时候收拢兵马还能保存大部分有生力量,不过是逃进大山,修养些时日便可卷土重来。
宛城下,他张曼成都快把城防军给耗干净了,而黄巾军真正伤亡较大的也不过是些老弱病残。
可当张曼成昏迷后,一切都完了,赵弘自作主张地带领三十万精锐去解救大营,此等抱薪救火之举不仅没能建功,反而将自身推入了火坑。
韩忠见张曼成伤势严重,只顾埋头往大山里逃,忘记了收拢那些溃散的人马,以及游离在宛县周边的大小方部众。
于是,就这么一步步的,他张曼成所统帅的黄巾众成了一群绵羊,而敌人则趁机步步蚕食,就像一头凶残狡诈的恶虎,胃口是越吃越大。
一念至此,张曼成又咯出一口心血,这仗他输的憋屈,亦输的无可奈何。
“俺让赵兄弟去解救大营,反倒害了赵兄弟的性命,张帅,俺对不起您,对不起赵兄弟,俺这就去给赵兄弟报仇!”
“对,报仇,神上使大人,您下命令吧,弟兄们去为赵渠帅报仇!”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怕死吗?我等生来贱命,既然天不让我们活,地也不让我们活,那唯有一死!”
......
穿着破旧的衣衫,唯有头上缠着的黄色布条残留几分光鲜。看着满脸痛楚的张曼成,一众大小方帅皆愤然请战。
有时候真的想不通,这帮平日里怕死的泥腿子,怎么就忽然成了天下最不怕死的悍卒!
张曼成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水,他扶着身旁的一颗枯树,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然后一脚将韩忠踹翻在地。
“蠢货,永远都不开窍!庄稼人不总是靠天吃饭的,地里没个好收成,也跟不会照养地的蠢汉有关系!”
天边一条血痕渐至,张曼成眯了眯眼睛,复又低头看向跪了一地的黄巾众。
“哈,确实要报仇,确实要死战,但时机不到,弟兄们还得隐忍着活下去...天公将军的大业未成,暴汉也尚未推翻,各位弟兄,还需尽力维持呀......”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地下蔓延而出,顺着张曼成的脚裸往上攀爬,身后的那棵枯树剧烈摇摆,枝条噼里啪啦的断落一地。
“大帅,您?”
被踹地攒坐的韩忠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可他尚未来得及询问,就被张曼成抢先一步,拿话堵住:
“韩忠,俺把弟兄们都托付给你了,你一定将大家平安地带出南阳!往北,去追随大贤良师,追随地公和人公两位将军,南阳黄巾的意志就由你传承下去,可否?!”
“大帅——”
“可否?!”
血线越发逼近,张曼成的面容也越发严厉,韩忠终是哭着跪伏下去,重重的应允一声:
“可!”
越来越多的黑雾涌出,仿佛一张血盘大口敞开,欲将张曼成吞没在内。
“终于是开窍了,带着弟兄们,走吧......”
张曼成的身影被黑雾托着飘浮起,岗上的风也变得凌厉起来,这是最后的秘术,需以他的生命和生命承托的一切为代价才能催动。
“走!!”
韩忠再次叩首后,方从地上站起。身为黄巾大渠帅,不,身为新的神上使,他的吼声几乎传遍了整条山路。
随后,韩忠第一个迈步离去,将脊梁挺直了。
一众大小方帅循着他的脚步,数十万黄巾众影影绰绰,相互搀扶着走入大山深处。
鬼魅般的黑雾还在聚拢,张曼成的身影无限拔高,他所在的地方已然成了天地接连的一角。而与他相对的,则是一大片逐渐蔓延过来的血云。
记忆与时间背道而驰,在这即将到来的时刻,张曼成的眼中浮现出一个青衣飘飘的道士模样——
“你问我是谁,贫道亦不省的,但你要是跟着我的话,起码能填饱肚子......”
“别看了,他们的确是饿死的,之所以肚子涨得那么厉害,是吃多了观音土。”
“曼成啊,仙叟授我《太平书》时曾告诫我,要无欲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我一直想不通透,不争的话何以救这天下苍生!”
“从古至今治存乱亡,这天下总是由太平走向不太平...贫道自忖有些道行,想还愿于苍生,铸造一个永久太平的天国,我知道这是逆天而行,但还是想去做......曼成,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只靠行善救不了天下的人!!我们教百姓叩头思过,却从没想到,犯错的人根本就不是百姓!!”
“这庸庸汉庭,作壁上观,苦天下民父子久矣;这幽幽苍天,有目难睁,见世间罹难者恒矣!既是一个不睁眼,一个不作为,那要他们何用!!”
......
眼帘越发沉重,如巨龙一般的黑雾环绕着张曼成,这黑雾并非是死的,而是有驳杂的意识。
其间隐约传出的鬼泣声中透露着渴望,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接管这具躯体,终于,张曼成自身的意识快被磨灭干净。
漆黑的瞳孔睁开,身躯庞大了数倍的张曼成自黑雾中走出,两颗骷髅状的鬼头攀附着咬在他的肩膀上,继而雾气流动熔铸出一幅狰狞鬼甲。
形象大变的张曼成忽然抬手摁向身下,将黄巾众走过那段山路拍断。只见枯松倒挂、山体崩坼,行军的所有痕迹已被乱石所埋葬。
这是一个,祭献了一切的黄巾余孽,最后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