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红当然珍贵,可它,是假的。
萧晏明白了,楚意不是来杀自己的人,而是来利用自己的人。
“既然断送了公主的女儿红,公主有什么要求,但说便是。”
萧晏并没有质问她为何要说谎,语气与之前一般无二,眼中刚刚升起的光,却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着楚意,想起昨日,就是她让人将自己送到明月阁居住。
她提前在桂树下埋下酒坛,料到自己受伤后会挖出来,然后以酒被毁为理由威胁摆布自己。
甚至,她还主动前来送药,试图感动自己。
怪不得她今日还在宴席临走的时候问自己,在明月阁住的可好。
而那时,他居然会以为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公主,真是可笑至极!
一步三算,软硬兼施,真是收买人心的好手段,好计谋。
果然,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那日救自己的小女孩般纯良无暇。
楚意见他这么问了,也不瞒他,干脆地说:“本宫讨厌徐骧的眼神,萧质子一路与他同行来的燕国,可知道他的武功如何,多少人能近他身?”
她询问的语气信心满满,只等萧晏与自己狼狈……不,一拍即合。
以她对萧晏的了解,他被徐骧所伤,只会比自己更想报仇。
豫王锱铢必较的性子,全天下都知道!
前世,萧晏刚逃回雍国时,曾被雍国几名所谓的正统皇子贬低过,后来他被封为豫王,便与那些皇子明争暗斗,今日羞辱一个皇子是废物,明日污蔑一个皇子要造反,他行事毫不顾忌,让雍国朝中一日不得安宁,皇帝也每天胆战心惊。
有一次,自己和倚秋出府逛街,被不知她身份的雍国四皇子调戏,萧晏路过,当着她的面,一剑砍断四皇子的双手,骇得她回府又大病一场。
当时萧晏已经手握重兵,他又找到一波四皇子贪污受贿,强抢民女和意图谋反的罪证,不论真假扣上去,雍国皇帝根本不敢说什么,就这么折了一个儿子。
至于徐骧,她临死前便与枕雪合谋准备杀他,萧晏肯定知道,却无动于衷的装傻,她现在想明白了,一定是因为萧晏本就和徐骧有旧仇旧怨,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他的仇人。
总而言之,与虎谋皮虽然危险,可萧晏这只大老虎,顺着毛捋的话,绝对温顺又有效。
先说出自己的需求,才能促成合作。
“只因徐骧的眼神,公主就要杀了他?”萧晏眯起眸子,凝视着她,眼底一片森冷,“外臣之前听说,燕国六公主最是温顺和善,却不想本人如此……”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将楚意递给自己的药丸吞下。
既然是送上门的药,那他自然要笑纳。
喉结滚动,他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啊对,本宫就是这样心思歹毒。”楚意并不在意萧晏如何看待自己,反正他眼里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见他吃了药,楚意的双眸弯成月牙。
她还不知女儿红的酒坛已经被萧晏瞧出了问题,又道:“但本宫心思歹不歹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的伤应该也是徐骧所为吧,难道,你就不想杀他?”
“清远侯不日就要离开燕国,他位高权重,武功高强,身边又护卫众多,公主拿什么动手,而且,公主莫非忘了外臣和清远侯都是雍国人,公主凭什么认为,外臣会帮你对付自己的国人?”
萧晏感受到丹药的药效在自己体内发挥了作用,不由舔了舔嘴角。
他神情淡漠,薄唇却扬起一抹戏谑而冰冷的弧度。
楚意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萧晏居然吃了药不办事!
果然,十六岁的萧晏也是块又臭又硬的烂石头!
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可他又是如此不要脸,吃了自己的药却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
楚意咬了咬牙,从药箱里拿出一盅枕雪煎好的汤药,端到萧晏唇边。
公主凑近几分,红唇轻启,语气半是诱惑,半是威胁:
“行,不说徐骧,但本宫也不得不提醒你,他是要走了,可往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和本宫朝夕相处。”
饮冰在旁边低声重复:“朝夕相处?”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楚意回头对她说了句闭嘴,又继续道:“你看,这是金疮药,这是舒痕膏,这是定心丹,再喝下这碗本宫亲自煎的汤药,等治好伤,以你的武功,饮冰肯定都奈何不了你。
刚好本宫欲执掌军事,需要些得力下属,你来本宫这里做个护卫,保护本宫可好?”
要么得罪她,要么顺从她,他总要选一个。
饮冰还是没忍住,再次开口:“公主。”
“嗯?”
“不要拉踩。”
“……”
楚意将小药箱中的药物,一件一件摆到萧晏面前。
萧晏如今最需要的,就是治伤的药,而且,就算他不要,他身边还有个同样受伤的江衔影。
她已经主动将自己要掌权的事告诉了他,大概能够消除几分他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萧晏看着面前散发着苦涩的汤药,根本不相信这药是楚意亲手煎的,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怕是连药材都分不清吧。
但是,他还是接过药盅,摘了盖子,仰起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少年白皙的喉结上下滚动,一抹血珠沿着他的脖颈滑落,楚意的心跳随之快了一瞬。
这药没什么问题,就是……太苦了一些。
萧晏皱起眉头,压下喉中想要将其呕出的感觉,下意识摸了摸衣裳——空空如也。
他想起自己只穿了一件里衣,而从燕国宴席上顺回来的糖果点心,在外氅口袋里。
于是,喝完药的萧晏薄唇紧抿着,再次摇头:“外臣孑然一身惯了,何况,燕皇陛下也不会让外臣做您的护卫,恕外臣,不能从命。”
楚意:“……”
她静了静心,告诉自己不生气。
看来,萧晏与她命中犯冲!
她以为他能帮自己,因为她要对付的徐骧也是他的敌人,可他根本也不在乎!
既然如此,她不指望他了。
楚意抬起头,对萧晏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哦,那看来萧质子对本宫并没有什么用处。”
萧晏不置可否,看着楚意的目光冷淡,凉薄。
他既然已经看出永宁公主心机之深,就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说服利用。
至于得罪楚意的结果,萧晏不是没有想过,无非是被燕人羞辱——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恩赐。
正想着,眼前的少女弯下腰,将桌上的药品一件一件,又放回自己的小药箱里!
怎么拿出来的,她就怎么收了回去。
要不是那药萧晏已经喝了吃了,她都想让他吐出来!
萧晏沉着脸,眼睁睁看着她收拾药品,终于忍不住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收回的道理?”
眼前的公主,可真是他见过脸皮最厚之人,她想利用自己不成,连摆出来的药都要收回去。
楚意挤出微笑,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声音如玉珠落于瓷器,清脆生冷:
“本宫就喜欢这样的道理,哦对了,萧质子不必因为这坛酒愧疚,那酒虽是女儿红,其实是本宫和三皇兄上个月刚埋进去的,不算什么难得的佳酿。”
萧晏愣住,琉璃似的眼中漾起波澜,是少有的慌乱。
她,没想用那坛酒威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