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看见上京城的影子,一行人放满了速度,他们都是好几年没回京的将士,不由有些近乡情怯。
苏景渊忽然勒住战马,面带警惕地看向前面,其他人也随之停下。
“什么人?”他皱眉看向远处。
下一刻,一队二十余人,身着统一黑色鹤袍,腰佩锦绣刀的侍从骑着战马,鬼魅般出现,将苏景渊牢牢包围。
“鹤袍锦绣刀,面貌俊美……你们是永宁公主刚成立的控鹤司,”苏景渊显然也知道些控鹤司的事,冷声道,“怎么,公主要阻止本侯回京?”
他回京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若是执掌羽林军和控鹤司的永宁公主关注他的动向,查出些风声并不意味。
之前那个竹林外死了的范府家丁陈竹,说不定早已被人察觉,若永宁公主意识到范府和他有关系,特意在此阻止自己,也是可能的。八壹中文網
“二叔,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
同样身穿黑色鹤袍的苏白,策马从其他人身后出现,他深邃的桃花眼带着轻佻明亮的笑意,腰间,别着属于控鹤司的腰牌。
“小白?”苏景渊面色微沉,“你怎么在此。”
苏白笑道:“侄儿经顾大人举荐,如今在控鹤司任职,听从公主号令。”
“顾成蹊吗,怪不得。”
“还有我。”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见过关内侯。”一袭暗堂黑甲的苏玄,在苏白身侧策马走出,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着内敛。
苏景渊一下子怔住了,这些年,苏白曾随他在军中做亲兵,至少还能经常相见,也只是半年前,他打算偷袭蛮戎部族,不愿苏白参与此事,才特意让他回京。
可苏玄,他却已经太久没见了。
苏景渊望着青年肃穆硬朗的面容,眼眶微微湿润,好像看见记忆中的兄长苏景清站在自己面前。
“像你父亲。”他的声音哽咽,只能说出四个字。
上次见到苏玄,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经生得器宇轩昂,与苏景清格外相似。
“二叔,那我呢?”苏白好奇地问,“我是不是像我娘啊?”
当年苏景清战死后,消息传到京城没多久,他的妻子也随之离去,只留下两个孩子,托付给了弟弟苏景渊。
“你眼睛像大兄,别的倒是像以前的……”苏景渊深吸一口气,轻轻说道。
苏白,就像是以前的他。
苏景渊环顾两人和控鹤司,问道:“莫非永宁公主杀人诛心,非要让你们两个阻止本侯回京?还是说,苏玄,是陛下派你来的?”
难道皇帝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的表情越发沉重,默默地攥紧了拳,又缓缓的松开。
也罢,知道也好……
苏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回答:“的确是陛下派我来的,陛下得知苏白受公主命令在此等二叔后,特意叫我也来,却没有吩咐原因。”
苏白眼前一亮,终于能赢一把自己的大哥,立即道:“我知道!”
“你知道?”
“公主派我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叫我多陪二叔一会儿,她可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公主。”苏白笑容人畜无害,桃花眼灿烂明亮,眼前浮现出楚意的样子。
苏景渊和苏玄都愣住了,只听苏白滔滔不绝地说:
“公主说了,二叔多年未曾回京,甫一回京,我这个后辈应该陪二叔逛一逛,让二叔看看现在的上京城是多么繁华热闹,百姓是多么安居乐业,还有,二叔你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陛下因为你和大殿下打了胜仗,下旨取消了宵禁呢!
现在每晚长乐坊那边都会放烟花,可好看了!唉,二叔你要是早一个月回来,还能看见之前,上京城一整夜烟花绽放……
还有还有,等会儿咱们便装进城,先别让别人知道二叔你回来了,否则又要有宵禁,我得少了一大乐趣。”
“公主,只说了这些?”
没等苏景渊询问,苏玄先问道。
苏白哼了一声:“不然呢?陛下又让你来做什么?”
苏玄无奈地说:“陛下让我听从公主吩咐,他说公主吩咐你的,便是吩咐我的。”
“那好,我要请二叔吃东三街的糖糕,那里的糖糕特别好吃,晚一点人家就不卖了,等会我带二叔逛街,就拜托大哥你去排队买糖糕啦。”苏白毫不客气地说。
苏玄:“……”
糖糕……
苏景渊看着二人,喉结滚动,闭上的眼睛又慢慢睁开。
“原来,公主殿下已经知道我做的决定。”他低声呢喃。
苏白听见他的话,好奇问道:“二叔做了什么决定?”
“诸将听令。”苏景渊回头看向一路跟自己赶回京疲惫不堪的将士,忽然神情一肃,声音沉静。
“将军请吩咐!”
十几个定远军将士一起看向他,身上的黑甲齐齐发出一声铮鸣。
苏白认真看着,暗暗点头。
如今羽林军经过他和容太尉的训练,和从前有天壤之别,他甚至可以说,羽林军的战斗力,已经胜过岑子敬统领的京畿大营。
但是若和这些定远军将士相比,还远远不如。
这是没办法用金钱和汗水弥补的,只能用战场上的鲜血铸就。
不过他有信心,只要给羽林军一个历练的机会,他们也不会输于任何军队。
苏景渊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个个看过,缓缓开口:
“本侯有令,回京后,所有人立即各自归家,父母宗亲尚在的,陪父母三日,妻儿还在的,陪妻子儿女三日,若亲眷都在,就陪他们过个年。
若都不在了,康瑞酒楼的掌柜是本侯的故交,你们报本侯的名讳,证明自己是定远军,可以随意吃喝三日,待下个月的除夕之夜,亦可到那里用饭。”
“将军,我们都回家了,您呢?”属下们面面相窥,连忙问道。
苏景渊看着苏白和苏玄,道:
“世间最大的憾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大家都多年没有回京,要珍惜眼前人。本将,自然也是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属下遵命,那除夕过后,我等该如何?”
“去羽林军,”苏景渊说道,“然后,听从苏白的吩咐。”
属下惊讶,他们是绝对忠心于苏景清的亲兵,在匆忙回京的一路上,甚至已经做好了跟随苏景渊……造反的准备,却没想到只得到这样的命令。
然而,看着自家将军疲惫又严肃的神情,他们不敢露出异议,默默地点头。
反正苏白公子也是苏家人,将军又不能害他们。
苏景渊吩咐完这些将士,看向苏白,冷硬严肃的面容,首次显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太久没笑,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你回去后,转告永宁公主,就说本侯感谢她。”
苏白不明所以,仍旧点头:“好,谢她什么?”
“她会明白的。”
苏景渊抬起头,遥望着远处的上京城,眼神悠远深沉:“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所求的不过是百姓安宁,国家昌盛,走吧,公主不是让你陪本侯去看看上京城吗,本侯还真的想看看,本侯所守护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是他守护的土地,他要多谢永宁公主,能让苏玄与苏白陪他看看。
苏玄苏白一左一右跟在他身侧,前者感觉到几分山雨欲来的气息,后者则一刻不停说着话。
“醉仙居和长乐坊,那里的酒最好喝……”
“是吗,你刚回京半年,知道的倒是很多啊。”
“……”
“听说这半年来,永宁公主做了许多壮举,你讲来听听。”
“那是自然,公主她……”
一行人就这么进了上京城,进城后,定远军将士各自归家,控鹤司的人也隐匿于人群之中。
唯有叔侄三人换上便服,随意在街头闲逛,苏白一直向苏景渊介绍周围的一切。
苏景渊望着那繁华热闹的街道,唇角渐渐扬起笑容。
他回想起十九年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
若他还是从前的他,若后来的一切还未发生,多好。
他宁可放弃现在的一切。
“阿渊,你是知道的,这范谦的妹妹范琼然曾与为兄有故,如今又已和王爷议亲,为兄实在不便赴范谦的约,这范家的鸿门宴啊,就由你去吧。”
记忆之中,那个丰神俊朗的青年,不客气的将一份请帖塞到自己怀中,明明生了一双轻佻的桃花眼,青年笑起来却温和沉稳。
“兄长知道是鸿门宴还要我去,我还约了醉仙居的赵姑娘喝酒吟诗呢,不去不去。”少年苏景渊不高兴地拒绝。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锦袍,肌肤白皙,容貌清秀俊美,黑眸锐利清亮,比起旁边的青年更多几分少年人的张扬与风流。
“就你胡作非为,整日不学好,爹娘去世的早,为兄今日就替父亲好好教训你,免得你再丢苏家的脸……”青年说着,卷起了衣袖。
“好好好,我去就是了,不就是范琼然嘛,我倒要比一比,范琼然这个京城第一美人,和楚王妃顾姐姐相比起来,谁更好看。”少年连忙告饶,将请帖收好。
青年这才满意:“那当然是王妃更好看,你准备准备,为兄要去给你嫂子买糖糕,她最喜欢吃东三街的糖糕,若去晚了,人家就不卖了。”
“你,你就知道嫂嫂的糖糕——”少年苏景渊愤怒地举起手指。
“我什么我?下个月王爷与范琼然完婚后,为兄就要和王爷一起出征北府了,这一去又不知道几年才回来,我还不能多陪你嫂子和小玄小白几天了?”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傲然离去。
皇上已经下旨赐婚,将范家大小姐范琼然许配给楚王楚霆骁为侧妃,择下月初八的吉日,迎娶入王府。
等此事之后,楚王便要替代年前战死在北府的大皇子,与将门苏家的长子苏景清,也就是眼前这个他很不爽的大兄,一起去平叛剑门关的蛮戎了。
楚王与大兄关系颇好,此前几次出征,听说楚王还救过大兄性命。
不过,这些和他这个苏家二公子都没什么关系,他只想如何潇洒度日,做自己的风流公子便好。
反正大兄承担了一切,苏家的官位他不要,苏家的名誉他也都让给大兄。
“快滚吧。”少年把苏景清赶走。
次日,苏景渊闷闷不乐地拿着请帖,到范府大公子范谦举办的春日诗会上赴宴。
曲水流觞,琴音袅袅,唯有他无心欣赏这些,躲在角落里独酌,脑海中还是醉仙居花魁赵姑娘的花容月貌。
少年的心事就是这么简单,那时苏景渊甚至在想,他要是替赵姑娘赎身了,再纳为妾室进苏家大门,不知道大兄同不同意。
应该可以的吧?反正他们苏家是将门,不太看重门第,赵姑娘的确是个好女孩。
嗯,回头他就问问。
正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名丫鬟出现,问道:“阁下可是苏家公子?”
苏景渊点了点头:“你是?”
“我家小姐有事要与您商量,还请您来。”
他忽然想起昨日大兄苏景清说的:我与范谦的妹妹范琼然有故,不禁提起几分兴趣,随着丫鬟来到范府后宅。
大嫂人那么好,大兄不会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吧?
大兄要是真和这准侧王妃的范琼然有什么纠葛,还是趁早断了的好,免得牵扯到苏家。
苏景渊想着,忽然发现周围居然没有一名丫鬟小厮了,四周格外安静,他有些奇怪。
“景清,你进来可好?琼然有话要说。”
前面房门虚掩,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景清?
琼然?
这范家大小姐,以为他是大兄?莫非她真的要破坏大兄与大嫂的关系?
苏景渊皱起眉,推门而入,冷冷地说:“范大小姐搞错了,我乃苏家二公子苏景渊,苏景清是我的兄长。”
端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位身着藕色衣裙的美人,正泪眼婆娑地望着门口。
看清他的面容后,美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眼泪滚滚落下。
“原来是二公子……没想到苏景清,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她哭泣着说,用绣帕擦拭着红肿的眼睛。
“兄长已经娶妻生子,而范大小姐也被皇上赐婚,即将嫁给楚王爷,楚王爷天潢贵胄,还一表人才,如此姻缘,范大小姐还不满意吗?”苏景渊随意地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