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大楼,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一捧冰凉刺骨的水扑在了林长安的脸上,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咬了咬牙,甩了甩头,额前的发丝挣开水珠,水线沿着眉骨顺着脸颊游走。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缓缓抬起头来,水珠还正沿着下巴有序地滴落。
镜子中,是一张少年的脸。短发,椭圆形脸蛋,鼻梁下架着一副圆框黑细边眼镜,穿着北方电影学院不太好看的反着光的亮面黑色羽绒服。
总体来说,相貌清秀,皮肤白的有些过分,一看便是常年足不出户,晒不到太阳的人。
少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姿势僵硬地推了推眼镜。穿越前,他并不近视,这倒是要适应一下。
无数的记忆不断冲击着林长安的大脑,各类人事物宛若一团糅杂一处的毛线团——它们都存在于脑海中,可细细看又都看不分明。
不过好在原主不是个爱社交的人,社会关系十分简单,生命中只有林母、常乐。
原主的才华是有的,记忆中那些剧本,说不上落笔惊艳,但在这个年龄段绝对属于佼佼者。
可惜记忆可以承袭,才华不能。往后,恐怕还是要走做制片的路。
虽说又要从头做起,不过林长安相信,凭借着他过往的经验,敏捷的反应能力,缜密的思维逻辑,要再创行业神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啪”。
一个巴掌轻轻拍在林长安的肩头。
“长安,你在这啊!我找你大半天了,吓我一跳。”
林长安没有回头,看向镜子里的常乐。
刚才场面无比慌乱,现在才有机会好好瞧瞧自己这位熟悉的兄弟。
林长安长得清秀,常乐却长得……有些潦草。
一头中长卷发,浓密粗犷,不是那种文艺青年渣男锡纸烫,反倒是像是炸毛的疯狂原始人。浓眉大眼,下巴上满是胡渣,身高一米八,标准的北方壮汉模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我这不担心你有事儿吗……”
“嗯。”
“哟?”常乐看了看林长安,又看了看镜子,“有心事啊?怎么?现在遇到了自我抉择的时刻?心中有两个我在打架?”
林长安心中一惊:“瞎说什么。”
“诶,我可没瞎说。你们系没教吗?人物对镜,是有视听符号的。你看啊,如果是带着实际人物的肩膀,拍镜面中的人物,画面上形成的视觉关系,就是两个自我的对立啊!以此引申出的意义,就是人物自省、人物面临重大抉择、人物人格分裂,总之,是两个自我的拉扯。我看你今天讨稿费的时候,气势逼人啊。看来你人物转变的节点要到了!”
林长安讨要稿费的时候,控制了音量。在一旁的常乐只听得见张浩的高喊,应该是听不见自己那些威胁的。
但是,林长安散发的气势和气场是很显而易见的。
林长安笑道:“我看你是视听语言读多了,中毒了。生活中哪那么多学问。”说罢,转身便往急诊手术室走。
常乐也不恼,不紧不慢地跟着林长安身后:“我看是被我说中了,你不肯认。不怪你,你们这些戏文的,都爱搞那套——口是心非,方为台词。”
两人从走廊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这才齐齐停下脚步。
林长安抬头看了看手术室外的灯牌,又下意识地抬腕看表,发现手腕空空,便捋了捋刘海,掏出手机看了时间。
已过去三个多小时。
“别担心,阿姨没事的。”
“嗯。”
“你……你没事吧?啊?”常乐这次的语气,严肃了许多。
这两天发生在林长安身上的事太多了,光死而复生这一件,就是天大的事了。
“我没事,只是思绪太乱了,需要时间捋捋。”
“诶,我可跟你说,你千万别觉得是自己有毛病,又开始无端自责。操蛋的是这个世界,是那些狗屁不通的行规,是那些剥削劳动力还心安理得的资本家!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想做好的东西,拿到属于我们的钱,我们什么错儿都没有!”
“……嗯”
“诶呀,别那么闷了,除了我没事和嗯你还会说什么?来来来,我来给你分享个好消息。”常乐摸出同款智能山寨手机,打开新闻软件,“你看看,那个可能影业的王天昭,死了!”
“……”
“这都没反应?这么好的消息,你都不笑一下?”
“……”
“不是吧……完了完了,你真是刺激受大发了,这都笑不出来。”
“这为什么要笑?”
“当然要笑了。如果没有这个逼,影视行业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吗?取消润笔费的,是他;第一个请流量男团女团拍戏的,是他;让电影导演都没有剪辑权的,还是他!你说一个导演都不能剪自己拍的电影,那还叫什么导演?”
“那是一种商业化、制片人中心制的体现。”林长安忍不住反驳。
常乐皱了皱眉:“你不会死了一次脑子都坏了吧?电影本来就是导演的艺术。是,我承认,王天昭是很赚钱。可你要论赚钱这事儿,干什么不赚钱?他那么聪明那么能耐,我看不干影视也能挣的盆满钵满。电视剧我且不论,电影,真的是艺术,不能这么瞎搞。亏他还是电影学院出来的,这师哥我可认不下去,还好是管理系的。”
“可电影也是商品。”
“是。没人否认电影的商业性,可王天昭做的,我看也不叫商业。”
这下林长安倒是来了兴致:“怎么说?”
“说白了,他那些做法,都是挣快钱的。按照那个什么营销理念来说,他就是个做爆款产品的,而且还是那种短期而经不起时间考验的爆款产品。消费者被骗久了,骗多了,就不吃这套了!观众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商业性指的是做出像斯皮尔伯格那样又叫好又叫座的,不是他这种拉个流量小鲜肉搞个知名ip就瞎搞的!”
“……”
“你怎么不反驳了?”常乐看向林长安。
这时,手术室灯牌熄灭,医生们走了出来。两人立刻没了闲谈的心情,齐齐走了上去。
“诶,辛苦医生们了!阿姨怎么样啊?”常乐率先发问。
为首的医生摘下口罩,露出满脸倦容:“还好,这次算抢救过来了。”
常乐和林长安齐齐松了口气。
“不过……治标不治本啊,现在病人只是脱离生命危险,还在昏迷。如果三天内不进行大手术,解决根本问题,恐怕也……”
“多少钱?”林长安不喜欢绕圈子。
“扣掉中洲劳健保险,还要交两万。”
今天从张浩那讨来的两万,已在抢救中花去一万,还差一万。
林长安点了点头:“好,我先交一万,给我安排两天后手术,两天之内,我会把另外一万交齐。”
常乐惊讶地看向林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