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给两人烫了烫杯子，倒上了两杯，开水。
对，纯白开水。
“不好意思啊……没茶叶了。”张旭讪讪笑着。
叶知秋也没计较，喝了口热水：“张总，今天来，我还是为了我的稿费。”
“哎，”张旭叹了口气，“我明白，辛辛苦苦写了那么三个月，整整十二万字，确实不容易。”
编剧写剧本，和网络作者写小说不一样。
编剧通常是团队作战，确定大纲需要不停地开会，写稿，开会，改稿，开会，改稿……如果碰到行业剧，或是古装剧，部分情节还要去做相关调研，请教专业人士。
三个月写出十二万字，对于编剧来说已是超高强度了。
“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愁苦的神色立刻爬上了笑面虎的眼眸，“你也知道，这是个大ip，无论是版权方、投资方、原著作者、平台，都对剧本有各自的要求，这个剧本能不能通过，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说得算的。”张旭两手一摊。
“张总，您的意思我完全理解，每个人看剧本都有自己的考量围度，我做编剧也不是第一天了，也知道要平衡各方关系。不管是哪一方，只要有提出意见，我都可以进行综合修改。可您不能这样，什么意见都没有，只给我轻飘飘一句话，过不了啊！”
这不是叶知秋为了钱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而是行业内的商业编剧皆是如此。
现在还只有版权方、投资方、作者、平台方，等到临近开拍了之后，演员可能会要求改人设，或是与人设相关的剧情，商务也会有植入需求，得根据植入产品修改台词。再或是拍摄过程什么场景遇到了操作困难，也需要改戏。
总之，在整部电视剧制作的过程中，任何一方，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让编剧修改剧本。
其实很多时候，编剧的第一稿剧本都不错，逻辑缜密，情感流畅，人设立体，最关键的是一气呵成，整体基调一致。但往往经过后续多方你一嘴我一嘴的修改意见之后，剧本很快就会面目全非，如同不同形状不同色块拼成的俄罗斯方块一样，既难看又怪异。
为了综合多方意见，编剧必须夹缝求生，在很小的边界内圆回故事。这时候已经不求精彩，只求能凑合过去。
这也就是许多电视剧上线之后编剧被骂会倍感委屈的原因，说白了，编剧也就是个码字打工人，根本主宰不了剧本的走向，也和艺术家扯不上什么关系。
张旭把头埋在了两肩之间，一脸哀戚，沉默不语。
叶知秋见状，皱眉：“张总，您怎么不说话？”
这时，张旭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界里竟然沁出了丝丝泪花！
林长安在心中大呼好家伙！
“一凡啊，这事儿……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这根本，根本不知道怎么张口啊！”说着，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毛孔粗大的脸上滑落，“这次的剧本，平台那边很不满意，说要撤销原本对项目的评级。资方那边听到，一下就急了，觉得没评级不保稳，直接给撤资了！现在前期开发的钱，都是葡萄影业在出。我……我已经弹尽粮绝了啊……！昨天，昨天……”
张旭有些哽咽，又是两滴热泪滚滚而下。他用袖口囫囵地在脸上擦了擦，都没舍得抽张纸，吸了吸鼻子：“昨天……我不得已，把我老家的房子都抵了，先贷点钱出来。这回项目要是凉了，我，我爹妈，都得凉……一凡啊，你的剧本我很喜欢，可是平台不喜欢啊！我是真没办法……我，我只能换人……你，你放心！等我再找到资方，我起码把润笔费给你！虽说现在好久没人付过润笔费了，可这笔钱，我一定帮你争取！”
叶知秋在一旁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她没想到，因为她剧本写的不够好，竟然给张旭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困扰，还抵押了老家的房子。
虽说白白付出了三个月的辛苦有些不甘愿，可这三个月的时间成本，叶知秋还是亏得起的。
她出身不错，家里还算富余，并不缺钱，大不了再找个别的活儿写，横竖不会饿死。
此刻，她已经动摇了讨编剧费的心思，有些踌躇地看向林长安。
林长安见叶知秋这副模样，立刻意识到小姑娘就要被这个老屁股洗脑了！
好一出忍辱负重，你对我不仁我却不会对你不义的苦情戏码！
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pua嘛！
林长安一脸淡定：“师姐，你有纸巾吗？”
“啊？噢……有的……”叶知秋心绪不宁，有些慌乱，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一包纸巾。
林长安拿过纸巾，往张旭面前的茶桌上一丢：“张总，演差不多了吧？我看您这戏不错啊，抻得时间还挺久的。在下真是佩服，佩服佩服！”
张旭还保持着眉目低垂，微微低头，两只手肘撑在大腿上的文艺青年伤感姿势，却维持不住沉痛伤感略带哭腔的演技了：“你是谁？”
林长安顿了顿，总不能说是职业讨稿费的吧：“我是叶知秋的老乡兼师弟，听说师姐遇到点困难，就来帮忙。”
“噢……师弟啊……”张旭低垂的脸上有了隐隐的笑容，“哎，你年纪小，还不知道做个项目有多难，维持一下公司有多不容易。你觉得这是演的，我也希望是演的，可……这偏偏是真的啊！”
张旭从桌上拿起面巾纸，抽出一张，擤起了鼻涕。
林长安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露出了标准商务笑容。
“哦？是吗？我确实才疏学浅，经验有限，那今天就来跟张总请教几个小问题，可能问的不好，如有得罪的地方，先说声抱歉！”说罢，瞟了一眼张旭，嘴角微微勾起。
张旭微微蹙眉，泪痕已干，微微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中已有了不悦和戒备之色，却还是自以为风度翩翩地一笑：“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