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长安和叶知秋从葡萄影业破楼走出来时,帝都猝不及防地下起了暴雨。
叶知秋带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阳伞,撑开后两人几乎贴在一起才堪堪都挤进伞下。
骑不了共享单车,两人只能瑟缩在小伞下原路返回。他们穿过臭气熏天的垃圾场,走过泥泞满地的田埂。足足二十多分钟,这才走到地铁,两人的羽绒服都各湿了一边。
这一路,自是无话。
两人的心情如雨中的帝都,沉闷而寒凉。
“是我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太粗心了,害你白跑一趟。对不起啊……”叶知秋翻着随身小包,想拿面巾纸帮林长安擦掉身上的雨水,翻空了才想到那包面巾纸落在了葡萄影业破办公室的桌上,气愤和郁闷之感顿时更盛。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不不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税点那一段,我都听懵了!你真的很厉害了!是我……是我太不小心了,签合同的时候不仔细。”
林长安苦笑摇头:“这些事,防不胜防,小心也不一定有用。”
“我,我请你吃午饭吧!”
林长安掏出国产山寨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不到十一点……”
“噢……好,好吧。”叶知秋又低下了头。
此刻,她有些难为情。
她说不清,是因为让同乡师弟白跑一趟难为情,还是因为自己的愚蠢难为情。
“没事,我们回去吧。”林长安往手扶电梯走去。
叶知秋紧跟上去,现在地铁站没什么人,两人便并排而立:“那……那你妈妈的手术费怎么办啊……?”
“你知道?”林长安诧异地转过头。
“常乐跟我说了一嘴。”
“大嘴巴。”
林长安此刻有些懊丧。
两天期限,没了一天。
虽然对林母没什么母子情,却也不想眼前好好一个人因为没钱看病病死。
更何况,对于林长安而言,战败,是不被容忍的。
前世,他叱咤风云整整十年,二十五岁便功成名就,从此无论做什么项目,皆无往而不利。
他怎能输给一个蜗居在帝都东郊的破影视公司制片人?
他怎能阴沟翻船在如此下做的手段之下?
好吧……这下做手段,当年还是出自他手。
当他是始作俑者施加于他人头上时,他觉得自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不败军师,可当这离谱生草的手段落到自己头上时,便是叫苦连天天不应,捶地骂娘娘生病。
“师弟……你,你脸色不太好……叶阿姨的事,我,我可以挪一挪,借你两千块钱!虽然不够,但是,也是我一片心意!”
林长安愣住了。
随即笑着轻轻摇头:“傻师姐,我们今天第一天认识。况且救急不救穷,你真借我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可是……可是你妈妈生病了呀!我们还是同乡!”
林长安早习惯了尔虞我诈,早看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他还来不及感动,只觉得不知所措。
“不要老想着换位思考,推己及人,很容易被骗。”
林长安不借钱,更不会借女人的钱。
两人下了手扶电梯,走向了安检口。
叶知秋脱下了随身下包,丢进了安检机器,走过了安检门,忽地回过头来:“可是,中戏校训,求真、创造、至美。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真诚,我也想对你真诚。”
林长安默然。
两人刷卡进站,在隆隆冷风中等了两分钟,上了地铁。
叶知秋见林长安仍是沉默,虽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是情绪翻滚,不由得又开口絮絮叨叨地劝着。
“其实,讨不到稿费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讨不到稿费了,这次来,也没抱太大希望。
当编剧不就是这样嘛,到处都是坑。要么接不到活,要么结不到钱,要么写完了拍不了,要么拍了播不了。想往上爬,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次我心理也没那么不平衡,我们班好几个同学也都写了这个《金陵赋》。大家都是只拿到了头款订金,跟我一样。大家都惨,好像就没那么惨了……”
林长安猛地抬起头来。
“什么?你说还有人写了这个剧?可现在不是在大纲阶段嘛?进那么多编剧干嘛?”
“噢……我写的是前十二集,是原著的第一卷,其他同学写别的卷。”
“总共有多少个同学?”林长安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情绪激动。
“除了我,还有五个。”
“他们都收到了六千订金?”
“对啊。”
林长安面露喜色:“我不回学校了,我现在就跟你去中戏!你去找另外那五个人,让他们把编剧合同都拿给我!”
“啊……?”叶知秋有些茫然,“为什么啊?不都是无效合同吗?”
“不一样,不一样!一份无效合同,和六份无效合同,怎么能一样?我一时半刻跟你说不清楚,你照做就好。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拿回这笔钱,包括你另外那五个同学。”
“真的?!”叶知秋黑珍珠般的眼睛亮了亮。
“我不确定,但还有机会可以试试!”
“好!我现在马上发消息给他们,让他们把合同找出来!”叶知秋迅速掏出了手机,开始按键盘。
狂暴地按完一通之后,她一顿,抬起头来,看向高了她一个头的林长安:“呃……师弟,一个问题,他们的稿费你要抽佣吗?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人问了一下……”
“不抽!”林长安斩钉截铁。
*
夜,雨淅淅沥沥不断下着。
细细密密的雨点不断砸向宿舍楼的窗沿,持续奏响着鼓点。
林长安的书桌纤尘不染,床上的被子已经洗净晒干。
他坐在桌前,开着台灯,在混杂的气味中,嘈杂的连麦声中,一页页翻动着合同,时不时敲击键盘,收发几封邮件。
常乐走来,拍着林长安的肩膀:“不睡啊?你悠着点,别再,咳……别再熬大夜了。”
林长安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二点。
“放心,再半小时就睡了。”
“成。”常乐舔了舔嘴唇,没有马上回座儿,“今天白天的事,知秋师姐跟我说了。实在不行,我喊班里其他人一起给你凑凑?”
林长安转过身抬起头看向常乐。
“谢谢。”
“但是,不用。”
“我,还有机会。”
林长安的脸上,是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