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救下刘敏的那天,城门口倒下了几个村民,陈冲就已经有一些担忧,尤其是查了朔宁县前几年灾情之后的情况,基本上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瘟疫。
关于瘟疫的卷宗是密封的,也没有呈到燕都,似乎被上一任县令硬着头皮压下来了。
但卷宗里面有记载,小型瘟疫死亡数百人,大型瘟疫死的人高达数千乃至上万。
按照上一任县令的做法,只不过是封锁发生瘟疫的村子,派官兵衙役到那个村子的各个出口守着。
一旦有人想出去,立刻格杀。
吴宇跪在院子里,脸上惶惶不安:“朔宁县往南,坝子乡,王家村,大部分人感染了瘟疫,乡长并没有往县衙这边汇报,召集了一些壮汉堵住了王家村的出口,想要将这件事情压下来。”
“在我回来之前,王家村感染的人已经超过七成,死亡一成。陈辉被堵在王家村,也已感染。”
“请大人尽快做出决定,王家村的人快要灭完了。”
陈冲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我会处理的。”
吴宇只能够先退出去了。
陈冲收拾一下,往院子外走去,绿衣匆匆将桌上的纸张收起来,快步跟了上来。
“我去处理瘟疫,你跟着来做什么?”陈冲没好气地说。
绿衣眼神坚定:“我要跟着公子,上一次在大禹山大人遇到如此险情我作为丫鬟却只能在院子里苦等,担惊受怕,我不要再有那样的感受了。”
“瘟疫,会死人的。”陈冲严肃地说。
“绿衣不怕。”
“要是死了,可就见不到你弟媳了。”陈冲心中也有一些感动,这小妮子竟然愿意陪着自己一起去冒险。
绿衣明明只需要一直在县衙里,就能有很好的生活,根本就不需要真的跟着自己。
毕竟绿衣还和柳宁毅那边有通气,即便自己出了问题,柳宁毅也不会亏待绿衣。
“见不到就见不到,见到公子就好。”绿衣鼓着腮帮子,脸上只有倔强。
“绿衣有时候不听话啊。”陈冲笑眯眯地说。
“公子有时候也不听话。”
陈冲没有强硬地阻止绿衣,等来到公廨之后,坝子乡瘟疫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县衙里面的消息基本上都是互通的,吴宇从院子出去之后,县吏就凑上来打听,瘟疫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大家一问,吴宇就将事情说出来了。
柳宁毅等诸位县吏都在公廨坐着。
陈冲坐在主位上,听着下方的议论声。
“坝子乡是主簿王大人的家乡吧?”
“可不是啊,听说闹瘟疫的就是王大人的村子,王大人估计还不知道咧。”
“估计又是要封锁那个村子了。”
柳宁毅咳嗽一声,所有的县吏都停止了说话,他抬头看着正观察县吏的陈冲,拱手说:“大人,大家都知道了坝子乡的情况,瘟疫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
“柳叔有什么想法?”陈冲问,从柳宁毅率先说话他就明白,柳宁毅心中有想法,而且也想抓住主动权。
“以往遇到瘟疫,朔宁县的做法就是封锁闹瘟疫的地方,禁止里面的人出来,也禁止有人进去。”柳宁毅说道。
“效果怎么样?”陈冲问。
“当然是好的,至少瘟疫被隔绝了,不会导致整个乡里沦陷,更不会让朔宁县全县遭殃。”柳宁毅按照以往朔宁县应对瘟疫的效果来说,对此还有一些自豪。
曾经朔宁县发生瘟疫,只要隔离得及时,是影响不到县城来的。
他们这些在县衙的县吏,都很安全。
陈冲又问:“因为瘟疫死去的人有多少?占感染瘟疫的人数几成?”
“这……”柳宁毅说不出来了,瘟疫被隔绝之后,死的人数会记录,可也没有人会去算占比,再说了,瘟疫都已经过去了,谁还会去在乎呢?
死的人烧了埋了,活着的人继续苟活着,这是瘟疫后人们的心理常态。
陈冲冷淡地说:“不知道是吧?我可以告诉你。顺治十二年,朔宁县洪灾后山亭村瘟疫,感染人数四千五百余人,死亡三千二,占七成。顺治十五年,冬末饥荒,而后小河乡瘟疫,感染人数三万余,死亡一万四千余人,占五成。至道一年,陆河乡瘟疫,感染一万九千余人,死亡一万四千余,占七成半!”
这些数据都是陈冲从卷宗里面找出来的,虽然是数字,可越看心里越慌,这些因为瘟疫感染而死的人,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在数字上多加一笔而已。
可想象一下,成千上万的人死掉,那是尸殍遍野的景象!
柳宁毅听着陈冲愤慨语气,脸沉了下来,拱手问:“那不知道陈大人有什么好的办法?”
“召集朔宁县所有的大夫。”陈冲站起来往外面走。
柳宁毅对着陈冲的背影说:“大人,大夫知道是瘟疫,绝不敢去的。”
“我将亲自带队。”陈冲丢了一句话过来。
公廨之中,众人皆是一愣,然后密密麻麻都是震撼的声音,柳宁毅站在门口,看着陈冲的背影往外走,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疯了!他疯了吗!”柳宁毅心中犹如湖水中被投入了一颗石头,炸开一圈圈涟漪。
县令召集,朔宁县县城的大夫都极不情愿地来到了衙门,听说是要去救治感染瘟疫的病人,每个大夫都只有不安和惶恐。
瘟疫可和普通的病不同,瘟疫会传染,会死人的。
尤其是每一次朔宁县瘟疫,死的人可不少,瘟疫的消失完全靠着感染瘟疫的人死绝。大夫们的观念只有一个,瘟疫是治不好的!
站在衙门高堂,下方聚集了二十来个大夫,这是朔宁县县城所有的大夫了。
陈冲还没有说话,一个大夫先走上前来,拱手说:“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去王家村,是瘟疫我们确实束手无策,请大人让我们回去吧。”
有大夫附和:“对啊,大人,我们的医术根本就拿瘟疫没有办法。”
“大人还是让我们回去医馆吧。”
陈冲扫了一眼下方所有的大夫,露出笑容:“放心吧,我也不会逼迫你们,你们愿意去的,我会欢迎,不愿意去的,也不会勉强。”
大夫们互相对视,一开始他们还以为陈冲会逼迫他们前往王家村,现在看来并没有,县令大人还是很好的。
陈冲笑道:“不过为医者,应该是悬壶济世。这一次去王家村,我会亲自带队,我这个县令大人都不怕死了,你们这些医者难道就怕?我不相信。若你们告诉我你们害怕瘟疫,那你们也就不配在朔宁县做大夫了。”
所有大夫都愣住了,这确定不是逼迫?
“当然了,朔宁县也不能没有大夫,不如这样吧,我们抽签决定,在场二十七位大夫,我会留五位在县城,其他和我一同前往坝子乡。”
陈冲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抽签筒拿在手上,笑眯眯地说:“如果有哪位医者仁心的大夫自愿与我一起,那就最好了。”
大夫们苦笑地看着陈冲,这不就是一定要去了吗?
还说什么不强迫,这明摆着不去,就滚出朔宁县的节奏。
本来陈冲还以为所有大夫抽签决定谁去谁留,没想到有两个大夫竟然走了出来,都是蓄着山羊胡,四五十岁的老大夫。
两个人走出来,拱手行礼,一人说:“小民蔡东莱,愿意随大人一同前往坝子乡。”
“小民杨兴培也愿意前往。”另外一个大夫也拱手说。
陈冲满意地笑了起来,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趋利避害的,也有大夫愿意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其他的大夫抽签,能留在县城的大夫自然欢天喜地,眼中激动,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剩下要跟着陈冲一起到王家村的,只能垂头丧气,眼神悲伤绝望。
陈冲和这些大夫约好了时间,带着绿衣回院子,收拾东西。
“对了,绿衣你去让裁缝店帮我做一些这种东西出来。”陈冲在宣纸上画出了口罩的模型,交给绿衣。
绿衣一脸奇怪:“公子,这是什么呀?”
“可能有点作用的防具。”陈冲解释。
绿衣拿着纸往外走,吴宇和她擦肩而过,进入院子,拱手说:“大人,我打算现在就回去,陈辉还需要我去救。”
陈冲将自己的腰牌交给吴宇:“去兵营找仲恒校尉,要一些官兵,现在瘟疫出现,仲恒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吴宇赶紧拿着腰牌离开了。
陈冲又叫来好几个衙役,去仓库将那些蒸馏酒搬到马车上。
酒精消毒是一定要的,陈冲坐在书房中,拿着毛笔写写画画,一张又一张铺满了小字的宣纸放在了一边。陈冲从下午一直写到了傍晚,等绿衣在一边点了灯之后,他才将最后一张宣纸叠在一起。
足足有十几张宣纸,都已经写满了字。
陈冲整理一遍,交给绿衣:“装订起来,这是去王家村治疗瘟疫的手册。”
绿衣似懂非懂地看着手上的宣纸,赶紧找细绳装订。
夜晚,柳宁毅和几位县衙的二把手来到了院子里,绿衣行礼之后走出了院子,陈冲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一下午写了那么多东西出来,他有一些累了。
“大人真要亲自前往坝子乡?”柳宁毅一进来就先提出了自己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