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雍国偷袭燕国,反而被燕国的镇北将军苏景渊击败,还丢了三座城。
燕国立国三百多年,曾经是当世第一强国,这几十年逐渐式微,雍国和蛮戎才敢屡屡挑衅,但这次大捷,燕国再次向天下证明了自己的强大,也让雍国被迫将萧晏送来为质。
燕国群臣的目光落到那几名雍国使臣身上,徐骧不得不站出来,拱手行礼道:
“燕皇陛下所言极是,我家陛下此番特意让公子晏入燕为质,也是为了与燕国结为兄弟之国,从此以后共抗蛮戎,稳定中原。”
楚霆骁满意的举起酒樽:“如此甚好,对了,朕欲擢升景渊为镇北大将军,不知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他说着,还朝楚意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炫耀,看,燕国打了胜仗,父皇厉害吧。
楚意没有感情的附和:“……厉害。”虽然但是,打了胜仗的明明是苏景渊。
楚霆骁的提议让中和殿一下子变成了太和殿,百官们有的支持有的反对,燕国的言官与谏臣有很多,所以他们一但吵起来就显得格外热闹。
不过,因为宴会上自家夫人们的存在,这群官员的争论幅度比真正上朝时唯唯诺诺许多。
平时的他们,情绪激动时说不定会互扯头花。
此次庆功大典更像是一次大朝会,各方势力汇集于此,让楚意看明白了许多东西。
朝中不能匡主益民,尸位素餐的官员极多,又都身居要位,楚霆骁刚登基四年,如今还根基不稳,要做什么,不论对错都会受到钳制反对,又因往前两代帝王昏庸,大燕如今才落得这看似强盛,实则外强中干的局面。
前世的父皇,终究无力回天。
楚意像渴求甘霖的泥土,在每个人的话语中汲取信息,了解朝中的派系纷争,连这些大臣的言行举止都不放过。
吵了一会儿,最终,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三人都没有异议,苏景渊如楚霆骁所提升为大将军。
“燕皇陛下,此番我大雍还有薄礼相赠,不如,就让公子晏为诸位宣读礼单。”趁着燕国官员停止争论,徐骧见缝插针的说,眼中是明晃晃的恶意。
宣读礼单?
楚霆骁挑了挑眉,这样上赶着被羞辱的请求,他自然不会拒绝。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群臣中的萧晏已经主动走出来。
少年手持白玉卷轴,恭敬的行礼,面容沉静,眼中没有任何不甘与意外。
楚霆骁心想,这少年倒是能忍:“好,那你便念吧。”
楚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晏,指尖蜷缩了一下。
她已然确定,雍国真的完全不在乎萧晏死活,徐骧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之前在甬道上,徐骧以衔影的性命逼迫萧晏,现在又故意推他出来受辱,就是在等萧晏无法忍受屈辱而爆发的时候,借燕国的手除掉他。
而萧晏,硬生生忍了下来。
“雍国献礼燕国,锦绣玉璧一双,晋地灵芝双株,漠北雪狼三头……”
萧晏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在安静的大殿内流淌,让楚意想起了曾经,他冷冰冰的对自己念送来的补品,要自己一盏一盏吃净喝光的样子。
“当归,枸杞,人参……楚意,你若不喝,本王今晚便留宿你的宜园。”
那时的他,可比此刻凶狠多了,活像古书里的暴君。
楚意的目光落到萧晏的衣袖上,不由咬了咬牙。他最恶劣的便是,在自己喝苦药的时候,会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然后……
当着她的面,一粒一粒,“咔嚓咔嚓”吃掉。
楚意有时候甚至觉得,萧晏是不是故意的,看着美女痛苦吃药来下饭。
虽然最后,他也会看在那些药真的很苦的份上,施舍般给自己两块糖……
可是萧晏并不知道,她根本不喜欢甜食!
台阶之下,见到萧晏毫无作为,徐骧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就像楚意猜的那样,他的确想借燕国除掉萧晏。
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此前屡次以雍国风骨提点萧晏,告诉他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此刻。
若萧晏今日拒绝宣读礼单而挑衅燕国,必然会得罪燕国皇帝,往后漫长的质子生涯,他绝不会好过。
谁承想,萧晏承受下一切。
“本侯倒要看看,你这头狼崽子,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徐骧低声自语,身侧的手攥成拳。
楚霆骁望着阶下身姿如松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等他全部念完才问道:“既是结盟为兄弟之国,那萧质子以为,大燕与雍国何为兄,何为弟?”
他想要看看,阶下的少年,究竟如何看待抛弃自己的雍国。
听到这话,徐骧下意识与身旁其他雍国使臣对视。
此次出使之前,皇上特意交代过,他们虽是战败,但出使燕国不是求饶而是和谈,不必表现的太过卑微,更不能堕了雍国声誉。
可如今萧晏不受激将,乖乖念完礼单,已经丢了雍国的脸,若他再说出什么趋炎附势之语,岂不是告诉天下人,他们雍国真的惧怕燕国?
徐骧连忙道:“大雍与贵国都为中原上国,互通有无多年,何必分个高低贵贱,当然是——”一视同仁,平起平坐。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就被萧晏打断。
“当然是雍国为弟,燕国为长。”萧晏仰起头,眸中寒意彻骨,流转着琉璃般的冷光。
他的字字句句,低沉而清晰,薄唇,甚至微微上扬起一抹细微弧度。
“雍国败军之师,如何比得上源远流长,威严万千的燕国,外臣心悦诚服,雍国亦是如此。”
“你!”徐骧的脸色骤然铁青,却无法当众发作。
“哈哈哈,说得好,公子晏竟有如此见解,张德胜,给朕赏……他百两黄金。”楚霆骁忍不住畅快大笑,阶下的燕国群臣也露出得意之色。
“外臣多谢陛下。”萧晏拱手行礼,浅淡的眸毫无波澜。
楚意凝视着阶下冰铸似的少年,好像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波动,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很正经的疑问,不知道萧晏现在的口袋里,有没有藏着糖?
大概是没有吧。
在徐骧看来,萧晏嘴角的笑都是对自己的嘲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只有雍国使臣们如丧考妣的喜庆局面出现了。
萧晏是个被鄙弃的质子又如何,他终究还是雍国皇子,更能代表雍国。
雍国皇子亲口承认燕国强于雍国,传出去,是件多么让燕人们拍手称快之事。
萧晏可真是上道,一句话,不但讨好了父皇,还报复了徐骧。
十六岁的他,不是她记忆中狂妄而意气风发的模样,却又和记忆里一样睚眦必报,冷酷又阴险。
楚意比谁都了解萧晏,他对雍国根本没有任何归属感,甚至不知何原因恨着雍国的皇室中人。
他被故国弃之如敝屐,徐骧想让他为雍国出头?如今雍国丢脸,徐骧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是萧晏的报复。
徐骧回雍国,一定会受到萧稷兴的问责,而萧晏留在燕国,则会得到父皇的赏识。
不过,雍国使团还要在上京待些时日,他彻底惹恼徐骧的下场……
蓦地,楚意想起昨天看见的,少年后背渗出的血。
那会不会就是徐骧做的?
今天碰见徐骧后,楚意就一直在思忖如何趁早刀了他,只是,暂时没想到太好的办法。
徐骧武功应该不错,身边护卫众多,自己贸然派人刺杀不会成功,若她设计强行陷害,借父皇或他人之手除去他,正如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举没什么道理。
其实,她也可以不杀徐骧。
就算没有徐骧,还会有李骧王骧,雍国还是会发兵,蛮戎还是会侵略燕土,唯有燕国自己强盛,才能改变未来。
但是,她不乐意,也不高兴。
楚意的余光看着自己身侧的枕雪,想起前世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她,那个聪慧又温柔的女人,却已经被徐骧折磨得枯槁失色,如同行尸走肉。
若不是枕雪心性坚韧,恐怕早已自尽。
这个人,她要他死。
雍国丢完脸后,庆功大典上的氛围火热起来,歌舞升平之中,楚意打了个哈欠,抱着长公主给自己的手炉,暖烘烘的温度让她昏昏欲睡。
她正想着,或许自己可以问萧晏如何对付徐骧,一身白衣,看起来玉树临风的范云笙,就手里端着一盏酒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