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夜的格兰芬多休息室宛如一头沉睡的雄狮,白日里纷扰的喧哗都被厚重的金红色狮鹫帷幕层层掩埋。老旧的时钟缓慢地挪动着纤细的分针,微弱的滴答声在一片寂静中若有若无地荡漾开来。
“我不明白,她每天这么晚回来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呢?”菲恩抽出魔杖,企图让壁炉里的微弱的火苗燃烧得更旺一些,好驱散十月末北风带来的寒冷。“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发现她在做什么吗?”
埃尔维拉有些烦躁地把手里的羽毛笔糖一口咬成两截,努力回想起这几个星期来艾斯特莱雅的举动。每一次下课必然赶去图书馆,放学之后不知所踪,书包里总是鼓鼓囊囊的……艾斯特莱雅的心思比她要细腻得多,在自己面前时总会把一切都收拾妥当;而由于丽塔·斯基特带来的心理阴影,她也不愿刻意去偷窥朋友的秘密。
埃尔维拉回想起魁地奇比赛前的那节草药课,这一切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的——艾斯特莱雅拒绝了乔纳森去看魁地奇比赛的邀请。那一天艾斯特莱雅的书包也被塞的鼓鼓囊囊的,自己还因为纳闷她为什么要带着坩埚上图书馆而差点吵起来。
好像有一直无形的手突然把埃尔维拉纷乱的思绪理得整整齐齐,一些本沉没于记忆深处的事被这双手串连起来——书包里的坩埚,魔药课上艾斯特莱雅的优秀成绩,早出晚归的奇怪举动——
“菲恩,我想我猜到她一直在干什么了,”埃尔维拉扔下手中早已四分五裂的羽毛笔糖,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她在熬制某种魔药——我想她在草药课上偷偷收集了不少需要用到的药材;然后斯拉格霍恩教授也不会怀疑一名成绩优秀的女孩把课堂上用剩的材料带走了——”
“不好意思?”菲恩拿着魔杖的手就这么顿住在火苗上方,巧克力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就好像埃尔维拉刚刚宣布自己穿上了梅林的粉色蕾丝吊带袜一样。
“我是说——你还不懂吗——”埃尔维拉从柔软的扶手椅上跳了起来,海蓝色的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闪烁着:“艾斯特莱雅一直在收集药材,所以她的书包看起来总是塞满了东西——噢,还有——每天晚上她其实是去熬制某种魔药了,因为她带上了她的坩埚。”她一口气说完了一整段话,越来越激动的声音在空荡的休息室里回荡,盘旋。
“梅林的翘臀啊——”菲恩瞪目结舌地呆坐在扶手椅上,花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消化了这一连串的句子:“这比裸/奔的梅林还要疯狂,她平时可是连听到一句‘谢谢’都会害羞的人,怎么会——”
“——但别忘了她也是个格兰芬多。”埃尔维拉扬起眉毛,原本焦急的语气里不自觉地染上几分骄傲。“但是,”菲恩扬起了眉毛,从扶手椅上站了起来:“她到底去了哪里熬制魔药呢?地窖肯定是不可能的,还有什么地方能够逃过费尔奇和他的洛丽丝夫人呢?”
埃尔维拉又开始一根根地咬断那些崭新的羽毛笔糖:“我不知道,我——也许我们该找麦劳尔斯教授谈一谈,他一定有办法——”
“梅林光芒四射的秃头啊,”菲恩扬起的眉毛几乎越过了他的发际线:“你的大脑是被亲亲丝汀亲过吗?麦劳德知道这件事后会杀了艾斯特莱雅的。”
“我知道,”埃尔维拉已经把注意力从羽毛笔糖中转移到了滋滋蜂蜜糖上:“但我不确定两个一年级的学生夜闯霍格沃茨会发生什么——你知道,我们可没有隐形斗篷。更何况,这儿就差立一个牌子写上‘警告!内有费尔奇出没’了。”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了?”菲恩的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这里刚好有一位被梅林荣光眷顾过的幸运儿。”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埃尔维拉干巴巴地说,企图让自己消失在那堆金红色的挂毯后。
“但至少这是目前最好的主意了。”菲恩面不改色地接过话。
“我还是第一次在半夜里被梅林耀眼的荣光唤醒。”乔纳森似笑非笑地看着埃尔维拉和菲恩,蓝绿色的眼睛在微弱的火光里忽明忽暗。他似乎是在被菲恩叫醒后,简单套了一件外袍后便匆匆忙忙赶下来的,褐色的短发还有些凌乱,乔纳森伸出手把撩起额前滑落的几缕发丝:“所以你们对于艾斯特莱雅去了哪里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嗯……我只在寝室里找到了几张纸片,她好像记下了费尔奇经常巡逻的几个地方,可是已经被撕碎了。”
埃尔维拉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如果她一开始知道菲恩要找的人是乔纳森,绝对会阻止他——特别是在自己像发疯的猫头鹰一样打算夜闯霍格沃茨的情况下;可是在另一方面,她又隐隐约约地因为乔纳森竟然同意帮忙而感到几分雀跃。
她摊开双手,把目光从乔纳森的双眼中移向掌心那片皱巴巴的羊皮纸:“分别是地窖门口,移动的楼梯口还有通往天文台的阶梯,但我看不出她打算去哪里。”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平时为什么没有多关注一点艾斯特莱雅,也许她会变得像斯基特一样令人烦恼,但至少——也许——可以避免艾斯特莱雅像今晚一样失踪。
“看起来你的朋友很聪明。至少在闯祸之前还会做好准备。”乔纳森狡黠地眨了眨眼,埃尔维拉确信他已经听说了自己闯进禁书区那件事,在那一瞬间后悔得想把《毒触手的触手书》生吞下去。
“希望我带着两个一年级新生夜闯霍格沃茨不是一件蠢事。”乔纳森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换做是我的朋友,我也会这么做的。”
埃尔维拉好不容易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听起来确实挺蠢的”咽回肚子里,在舌尖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又改为:“嗯……那你猜到她到底去了哪里了吗?”
“你还记得塞缪尔和阿尔文跟我们说的那间闹鬼的办公室吗——荧光闪烁,”最后一缕火苗也化为了灰烬,菲恩点亮了魔杖,如同晨星照亮休息室里浓稠的黑暗:“乔纳森认为那里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
“自从上一年发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后,学校就请魔法部的人把那间课室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女孩自己练习违/禁的魔法失败而导致受伤。荧光闪烁。”乔纳森摇了摇头:“自那以后,学校里就出现了各种传闻,没有人再愿意靠近那里,包括费尔奇——”
“因为他是个哑炮。”菲恩接过话。
“对,我想,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一个女孩半夜偷偷熬制魔药了。而且最近又出现了新的传闻,有人听到了里面有奇怪的动静。”
“噢——我想起来了——艾斯特莱雅根本不相信闹鬼的事情。”埃尔维拉回想起那天餐桌上的讨论,顿时兴奋起来,越来越多的线索在她的脑海种成形,就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她正成为那只站在最中央的蜘蛛。她记得那时艾斯特莱雅不仅没有对此感到任何惊讶,甚至还大胆地推测是人为的恶作剧。“她应该早就在那间废弃的办公室里熬药了,所以她知道那些动静都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我推测——她可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那里闹鬼,因为麦格教授为了压下这个传闻花了不少力气。所以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安静又普通的废弃房间。”乔纳森若有所思地偏过头,思索片刻后补充道:“传闻是在她弄出动静后才再次流传开来的,但是她已经知道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了,所以她根本不需用害怕。”
“这样就完全说得通了!而且——这个——她还摸清了费尔奇的巡逻规律——”菲恩捻起埃尔维拉手里那张破破烂烂的羊皮纸:“只要每天晚饭后躲到废弃的办公室里,宵禁后再等费尔奇去天文塔楼巡逻的时间点溜回来——她真的是个天才!”
“披上这个,外面很冷。”乔纳森递给埃尔维拉一件旅行斗篷——他和菲恩都已经穿好了,在魔杖的微光下就像两只缩小版的摄魂怪。“我不太肯定那间房间是否真的没问题,但我猜艾斯特莱雅大概不仅仅是因为坩埚爆炸而没办法回来。”
想起塞缪尔口中那个失去记忆的女孩,埃尔维拉的胃感到一阵抽搐,她和菲恩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老天,向梅林的内裤祈祷艾斯特莱雅千万不要有事,埃尔维拉看着正正指向零点的时针,在心中默念,希望他们的推测没有出错,希望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过长的斗篷垂过埃尔维拉的脚跟,在踏出第一步后不小心踩到的衣角差点把她绊倒,让她不禁有点恼火于自己有发育得点过于迟钝的身高。
“别太紧张,”乔纳森见状轻轻一笑,微微偏过头,蓝绿色的眼睛弯起来好像两个月牙:“唔……我得尺码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长——速速缩小——现在好了。让我们祈祷今晚费尔奇被我们迷人的皮皮鬼缠住吧。”
夜幕之上,浓稠的云雾贪婪地把银白色的月亮一点一点吞没,三个人的影子就好似地板上三块移动的水渍一般,逐渐变浅,变淡,蒸发在午夜静谧的黑暗之中,沉没于霍格沃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之下。
白日里熟悉的每一处建筑如今都因黑暗与沉寂而变得陌生又诡秘,窗台上栏杆的剪影组成无数咬合的利齿,把沉睡中的霍格沃茨囚禁其中;走廊的尽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像是某种怪物贪得无厌的食道,以艾斯特莱雅为诱饵引诱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入它的腹中。
万物都被一层黑纱笼罩,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狰狞的一面。埃尔维拉回想起塞缪尔从艾伦那里听来的一个麻瓜故事——说的是一个被诅咒的麻瓜小镇,白天人们过着正常的生活;但每当入夜时分这里就会变成怪物横行的炼狱——他们称之为表世界和里世界*1。
“悄无声息。”乔纳森拉起斗篷的兜帽,用魔杖的荧光撕裂脚下的黑暗:“这边走。别紧张,据我所知的霍格沃茨最可怕的怪物,此刻也许正带着他的洛丽丝夫人慰问皮皮鬼呢。”
菲恩朝着墙上一幅多管闲事的画像做了一张鬼脸,马背上的骑士一边愤怒地咒骂着“没教养的小兔崽子”,一边马不停蹄地在各个画框里冲锋陷阵。
“嘘,你会引来洛丽丝夫人的。”
勿扰眠龙。埃尔维拉皱起眉,默念着霍格沃茨的校训,也许霍格沃茨本身就是这一条沉睡的龙,只会在午夜里偶尔展露出它的真面目。然而一想到自己能够见识到霍格沃茨的另一面,她的心底又涌起一股莫名的雀跃和激动。
“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理一只被灭口的猫了。”
“噢,那费尔奇一定会悲痛欲绝的,没准还会追随梅林而去呢。”菲恩的语气很轻松,但埃尔维拉看见他也和自己一样攥紧了手中的魔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等等,那是什么——”他猛地眼睛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埃尔维拉身后。
埃尔维拉的心脏猛地一滞,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动作之大令她差点撞上了走廊左侧的一套盔甲,幸好乔纳森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窗台外一道黑影自外面的天空中掠过,漆黑的剪影倒映在埃尔维拉海蓝色的瞳孔当中。沙沙的响声刺破了午夜的静谧,乔纳森几乎是瞬间跨出一步挡在两个人面前——埃尔维拉紧紧盯着他令人心安的背影——随后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只猫头鹰而已,那是棚屋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谁会在这么晚送信呢……”又一只猫头鹰飞过,棚屋上又涌出来许多扑打着翅膀的身影。“今晚的猫头鹰棚屋看起来可不太平静。”埃尔维拉感到自己凝固的心脏又重新恢复了跳动,一旁的菲恩低声问候了一句梅林的痔疮,她甚至差点笑出声来。
他们像三只猫儿一样蹑手蹑脚地拐过一个又一个转角,梅林保佑,一路上都没看见费尔奇和他的猫。墙壁上一些假寐的画像正投过眼皮之间的缝隙观察着黑暗中的三个影子,墙上的盔甲扭动了一下身子,却意外地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里静得有些不自然,就好像有一道屏障把所有声音隔绝开来。
越是靠近,埃尔维拉的心跳便越是剧烈。她害怕废弃的办公室门前躺着艾斯特莱雅失去意识的身影,害怕她会像那个传闻中的女孩一样再也不记得自己……菲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我们到了。”
没有神秘的符/文,也没有想象中被钉在上面的死蛇或者小动物的骸/骨。这就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和霍格沃茨的其它房间一样,宁静又陈旧。
乔纳森走上去扭了一下门把手:“锁住了?阿霍拉洞开。”把手似乎颤动了一下,然而大门依旧纹丝不动。“不对,是魔咒。”他皱起眉,有些苦恼地用空出来的手理了理自己的短发。
“力劲松懈。”埃尔维拉伸出魔杖对准了把手,这一次它明显抖动了一下。菲恩又跟着重复了一遍,可依然是无济于事。
“阿霍拉洞开——四分五裂——力劲松懈——小心——”乔纳森后退一步,几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魔咒都尝试了一遍:“咒立停——四分五裂!”
门锁发出一声压抑的“咔哒”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突然碎裂开来,微弱的响声转瞬即逝。菲恩倒吸了一口凉气,陈旧的木门好像一位行动不便的迟缓老人,缓缓地挪开了一道缝隙。
“该死的——梅林的胡子——”一股极为呛鼻的意味好死刀锋一样割入埃尔维拉的鼻子,把她呛得连连咳嗽,差点干呕出来。乔纳森和菲恩的情况也还不到哪里去——“咳咳——捂住鼻子——”
“清理一新!”
“别用这个,菲恩。——空气洁净!你们两个站到我身后去,我要打开这扇门了——”
“嗷,谁踩了我一脚!”
“呯——”
木门被乔纳森的魔咒击开,埃尔维拉的内脏似乎在一瞬间被一双手狠狠地揉成一团,她的胃在翻腾,冷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和掌心,紫杉木魔杖在手里滑溜溜的,几乎握不住。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因长期无人使用而变得空荡、老旧,天花板上铺盖着层层叠叠的灰黑色蛛网;冰冷的壁炉里堆积着多年以前火焰的余烬;办公室尽头是几幅巨大的画像,画里都沉睡着一个美丽的银发女人。
与众不同的是房间中央大片还略微湿润的魔药的水渍,虫蛀的办公桌上触目惊心的焦黑和凌乱的坩埚碎片。在一片狼藉的残破书页当中,在破旧不堪的灰红色地毯之上,一个纤瘦的影子静静地蜷缩着,略带婴儿肥的脸上只剩一片不自然的惨白,一头本该高高扎起的金发在地毯上铺散开来,如同一地破碎的黄金,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的校服长袍上满身触目惊心的魔药灼烧的痕迹,有几处甚至还冒着刺鼻的白烟。
艾斯特莱雅就好似一个被抛弃的洋娃娃,被人随意地丢弃在这间被废弃的房间中。
埃尔维拉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内脏。
“莱雅——”
“等等,不要过去——”菲恩一把拉住正要冲上去的埃尔维拉:“这里不安全——”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臂,旅行斗篷发出微弱的撕裂声。
“艾斯特莱雅——她还活着吗?”
“原形立现!咒立停!”乔纳森谨慎地向前踏出一步,魔咒的光芒闪过,然而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出现。唯有坩埚碎片中的缕缕白烟依旧盘旋而上,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我先过去,好吗?”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地板上魔药留下的焦黑与污渍,柔软的地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他轻柔地拂开艾斯特莱雅苍白的脸上的发丝:“她还活着,但是……很虚弱。”他的声音第一次透露出几丝惊恐。
埃尔维拉飞快地冲上前去,跪倒在艾斯特莱雅身边。她的体温接近冰凉,但身体仍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着。她的腹部一阵翻江倒海,冷汗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毯上。
“这是什么?”菲恩皱着眉头拂开那些杂乱的、散落的书页——《安眠药剂大全》《旧日梦魇:带你剖析噩梦》,他的脚边还有一个被烧毁的书壳,只能看见一团焦黑以及后面的“诅咒与死亡”。
“我不会苏醒咒,也不太敢用——我不知道她在熬制什么魔药,但是有些药剂会留下永久性伤害。”乔纳森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们必须通知教授,哪一个都好,越快越好。”
“好,我马上过去。”菲恩站起身,正要扔下手里那堆破旧的书页,埃尔维拉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这些羊皮纸里藏了些什么,但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别扔,”她把纸张塞进自己的斗篷里藏好:“也行它们能够告诉我们艾斯特莱雅做了些什么,如果等教授们来了,我们就拿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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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的是一个被诅咒的麻瓜小镇,白天人们过着正常的生活;但每当入夜时分这里就会变成怪物横行的炼狱——他们称之为表世界和里世界”:这个故事指的是《寂静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