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尔特·科瑞兹修长的双腿悠闲却又不失礼节地交叠在走廊栏杆光滑的大理石平面上,略长的金棕色卷发宛如晨光洒落耳畔,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即使是斯莱特林的羊绒围巾也无法抵御背靠着的石柱深处传来的寒意,毫无遮挡的廊桥是暴雪肆虐狂欢的天堂,他纤瘦而高挑的身体在圣诞节宛如棉絮般纷扬的风雪中仿佛摇摇欲坠。他的轮廓很柔和,即使是双目紧闭的弧度也如同水波荡漾,整个人宛如一座熟睡的由霜雪精心雕琢的塑像。
猩红色的身影拖着蹒跚的脚步迈过他纷乱的记忆碎片,那张最熟悉的脸上浸染着最痛苦的恐惧。他的父亲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向他,血滴如同断线的珠链从他父亲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蜂拥而出,每一声轻微而无力的低吟都宛如无数淬毒的细针扎入他的心房。
也许是毒咒,也许是魔药。
他不知道,他也无能为力。
小艾利尔特又能够做什么呢?他连自己的魔杖都还没来得及拥有。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家里的猫头鹰从笼子里面拽出来,用发抖的双手把刻满求救的信纸寄给自己作为治疗师的母亲。
父亲身上的血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妖冶而绝望的微光,好似一双双没有瞳孔的血色眼眸,对着屋子里唯一的活物虎视眈眈;有宛若朵朵怒放的红玫瑰,散发着致命的浓郁的腥甜味。父亲的身体已如同冬日的初雪般绵软,呼吸微弱得不比蝶翼颤动。
小艾利尔特一遍又一遍地祈祷,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猫头鹰的第二双翅膀,快一点,再快一点。他现在就是一根紧绷的弦,被一双五行的手弹奏出绝望的乐曲。
他的父亲就像一条濒死的鱼,染满猩红的唇张张合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小艾利尔特听懂了他无声的话语。
跑,他的父亲说,快跑,我的小艾利,他们来了。他父亲的手指宛如暴风雪中一根摇摇欲坠的猩红色的竹竿,血滴宛如雨点滴滴答答,随着垂死的主人的动作在惨白的墙壁上滑出一道道弧度。
那是一个残缺的名字。
粘稠的血液好似消融的冰雪缓缓淌下,扭曲而潦草的字迹很快如同雾气般模糊不清,仅剩下墙上一片鲜红的污渍。但是小艾利尔特记住了,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猫头鹰拍打窗户的声音把他从无助的泥潭里猛然拉起,小艾利尔特终于等到了他的母亲,然而却依旧没有等到他的希望。他从一片绝望的泥潭中脱身,又陷入了另一片绝望的沼泽。
为什么不救他?小艾利尔特质问,你不是治疗师吗?为什么还会失败?为什么?
作为治疗师的母亲无法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面对挚爱的人的死亡,更无法面对这一切背后的重重疑云。于是她选择了逃避,用一个永久的、用不失败的方法。
滴答滴答,父亲身上仍在滴落的鲜血冰冷刺骨。滴答滴答,母亲悬空的双脚随着时钟的节奏缓缓旋转。
小艾利尔特甚至没有把母亲从那条可笑的绳索上解下来的力气。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他不去盲目地、无理地质问,母亲也许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满目的鲜红如同冰冷的匕首,被看不见的人操控着对小艾利尔特进行一种名为凌迟的惩罚,罪名是他的无能为力,他的弱小,他的无助。他感觉自己的眉梢眼角都结满了冰霜,他即将成为寒冰之中的一具尸体。
然后艾利尔特·科瑞兹在霍格沃茨的风雪中惊醒过来。
没有什么猩红色的身影,也没有悬空的双脚;一切都只是梦里的回忆,发生在过去而不是此刻。凛冽的寒风如同响亮的巴掌般把他扇醒,翻飞的雪花染上了他的睫毛。
又是一个圣诞节,他想,浑浑噩噩的圣诞节。那个让他父亲倒在血色中的人同时也毁了他的一切——他没有双亲,为了不给亲戚的家人团聚添麻烦,每一年的假期他都选择了留校;他也没有朋友,斯莱特林的学生总是有些避讳他那血色的过往,也不能理解他对格兰芬多的善意;即使是幽灵的舞会也把他遗忘在风雪中。
魔法部后来是怎么处理他父母的事情的,他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他只记得当时有一双温暖的手把他从那座弥漫着血腥味的房子里抱了出来,虽然那双手的主人捂住了他的眼睛,但他还是偷偷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了那个躲在阴影中观察着他们的身影。如果这位傲罗来迟一步,艾利尔特知道,自己的下场就会和父亲一样。
他在威森加摩中伪装成一个一无所知,单纯被吓坏了的可怜孩子。他知道还不能把他父亲告诉他的那个名字公之于众,但一定要把那个名字永远牢记在心。艾利尔特做得天衣无缝;他知道自己需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他才能等到机会,弥补父母倒下时的无能为力。即使需要寄人篱下,缄口不言。
艾利尔特有时候觉得自己也许永远会这么无能为力地度过一辈子,父母的死亡永远只会是魔法部所说的“一场悲痛的意外”,他什么也看不清摸不着。他只希望某一天如果自己死去了,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困扰,特别是那位曾费尽心思保住他性命的傲罗。毕竟他总是一个无力的人。即使父亲用尽生命给他留下了最后的线索,他这么多年来竭尽全力却依然一无所知。
无能为力是一捧肥沃的土壤,自责与愧疚的荆棘之花在其上肆意生长,宛如穷追不舍的幽灵,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鞭笞着他,迫使着他一刻也不能停下。为了父母,为了家族。他痛恨自己的弱小,又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弱小。
艾利尔特终于等到了机会。
说起来很可笑,那是由于一封吼叫信,寄信人的声音被魔法和愤怒扭曲了。那一天血红的信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格兰芬多的雷欧·克莱迪恩大吼:“别忘了你哥哥是怎么进阿兹卡班的!”*1整个斯莱特林都对此幸灾乐祸甚至津津乐道,各种各样的秘闻与八卦宛如毒蛇的毒液般流淌在长桌之上,然后艾利尔特在这些纷乱的故事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
残缺的记忆如同正确的拼图一般紧紧咬合。那天晚上他就如同对罂粟上瘾一样,翻遍了他所能够找到的一切资料,背下了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事迹。
艾利尔特知道自己所了解的甚至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但至少他在迷雾中找到了隐约的方向。他发现资料里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毫不相干的零碎的细节,似乎全都和四年前发生的一件惨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件惨案唯一的幸存者就在自己面前,他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是他等待了许多年的切入点。
夹杂着冰霜的雪花把他从回忆中拉回霍格沃茨的城堡,他随手施了一个完美的保暖咒,把寒霜连同回忆一起隔绝在身后。不远处格兰芬多塔楼的入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看见希特斯家族的那个女孩儿被她的金发好友搀扶着,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个名为埃尔维拉的女孩回过头来,那双猫儿一般的蓝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眨了眨,如同夜空中闪烁着的蓝宝石,里头点缀着浩瀚星辰。
艾利尔特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但脸上只是朝对方勾起一个浅浅的,礼貌而友善的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没事,我可没有真的把那鬼东西咽下去。”埃尔维拉把自己的宠物猫汤姆从床底的角落里不太客气地拽了出来,毛茸茸的白猫愤怒地炸成了一个毛球。“我找到了……一定是在这里。”她嘟囔着拖出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堆积了好几个星期的灰尘在一瞬间宛如一团令人窒息的迷雾般笼罩了整个寝室。
她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什里挖出几件焦黑色的长方形物体,像是对待某种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平铺在地面上。那是一个几乎被烧毁的书壳,书名的前半部分已经被火焰吞噬,仅剩下后面镀金的“诅咒与死亡”。
“就是这个?”艾斯特莱雅附身蹲着埃尔维拉身旁,眉头微微皱起:“你的意思是……埃文·柯蒂斯从图书馆禁书区借走的书,出现在我受伤的那个房间里?你确定是同一本书吗?”
“我确定。禁书区里面的书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记得很清楚……只是……”埃尔维拉犹豫了片刻,她相信自己的推断,却又一时无法找到能够向莱雅证明的方法。“唔——有什么办法把这个书壳复原吗?”
艾斯特莱雅玛瑙黑的眼睛有些飘忽不定,似乎是在发呆,又好像在认真地沉思。“我知道有复原咒,但这是高年级的课程。而且……我也不太肯定这种情况能不能起效。但是……”她的声音一开始有些犹豫,细微而轻柔。但很快她像是想要鼓起勇气证明什么似的,清晰而鉴定地开口:“但是,只要是你相信的,我就相信。”
埃尔维拉眨了眨眼,如果不是看在艾斯特莱雅那已经蔓延至耳根的红晕,她真想立刻给她一个拥抱。“假如我们没有想错……”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她的心脏仿佛坠入了窗外的暴风雪之中,一点一点地凝固,碎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埃文·柯蒂斯曾经出现在那间诡异的房间里,再有甚者,他和莱雅受伤的事也有关联。
然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们的话,因为魔法部没有检查出任何东西,就连艾斯特莱雅本人也一无所知。刚刚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胃再次翻江倒海。她找不到埃文这么做的理由,更找不到这一切的证据,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仿佛荒谬的那个是是她自己。
红木桌上,那朵没有署名的永不凋谢的白蔷薇悄然绽放,在它一旁矗立着那朵来自伊法魔尼雷鸟学院的红玫瑰。埃尔维拉至今不知道这两份礼物到底来自何方,就像她不知道该如何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们可以找乔纳森,也许他有办法修复书壳的碎片。”埃尔维拉有些挫败地坐在绵软的金红色地毯上,用魔杖徒劳无功地敲了敲破旧的书壳:“可是在这之后又能怎么办呢?”
“那个房间。”艾斯特莱雅沉默许久,突然像梦呓一般开口。“你还记得吗,关于那个房间的传言,曾经有个女孩也在那里出了一些意外……嗯……也许我们可以打听一下。”
“对呀——莱雅,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一个拉文克劳!”埃尔维拉笑嘻嘻地看着一层红晕再次在艾斯特莱雅的双颊上荡漾:“我们还可以去图书馆查阅旧报纸,这么大的事情没准会上《预言家日报》呢——反正圣诞假期也没有什么人会理会我们。”
话音刚落,紧闭的玻璃窗上传来熟悉的拍打声,猫头鹰虚弱的鸣叫打断了两个女孩的思绪。一只洁白的雪枭优雅地昂起自己硕大的脑袋,金红色的眼珠子略带责备地看着窗内的人,如果不是它脖子上系着的精致的浅绿色丝带,埃尔维拉甚至分不清它的身体与洁白的飘雪。
“这不是霍格沃茨的猫头鹰,谁会在这个时候给我们送信呢?”埃尔维拉艰难地迎着风雪打开窗户,把几乎冻僵的猫头鹰抱进寝室。艾斯特莱雅拿来了一小碟猫头鹰食,轻柔地解开了它脚上系着的信件:“这是——斯特林家族的族徽——是菲恩!”她有些惊喜地眨了眨眼。
雪枭轻轻地啄了一下艾斯特莱雅的手背表示感谢,歪着头注视着她们拆开信封后心满意足地拍打翅膀融入了窗外茫茫的风雪之中。
“维拉,莱雅(还有不知道在不在的乔纳森和阿尔文):
圣诞快乐!
我猜你们一定会忘了给我写信,毕竟维拉有她的亲亲乔纳森在。斯特林家族的宴会无聊得堪比梅林的螺旋纹三点式蕾丝内衣豪华套装,所以我一大早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写信。
莱雅没有真的和那个不怀好意的小白脸跳舞吧?我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说真的,圣诞假期还不如留校——你们都还好吧?
我今天在宴会上见到莱拉·沙菲克了,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族长,谁能想到她会是我的姨母呢?她真的很美。我父亲说难以想象她这么年轻就能够成为族长。
及:告诉阿尔文不要动我的米布米宝,否则放假回来我就让他变成米布米宝。
又及:这几天的风雪有点大,所以我偷了斯特林家族最好的猫头鹰,希望它能活着回来。
又又及:尽快回信,告诉我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在信纸的末尾还有一团纠缠不清的笔迹,一开始艾斯特莱雅以为这是墨水的污渍,后来埃尔维拉经过仔细研究发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梅林的螺旋纹三点式蕾丝内衣豪华套装”,并且为菲恩的惊人画技感到有些担忧。
“你不应该错过幽灵舞会的,”埃尔维拉蘸了蘸羽毛笔,和艾斯特莱雅挤在同一张床上开始回信。深蓝色的墨点在羊皮纸上渲染出深浅不一的字迹,哥特体的字母宛如午夜的玫瑰绽放。“以梅林的胸毛起誓,你肯定想象不到我们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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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克莱迪恩收到吼叫信的剧情如果忘了的话,指路chapter.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