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朱由校在养心殿谈了整整一天,从上午的十点多,一直到入夜,才回去歇息。
君臣七人,加上魏忠贤和几个贴身的小太监,都被他所说的话惊呆了。
特别是魏忠贤,都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朱由校,若不是这人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他都怀疑皇帝被人换了。
当晚回去后,这些人几乎都睡不着,各有各的心思,折腾到天亮。
第二天午后,崔呈秀就来到魏忠贤的外宅求见,开门见山的说道:“九千岁想要长久富贵,还是要一时权倾天下?”
魏忠贤昨晚也是一宿没睡,现在两眼还布满血丝,定定的看着他问:“长久如何?一时又如何?”
崔呈秀深吸一口气,拱手向皇宫的方向道:“要长久则要变,要一时则不变,皇上英明神武之资已是不可挡,现在正是需要九千岁效力的时候,但如何做却要看九千岁自己了。”
“哦,你是说咱家要是不变,还是能一时快活是吧?”
魏忠贤有些玩味的问道,手里把玩着一串念珠。
“那是自然,以皇上念情的性子,还是能容九千岁一时的。”
看一眼脸色严峻的崔呈秀,魏忠贤眼睛一眯,淡淡说道:“荣实看来是想长久了,只是来得及吗?”
崔呈秀当头一拜道:“下官愿赌一把身家性命,也请九千岁为魏家满门赌一次!”
魏忠贤脸色一变,眼中杀机毕现,空气中渐渐凝重起来,一直拱着身子的崔呈秀并未抬头,但背上已经湿了一片。
好半晌后,魏忠贤收回眼中的杀意,轻声自语道:“魏家与我何干,咱家一个无根之人,给了他们富贵,难道还要保他们一生一世。”
崔呈秀这才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对视,魏忠贤忽然笑了,和颜道:“坐下吧,跟咱家说说心里话,随便说说,就当闲聊就是。”
崔呈秀点头坐下后,郑重说道:“九千岁起先那话,下官想反驳,不知可否?”
魏忠贤哈哈一笑,拍拍他的手背道:“荣实啊,你我之间何话不能说,天下人皆知你是我的军师,咱们之间本就是有啥说啥才是。”
崔呈秀郑重的拱手一礼道:“九千岁不是无后,这一点您说错了,良卿何辜,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户,一切富贵并不是他要求的,而是咱们强给他的,九千岁若是出事,其他或许能活命他不能。”
魏忠贤脸上笑容慢慢凝固了,说起魏良卿,自己的确说错话了,这位亲侄子过继给他,算是他的儿子了。
但魏良卿老实,从来没干过坏事,除了种田其他的都没干过。
但他是自己的继子,阉党自然为他歌功颂德,一个个的赏赐的官职,根本没问他就往他头上戴去。
可即使有了官身,他还是很本份,并没有借着自己的权势作威作福。
“咱家看来还真拖累了他,只是现在变还能有好下场吗?”
魏忠贤终于幽幽叹出一口气,这些日子其实他想过多次了,朱由校放权给他是没错,可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虽说是有为朱由校打击东林党的,可这其中自己私心多少,从中捞了多少好处心知肚明的。
这些还能被宽恕,可陷害忠良,迫害皇亲,这些被查出来只有死罪,这才是他明知道朱由校变了,还是不敢放手的原因所在。
更重要的是,人一旦掌握了权利,就会成为被奉承的惯性,一旦权利不在,那种难受不是寻常人能看开的。
君不见,多少老干部离退休后,一下子垮了,不是生活过的不好,而是没了被人奉承的氛围,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
魏忠贤也是人,更没那种修养功夫,如何能受的了那种境遇,迟迟不见他自动交权,而是被割肉般一点点夺去,正是因为这。
崔呈秀心知他的顾虑,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但自己是外臣,身为内阁成员,只要不是被贬谪,即使回去了,在大明朝这天下,还是被人尊敬的存在。
斟酌一下后,他认真开口道:“九千岁可想过刘瑾和冯保的区别?”
魏忠贤定定看着他,呵呵道:“咱家做不了冯保,能做他那样的,曹化淳倒是可以,咱家有自知之明,没那才华。”
“不,九千岁错了。”
“哦!说说看。”
崔呈秀这是第二次说他错了,原本还捏了一把汗的,可见他如此痛快,顿时明白这家伙其实也怕了。
心中一松,暗道“看来不是我一人害怕出事,皇上这压力已经大到这老家伙也撑不住了。”
他闭目寻思了一下,睁开眼道:“九千岁只看到冯保文采的一方面,未看到他是如何保住权势富贵的另一面,那就是跟张居正联手,有了外朝的认可和支持,他才一直不倒。”
“张居正!不错,张太岳能权倾天下,正是冯保力保他。”
魏忠贤拍掌叫好后,沉静了下来,盯着崔呈秀一瞬不瞬的看。
良久后叹了口气道:“可惜荣实做不了张太岳,孙承宗和袁可立看不上咱家,如之奈何?”
崔呈秀被他看的汗毛倒竖,可这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成了。
凑近一点低声道:“九千岁不用看我,也不用看孙袁那等老朽,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才最可靠。”
魏忠贤一愣,狐疑的望着他道:“自己扶持?你是说从底下官员中,找年轻人扶持,可咱们的名声被那些读书人败坏透了,正直之人难道还看得上咱们?”
还别说,无论是崔呈秀还是魏忠贤,现在都明白,要想扶持人才,绝不能找那些劣迹之人。
一定要官声好,人品被人称赞的人,这样的人在接下去的朝局中,才能被认可,朱由校才会重用。
崔呈秀阴阴一笑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都骗过去,只是九千岁做好准备没有?”
“骗人!荣实要我骗何人、如何骗?”
看到魏忠贤焦急的问话,崔呈秀郑重起来道:“自然是放弃所有权利,向皇上请罪,让天下人看看,九千岁是真心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