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个水旺老汉,自从老伴和儿女先后去世之后,行为上便变得有些乖张,三天两头离开了部落出外游荡,连带着养下的猪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族人趁他回来之时问他去了哪里,他说去找点东西,至于找什么,又去了哪里找,他却闭口不说,但停留几天几后,他又会出去。有进山的人在林中见过他,又有人在上游的河岸见过他,还有人在部落的坟岗见过他。总之,水旺老汉在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都出现过,族人便以为他是因受了刺激而失了心疯,但观他言行,又和正常无异,便索性任由他去。除此之外,这个水旺老汉即使身在部落,却又有个不大雅的癖好:爱好拾粪。
部落中几乎家家养了猪,有些人家图省事便将猪放养了出来,猪在圈中时,尚知干净,养在了户外,失了约束,便随意地拉撒,于是部落的道上,水井旁,甚至于神庙前,总会莫名地冒出那么攒尖般的—堆污物,遇之让人嗤鼻。又有一些人家的娃儿,若失了大人的管教,也会在道旁路边随意地拉撒,因此不免会给部落带来一些污秽之气,而倘若被水旺老汉碰上,却如同遇到了稀有的瑰宝,但见他左手拿平了铁锨置于大粪跟前,右脚顺势掌了鞋底,就了放平的铁锨轻轻往后一拨划,而同时左手擎了锨把往前一个推送,“嗖”地一下便铲了粪物,此时右手顺势也掌管了掀把,然后双手稍稍用力就势一个倾斜,粪物便入了随手提着的箩筐,看得筐底又多了一坨,水旺老汉这才面露极大的满足之相接着去寻找下一处……
做为同时代长大的一辈人,族长和大先生曾邀了水旺老汉一起吃酒,席间族长和大先生曾经因此事说教水旺老汉,但老汉两眼一乜斜,当下面露不悦,对着两人道一句:“粪土一箩筐,赛过仓中粮!你俩懂个甚!”将两人生生噎了回去。两人只当是水旺老汉受了家事刺激才落得个如今这般模样,于是遇到老汉又在拾粪也不再多说,只是心下慨叹不已。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水旺老汉的举动也确实给部落带来了许多的整洁。
这也都已经是往事,如今老汉竟然这般逝去,围观的众人无不落泪,一个个红了眼睛。尤其是大先生和族长,作为和老汉一直交好的同一代人,看到这个凄苦的伙伴撒手而去,又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心中的悲伤自然难以言表,但眼下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豹子这个祸害还没有除掉,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娃儿们还都紧闭了门窗被困坐于屋内,都在眼巴巴地从门缝或窗格间观望着外面的情况呢。
此刻族长擦干了泪水,心下思忖,如此局促的院子,好几个壮汉竟拿它不住,这下跑脱了出去,偌大的部落任它跑去,只怕再拿它就更难了。但倘若任其归山,终究还是个不可料想的祸患。当下便拉了大先生到一边来商议捉拿的方案。族长道:“部落这么大,那大豹又是个活物,一群人这么盲找盲撞终不是个事,你我总该想个法儿才好。”大先生擦了一把老泪恍然道:“我也是急晕了头,你说的在理,自当如此。”两人经过分析,一致认为:这么乱纷纷地挨家挨院寻找终不是办法,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那豹子若藏匿于某处,即使想出来也可能由于外面人多而被吓得不敢出来,反而坏了事。当务之急,应是先确定一下豹子的方位,只有这样才可以决定接下来的事情。族长当下叫来族人中几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低头吩咐了几句,那个领队的喏喏点头而去,不多时那人便牵来了两只狗子,又早已有人从水旺老汉家的院落里找来的一撮儿豹毛放在两只狗子的鼻子下嗅一嗅,部落中的狗子常年随部落的人们去野外打猎,和人早已有了默契。
当下两只狗子在前嗅探开路,众人手拿了家伙什跟随而上。他们先到了水旺老汉家旁侧的那户人家,因早已有搜寻的小队在这户人家柳树做成的墙上发现了豹子略微带有血迹的抓挠的印痕,他们仔细观察后认为那豹子正是从此处下了院墙,但村道的土面经过人们天长日久的踩压后已经太硬,所以看不到豹子又去向了哪里。但既然有抓痕在,这里可做为搜寻的第一个起点。两只狗子在抓痕处的地面四处闻嗅一番,便欲挣脱绳索往前冲,牵狗的人牢牢牵了跟去,其他人一并紧紧跟上。他们发现豹子下了院墙先是沿着村道行了一段,然后在北边的路口左拐一路向北出了部落。他们沿了此条路线继续跟踪下去,又果然在部落北边的沟渠边上发现了一串连续着三深一浅的脚印,联系到豹子受伤的一条后腿,无疑便是它了,随后在更远处的一棵灌木丛上发视了豹子被树枝钩挂住的一撮儿毛,接着狗子拐道往东,众人随了狗子一路追寻,在黑龙沟的入口处,爪印消失在了荒草之间,沟中道壑纵横,杂草丛生,幽深诡秘,别有洞天,大豹进了沟里便如同鸟入山林、马放南山,再继续深入下去只会是徒劳,众人便停止跟踪返回了部落。
众人将一路追踪的情况汇报给了族长,又分头挨家挨户通知豹子已出了部落。老人、妇女、娃娃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走出了屋子,但随后却陷入到了水旺老汉死去的悲痛之中。部落遗世孤立太久,数百年下来,族中几乎家家之间都是或近或远的血缘,水旺老汉虽多年孤身一人生活,但在部落中的亲戚还是有几个的,当下便有一些和老汉辈分近的族人自发集合到了老汉的家里,人走了,后事总是要料理的。
众人含泪清洗了水旺老汉的伤口,给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将他板板正正地扶躺到院中临时搭建的蓬帐内。意外死亡的人,是不能躺在屋内的,这也是部落的习俗,怕给活人带来晦气,即使水旺老汉家已经没有了后人。
族长和大先生理所当然地做了丧葬的主事,族长负责里外的事宜,大先生着手负责后期的殡葬事宜,族长将水旺老汉的后事流程安排了一下,各人便分头忙去。而这边族长和大先生又叫来几个最擅长狩猎的族人,其中就有拓布的阿爸。水旺老汉的丧事要搞,但大豹未除,始终是部落的大患,族长和众人交流了他的看法,族长认为部落建立已久,且繁衍日盛,已许久不曾有大型的兽类闯入,而这头豹子它的腿受伤在前,闯入部落在后。因此他猜测豹子是因受伤导致了行动不便,猎不到兽物,于是饥饿所致才冒然闯入了部落。眼下出了人命,这是部落里的一桩大事,水旺老汉的丧事要办,但也不能轻视了豹子的威胁。豹子虽然已经离开了部落,但不表示就不会回来,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回来,豹子不除,对于族人而言始终是个不定时的祸害。族长的观点众人皆点头赞同,于是族长又说道:“既然认同了我的观点,那么就请诸位思谋个捉豹的良策吧。”被豹子这么一闹,又出了人命,因此众人的情绪皆很低落,一个个低头静听着。被族长这么一问,众人的气氛才逐渐活泛起来。有的说仗着我们人多,可以组织一队人马,进沟里去搜捉它;也有的说可以做几个大兽夹,放在豹子常经过的地方,用夹子捉它;又有的说可以做一个陷阱,以肉作为诱饵,然后捉拿它...等等等等,一时众说纷纭。
等大家都说完了,族长朝着大先生道:“先生怎么看?“大先生在部落之中除了教授孩童习文断字,也一向为族长出谋划策,算得上是一名“军师”。此刻大先生捋了一把胡子稍作停顿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说组织人马进林捉豹的这个想法有很大不妥。豹子在院中时一群人尚且拿它不住,如今归了林子,广阔天地那更是它的天下,无疑是更难了;而用兽夹捉它又有着很大的局限性,也就是说什么时候从那里经过都得听豹子的,而林子那么大,沟壑甚多,豹子的行踪自然是飘忽不定的,没有太明确的路线,这个想法太过于守株待兔,也是不妥;而做一个陷阱来捉拿它看似最为可行,但林中野物甚多,倘若被狐子或者狸猫抢先一步夺了食去而落入陷阱,反而打草惊蛇了。大先生这番话鞭辟入里,有理有据地分析和阐述了各个法子的利弊,听得众人无不点头称赞。于是众人纷纷说道:“先生说的在理。但如此一来,似乎这个豹子就捉它不到了,这可如何是好。?”看到众人一时心塞,一个个低头陷入了沉思中,大先生的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微笑,但却恰恰被族长看到了,族长心下顿时便明白大先生已有了谱。
于是族长看着众人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滑稽样子,先兀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纷纷询问笑为何故。族长没有回答大家的问题,而是对着大先生说道:“我的好先生哇,你就说了你的主意吧!”
大先生笑着对族长道:“还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哇!”接着便捋着胡子向众人讲述了他的建议。以大先生的想法,把设伏的地点放在豹子藏身的黑龙沟始终是不妥的,那么便只能在部落的周围动点心思,何况,野外兽物众多,那只豹子若行动自如,怎么都可以猎得足够的吃食,却为何会冒险闯入部落猎取家物,十有八九还是因为后腿受了伤,野物抓弄不到,于是饿极了才闯入部落想吃个现成的口食。按照大先生的猜想,以这头豹子的情况,近期可能不敢再来部落,但少则一半天,多则三两天之内必然又会因饿的发狂而再度闯入部落,众人只须在部落的入口处设伏,沿途以鸡血洒之,再以鸡肉鸡肠诱之,那豹子必定受不住诱惑循味而来,来则必擒了它。大先生的这一番述说得头头是道,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当下群情振奋。偏偏这时人群里又有个困惑的声音响起:“吃点鸡肉咋能降伏了豹子呢?”,众人皆大笑起来,族长揶揄道:“你是迷了心窍?先生已点的这么透了。你忘了我族的黑蘑?!”提问者一拍脑门,恍惚大悟,一群人发出了更欢快的笑声,族长所说的黑蘑自然是黑顶魔菇了。
拓布这一天像个魂不守舍的病人一样无精打采。阿母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他是不是害下了病,立马就要拉他去大先生那里看去,拓布摇一摇头。阿奶在上屋间似乎听到了阿母的话,问道:“布娃儿咋哩?”阿母拉着拓布仔细验看一番,直勾勾的眼睛把拓布看得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露出一口耀眼的白牙,阿母这才长吁一口气,用指头嗔怒地点一下拓布的额头,又对着上屋道:“阿母,没事儿,布娃儿好得很,你莫操心。”
拓布的不高兴在于部落中的男人们热火朝天地打豹子的时候他却被阿母和阿奶限制在了屋里不能出去。当时的他像一头被困顿的小鹿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焦急万分,阿母说他进了趟山心思便野了,他索性便上了床,坐在窗前看着院门外,心想那豹子哪怕路过一眼也好。部落的窗子均是在厚重的原木板上镂空雕制成的方格,再将雕制好的小块窗子拼接放大而成,因此坚固受用,透光透风。窗子内外两侧均有芦苇编制而成的围挡,夜晚了就放下来,白天再卷制起来,类似于今日的卷帘,轻便密实,遮光遮风。
那一刻拓布便隔着窗子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月亮还亮,但天空已经泛白,远远地传来公鸡沉闷的打鸣声,若在往常,它们已被早起的主人打开了鸡舍,但昨晚也只能像拓布一样被困在了“室”内。拓布坐在窗前心痒难耐,他眼巴巴地看着远处水旺阿爷家的上空一片亮光,又听到从水旺阿爷的院子里传来男人们的呼喊声,其间又夹杂了棍棒的击打声,便知道那里激斗正酣,心下更是焦急万分,恨不得插了翅膀便加入其中。当时整个部落除了那一处喧闹之外,其余均死一般的沉寂,偶尔传来几声婴孩的啼哭却又在一阵呓语之后静静地消去。女人们都在默默地祈祷着自家的男人能够平安无事,有已经懂事的孩娃趴俯在阿母的怀中而不敢去看外面的黑暗。
拓布正在焦躁之间突然听到传来了一阵阵的喊叫,“豹子抓人了……豹子逃跑了……”继而又是一片杂乱的乱嚷嚷,那些尖锐的声音,像锋利的剑刺破了夜空,女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声音也撩拨得拓布火急火燎,“啊,抓人了?又逃跑了?”他再也按捺不住,趁阿母和阿奶着急地望着窗户的当儿悄声下了床,蹑手蹑脚便要开门出去。哪知阿母在他情绪焦躁时已有留意他,刚才那一切已尽被阿母看在眼里。“布娃儿你去哪儿?”阿母突然问道,正欲开门的拓布被吓了一跳,忙故作镇定道:“想……想小解一下……。”“布娃儿乖,打豹子都是大人们的事,布娃儿哪也不去……”黑暗中又传来阿奶悠长的声音,竟直直地猜透了他的心思。阿母一把上前拉了他回来,又用指头戳他道:“你这个娃儿,不让人省心!”被参透了心思的拓布只好又坐回床上,黑暗中的三人瞪着眼珠儿对望着,暗夜中亮白的眸子如闪烁的星。
拓布坐在床上如坐针毡,他又望着院门外,艳羡地望着部落的男人们雄气地拎棍拿棒急匆匆地从门外一晃而过,挨家挨院地查看是否跑进了豹子,而他却只能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眼神中满是羡慕和期待。他看着他们高举着火把沿着村道熙熙攘攘地跑来跑去,直至天色微明有人挨家挨户地通知道:“都出来吧,豹子出了部落啦!。”他再也等不及,不等阿奶和阿母发话,立马拉开门杠跑出了院子便直奔水旺阿爷的家。阿母在后面喊:“慌鬼鬼生的,你慢点儿。”
拓布一路急跑,看到村道上的男人们已经陆续自行散去,水旺阿爷家的门口几个人正抬了那头被豹子咬死的猪埋了去,猪的脖子上几个血窟窿,已凝干成了深红的血痂,肚皮已被豹子掏了空,此刻瘪瘪的像蔫吧的茄子。水旺阿爷家的院子里狼藉一片,半边是泥泞,半边是滚流的大豆,进出的人便只好小心翼翼地下脚。泥泞地上还能隐约看到豹子留下的几个硕大的脚印,观之让人咋舌。院中依然还围着一群人,他挤进那些围观的人群中,便看到了让他心慄的一幕:地上好大的一滩血,两个人正在为水旺阿爷擦拭着,一个将其抱躺在怀中,另一个蘸了木盆里的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水旺阿爷脖子上和脸上的血污,脖子上几道深深的挠痕已变成了红紫色,他的脸色苍白,左边的脸片几乎被完全挠掉了,擦拭的人含泪按压着……
拓布再也无法直视,如果说他之前的期待更多的是来自于尚未成熟的玩耍和无所畏惧的意气用事的话,而此刻对于豹子,他更多了一份惧怕,也多了一份憎恨,水旺阿爷的死相让他突然感觉心堵得厉害,他挤开了围观的人群,沉重地离开了这个院落。
阿爸在日近落山的时候杀了一只大公鸡,他用葫芦盛了鸡血,然后领着拓布去了黑龙沟。一路上阿爸没细说,拓布也便没有细问,只知道是做一件有用的事,拓布想着一定和豹子有关,于是心下暗暗兴奋,一日的不快当下好了许多。他们走出部落的东门,然后沿着一条紧挨庄稼地的小道一路往东走下去,待走到一处幽深绵长的沟谷边上,一条斜坡一直往下延伸到了谷底,这便是黑龙沟的入口了。此刻太阳已经快要落下,顺着入口往沟底看去,整个沟谷完全处在一片黑暗的阴影之中,只有两边的枸树棵子在晚风中瑟瑟发抖着,沟中不时传来几声小型兽类的嚎叫,让人不寒而栗。
阿爸拨掉了葫芦上的塞子,从进沟的入口处开始边洒鸡血边和拓布一起往回走,他们沿着沟壑一路淅淅沥沥地洒下去。阿爸依据了豹子喜欢潜伏和隐匿的习性,所以他们并没有再走来时的那条小道,而是走在了小道边上那条低洼的沟渠中,沟渠是族人们为了引水灌田而挖下的,但此刻里面没有水,倒是长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他们顺着沟渠一直将鸡血洒到部落东北角那个老磨盘处,那个磨盘是老一辈人使用的,由于天长日久,磨损严重,后来便被族人弃之不用了。因着四周地势低洼,又较为平坦,便于观察,于是阿爸将诱饵的埋放点放在了这里。阿爸实地观察过,趴在最东北角那户人家的房顶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磨盘这里发生的一切。阿爸经验老道,鸡血洒得恰到好处,刚好走到磨盘处,鸡血也随之洒完。随后阿爸嘱咐拓布回去将他杀好的鸡肉拿过来,又凑近他耳边轻轻地嘱咐了几句……,拓布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阿爸的用意,心中大喜,脚下便有了力量,一股风似地跑回了家里,他将鸡肉放入陶罐中,然后撒了些黑蘑粉,又倒入了一些野苹果酒,如此搅拌一番后用一片大大的桐树叶盛了后又一溜烟地飞跑了出去......
阿爸自然地将鸡肉投掷在地上,或两块一起,或三块一堆,待他们忙完了这一切,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阿爸和拓布又加上族长安排的几个人是在深夜时分潜入最东北角那户人家的,因提前打过了招呼,因此他们几人很顺利地爬上了那户人家的屋顶,不仅如此,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也和他们一起爬了上去。他们几人像几个夜行的窃贼般排成一排趴在房顶,从房脊上探着脑袋贼头贼脑地望着磨盘那里。房顶是斜坡状的,但涩涩的木板使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会滑下去,且趴累了也可以翻个身躺卧片刻休息一下。此夜的月亮既圆又亮,这让他们观察时不至于太过费力。深夜的部落安静一片,只有远处水旺老汉家的上空明亮一片,那是守灵的人们点起了火把。部落的夜晚蚊虫甚多,但他们提前有预备,一人抱了一捆艾草,纵是如此,还是有蚊虫环绕不停。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磨盘大约二百米左右,只听得野外兽吼声声、虫鸣阵阵,有夜鸮凄冷的叫声一阵阵传来,更增添了一份惶恐。磨盘四周,只看到夜风吹过草棵儿的摆动,几棵不远处的大树“哗哗”地作响,除此便再无动静。虽靠了月光,但光线终归是微弱,众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心想这样看下去也终归不是办法,于是分成了两班人马,一班守一个时辰,然后换另一班,这样既不至于眼睛太累,也可以轮流休息一下。当下分配妥当,便有几人翻身睡去。拓布和阿爸分在了头一班,虽说好半天没有动静,但拓布依旧精神亢奋,这种未可知的期待让他感觉到快乐和刺激,而且一想到水旺阿爷最后的死相,拓布的内心便多了一分对豹子的仇恨,他暗暗祈祷豹子早一点出现。但这一夜却平静无事,直到天色微明,两班人马轮流倒换了两次,豹子也始终没有出现,而蚊虫却是实实在在的凶猛,虽有艾草的防护,一群壮汉每人仍被叮咬了不少疙瘩,又不能伸手拍打,只好暗暗掐拧,因此人人的脸上身上紫一块红一块,又兼他们藏俯的房顶为斜坡,人人不敢放松睡去,生怕睡熟了一个不留神便滚落了下去,因此这般煎熬一夜,人人精神恍惚。
他们于天亮之后结伴去了磨盘那里,众人在鸡肉周围搜寻一番,发现了几只偷吃了鸡肉而昏死在旁边的田鼠,以及两只臭鼬子,除此再无他物。众人连连叹道不划算,便有一人拎了田鼠和臭鼬子回去,言道要饲喂自家的狗子,豹子没捉到,只好拿几只小兽当了慰劳品。众人将此夜的结果告知了族长,族长看着被蚊虫叮咬了一夜的众人,想笑又忍了下去,内心却又心疼不已,忙让他的女人拿来了一葫芦的驱蚊水,连连道:“此物管用。”然后族长又转答了大先生的想法宽慰众人,依照大先生的推断,那豹子昨晚不来则今晚必来,族长让众人万勿泄了心气,只要拿下了豹子,一则为族人除了害,二则报了水旺老汉的仇,到时众人都是部落的功臣。功臣不敢当,众人也不曾有想过,只是活脱脱地被蚊子叮咬又不能拍打这就熬死了人。族长看众人折腾了一夜早已困顿不堪的样子,因此劝众人赶紧回去补觉,以便养精蓄锐晚上再战。于是众人分头回去不提。
当天黄昏时分,睡醒的阿爸和拓布又杀了一只大公鸡,又重复了一次昨日黄昏撒鸡血和放置鸡肉的事情。以阿爸的话说,隔夜的鸡血和鸡肉已失去了诱惑的味道,需要更换新的了,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后来的事情也确实应了大先生的判断,那豹子果然在第二个晚上来了。
他们依然像前天晚上一样分成了两个班,也早早地做了预防蚊虫的防备。族长的这个防虫液果然与众不同,蚊虫远远地避开了,但这却又让众人心生怨言:“既有如此好的东西,就该早早拿了出来与族人分享才是,何至于白白被咬一夜。”
夜凉如水,月亮依旧是大而圆,一切都和昨晚没什么不同,但到了丑时的时候,起大风了,吹得树叶“啪啪”地作响。值守的人正感觉邪乎,便看到两个绿豆大的白点从远处慢慢地往部落的方向移动而来,初始还以为只是荧火虫,但见两个白点同时移动又同时消失,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动物的眼睛,但对于部落周围,人们都是了解的,都是一些小型的兽类,不曾有过这种黑暗中发亮的眼睛。而此刻的这个应该是大型的兽类了,于是值守的人员叫醒了所有的人。拓布望着那一对白点慢慢地出现又慢慢地隐藏于黑暗之中,那可能是豹子又下到了低洼处。“豹子”,他忍不住小声地喊了出来,但很快被阿爸示意安静,以免惊动了豹子。不只是拓布,众人在那一刻也无不欣喜万分,两晚的等待终于没有白费。
此刻,但见那一对光点越来越靠近了磨盘,它似乎很谨慎,忽慢忽快地移动着。它时而停顿下来,左右移动,那是豹子在左右观察,又时而在隐匿一会之后又再次出现,那是豹子下到了沟渠中后又抬起头来在窥视周围。鸡肉和鸡血的诱惑终归还是难以抗拒的,尤其是对于两天没有进食的动物来说。此刻那一对白点终于移动到了磨盘处,在一阵停顿之后却消失不见了,一直到最后那一对白点也再没有出现过,是豹子背对了众人在贪婪地进食还是豹子沿着沟渠又跑向了部落,众人心下略有忐忑,但一只饥肠辘辘的动物不会放过就近的东西而舍近求远,何况,从磨盘到部落再也没有任何遮挡,豹子倘若跑过来众人不会不发现的。经过这些分析之后,众人定了心,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再等待。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最漫长和熬人的,众人好不容易等到了天色微白,当早晨的公鸡飞上了墙头“昂...昂..昂......”地打鸣,东方的天际线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众人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房顶,一群人手持了棍棒蹑手蹑脚地往磨盘走去,他们一路上左顾右望,还好并没有异常。待走到磨盘下方一看,嗬....,硕大一只斑点花豹正昏睡在了草丛中,受伤的后腿,尾巴被水旺老汉一锄头砸得褪了毛的一处疤痕,不是它又是谁呢!
大概是饿坏了,前一天晚上投放的鸡肉被它吃得一干二净。这是拓布第一次看到大豹,此刻这只大豹已然昏死了过去,它的舌头不由自主地瘫伸在外面,下方流了一滩的涎水,肚子在微弱地起伏着,黑顶魔菇和野苹果酒的奇妙组合再一次施展了无以伦比的威力,看情形它至少要昏睡个一天一夜了。众人一阵欢呼,当下便有人拿了绳子把它的前后爪分别作了对绑,然后用棍子分别挑了前后脚的绑绳,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抬了起来,其余众人跟后,一行人气昂昂地往部落里奔去。
当先行一步回去报信的人踏入了族长的院子,族长便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消息,他一边在床头绑着尚未完全绑好的衣褂绳扣,一边对报信的人说:“升架,敲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