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阿叔以捕鱼耕种为生,由于不会说话,平日里便寡居少言,但闲暇之余却爱好了饲喂一些昆虫异物,蛇蝎蜥蜴,蜘蛛蜈蚣,洞蛙草龟等等都是他喂养过的虫艺儿。因此,对于巨甲虫的饲喂,哑巴阿叔也自然有一套他自己的心得,由于饲喂得好,每年也能于部落的斗虫大赛上拿得一个靠前的名次。因此,本次比赛哑巴阿叔自然地闯入了前四名。此刻哑巴阿叔拿出了那只被他称做“哇呀”的巨甲虫,而一只被叫做了哇呀,哑巴阿叔所有的巨甲虫便都被他叫做了哇呀,而哇呀也只能因了哇呀才能享受来自于主人爱意的呼唤。当拓布的小黑和哇呀相遇之后,便又开始了一场缠斗。不亏是养虫高手饲喂下的巨甲虫,哑巴阿叔的哇呀极善战术的技巧,极具拨挑和侧推,而这些进攻一时让小黑不太适应,习惯了和对手顶碰的小黑因此一上场便有了些被动。但好在哇呀每一次的进攻也都被它一一化解掉,而随着战斗的不断进行,纵然是经过了细心饲喂和调教的哇呀也躲不过体力的衰减,而原本稍显被动的小黑便慢慢地占据了主动。它采取后发制人的策略,不断地以自己旺盛的体力挑起战斗,将对手的体能一点点地消耗掉,终于在对手再也无力抵抗时,小黑一个充满劲道的侧挑,一举将哇呀挑翻在地,对照哇呀之前的进攻,小黑这一战术倒颇有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的意味。躺在了地上的哇呀再也动弹不了,哑巴阿叔无奈地败下阵来,嘴里又是“呜哩哇啦”地一阵嘟囔。但至于说了什么,众人也无意去追问。而拓布这一方赛局已结束,阿爸和大先生的赛事却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所有人的目光便又转移向了余下的这一场战斗中。阿爸的这一只巨甲虫耐力惊人,与大先生的虫子缠斗已久,双方竟分不出胜负。拓布此刻细细一想,突然意识到或许大先生早就发现了饲喂巨甲虫的秘密,所以才能连着几年都在部落的斗虫大赛上拔得头筹。而相比之下,阿爸的巨甲虫也只在昨日才饲喂了榆树汁液,所以似乎还达不到类似于大先生的巨甲虫那般的强悍,但竟也能缠斗至此,已是实属不易。当然,是否只有榆树汁液才有这般的功效已无从得知,也许大先生发现的是其他的食材也说不定。
随着斗争的继续,阿爸的巨甲虫在经历了长久的拼斗之后终于败下了阵来,能坚持至当前,已是难能可贵,而阿爸能拼斗至前四名,更是难得。当这场赛局终了,依了往年的规定,也为了第一、二名之间的争夺更为激烈和持久,他们之间的终极之战便顺势要往后拖延。接下来的比赛则是在刚才一局中输掉了比赛的哑巴阿叔和拓布的阿爸之间争得第三、四名的比赛,以及更早一局时输掉了比赛的族长和铁老黑之间争夺第五、六名的比赛。而当这些赛局结束之后,才是拓布和大先生之间争夺第一、二名之间的决赛。在他们之前插入的这些比赛倒是让决赛双方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从而在决赛之中能够真正发挥出各家应有的实力。
当其他人比赛的时候,拓布终于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比赛。或许一直沉浸在比赛中,拓布此刻才发现日头已然正午,虽然柏树枝叶繁茂,但夏日的阳光依然穿过了柏树枝干的缝隙照在神庙前,斑驳的光影中,拓布的鼻尖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抬起了头,天空中自由地飘荡着一团儿黄云,浑厚绵软,似阿母蒸下的馍馍般喧腾。有风儿吹过,庙堂前的铃铛便又“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
几组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围观的族人们也纷纷喝彩助威,特别是那些男人们,群情亢奋,吆声阵阵,人群中不时发出一阵阵呼声长啸,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倒连带尚在比赛中的族长也起身示意众人勿要大声谈论。而似乎也是受了围观者的感染,几位参赛者也是表情丰富,多彩有趣。往日端庄稳重的族长,此刻像着了魔怔,看着两只虫子的争斗,紧张处他捏紧了拳头,紧绷着身子,双眼瞪得铜铃般大,并不时发出一声喊叫亦或轻叹,又或者不时冒出一句“啊呀,不该那么进攻嘛”、“快顶快顶,啊呀,慢了嘛”……族长的样子像极了娃儿,引得围观的族人们纷纷大笑。更有趣的是哑巴阿叔,整场便只听他“啊呀哇伊”地乱叫,又兼捶胸顿足,手舞足蹈,全程随着比赛的节奏而丰富地表现着自己的动作,引得族人们一阵阵的哄堂大笑,似乎比看比赛本身还过瘾。相比之下,拓布发现阿爸倒安静得多,只是偶尔蹙眉或者轻微的摇头。
当比赛终了,阿爸夺得了第三的名次,哑巴阿叔居于第四,而族长夺得了第五的名次,第六名则被铁老黑获得。当所有这些穿插的比赛终了,本次的斗虫大赛也进入到了最后也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大先生和拓布之间的终局对决。
当交战双方面向而立,拓布依了往年在学堂上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向大先生鞠了一躬,然后喊道:“大先生。”大先生温和地对拓布一笑,示意他不必拘谨,然后说道:“布娃儿,昨日乃你成人之礼,今日又在斗虫大赛上进入了决赛,与老夫一争高下,实乃后生可畏呀!”说完依然温和地望着拓布,拓布迎了目光望去,大先生眼神如炬,而拓布又似乎从大先生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温和和鼓励。于是心下安定,双方双双落座。围观的族人们则大呼小叫,纷纷向双方叫好,但依了情绪,大多数的男人们却都希望大先生输掉比赛,一是这老小子在赛场上孤身自傲,对家这边对争斗急得不行,他却轻摇了蒲扇抬头望天,而天上除了几朵慵散的闲云便再无其他,大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家疑惑地望了他,而他却又轻捋了胡须,微眯了双眼,嗅闻着虚无处做出一副陶醉状。于是事后大家得出一个结论:先生之意,不在罩笼之内,而在于听风赏云之间。而如此的随意寥然却轻松地拿下了几届头筹,这便愈发得让人可气了。正因了如此,嫉妒并希望大先生输掉比赛便成了族中男人们顺理成章的想法。但大先生连续几年称霸斗虫大赛,实力超强,因此,当比赛开始,包括阿爸在内,所有人都为拓布捏了一把汗。
时下大先生亮出了他的那只名为夜巡者的巨甲虫,一身的好盔甲,油光锃亮,坚挺硕长的戟角,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压八方。此虫一出,拓布便听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轻声道:“完了,完了……这厮忒凶!”接着又听道:“可不,我的虫子十几个回合不到便败了!”这些议论传入拓布的耳中,一时也让他心下不安,但无论如何能闯入决赛,已是极好的成绩,因着这极好的成绩,就连不关注赛事的阿奶和阿母也听到消息赶到了现场,拓布已在刚才观望人群时看到了她们。因此,无论结局如何,尽力而为,有多远便走多远,拓布心想至此,心下淡定地拿出了大黑放于罩笼之内。
一看到拓布的大黑,刚才还心平心和、淡定正坐的大先生似乎吃了一惊,但见他仔细地近观一番,然后拿了眼狐疑地望着拓布,这一望倒让拓布心生不安,“难道大先生看出了什么端倪?”拓布心下想到。“嘿,布娃儿,可以呐!”大先生冷不丁说出这句话,然后便“嘿嘿”笑着看着拓布,惹得拓布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完了,也许大先生看出了什么。”拓布心下想到,但又一想却也就坦然了,大先生的虫子饲喂得那个方子,凭何自己的却饲喂不得!只不过双方心照不宣,并无挑明罢了。当下心想至此,心中再无顾虑,而双方的巨甲虫一经接触便怒发战斗,一场终极之战终于打响了。好一场争斗:一个是山中虎,来势凶猛,威不可挡,黑齿獠牙真威武,辗转腾挪尽洒脱。一个是水中蛟,飞扬劲健,身形灵巧,长戟硬甲真霸气,腾风起浪显身手。
两只最强劲的对手上演了一场旷世之战,引得围观的族人们瞪大了双眼,一个个凝神屏气,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两只巨甲虫你戳我挡,你挑我防,强强相遇,互不相让。蹬踢得足下的尘土纷乱飞舞,碰撞得罩壁微微颤动,但听得“嗒、嗒”的巨大撞击声,使观者无不惊心,赛场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拓布看着两只虫子的争斗,以实力来看,似乎大先生的夜巡者更为凶狠一些,好在拓布的大黑在体格上稍胜一筹,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足,因此,两者当下难分伯仲。而一向淡定儒雅的大先生先是在和拓布阿爸的比赛中发现了一丝的端倪,但当时他尚不能确定,及至又看到了拓布这只外观出彩的大黑,他才确认这父子俩一定是发现了那个他原本引以为傲的秘密,那种近乎于黑中泛着亮紫色的色彩似乎只有在饲喂了那个方子之后才会出现,而那个方子所提供的战力却是强大而又持久的,因过于普通反而被所有人忽略了,这也使得他可以多年称霸斗虫大赛而不被人超越,然而,今天,对手终于来了。但他没想到对手竟是个刚及成年的孩子,看来世间事全因不得年岁,只一个用心便足矣。他在正视了比赛的同时也欣喜地看到一代代的娃儿们茁壮成长,他们是部落的希望,因此这一刻他又甚感欣慰。
当下两只巨甲虫战斗正酣,它们遇强则强,面对对方毫不退让,它们的长戟交叉地纠缠在一起,互相用足了蛮力顶碰着对方,身子互而扭向左侧,忽而扭向右侧,僵持不下之时,一只便佯装了后退,另一只则乘胜逼进一步,但又随即被对方突然的发力而顶撞得后退,于是,这场来来回回的斗争似乎成了一场持久的拉锯战,双方久攻不下,进退不得,一时谁也占不得便宜。而彼此似乎又谙熟了对方的套路,对于对方的佯攻总能准确而敏捷地施以破解的招数,一只欲挑翻另一只,另一只便佯做躲闪却忽地一侧身给来者又以相同的报复,两只巨甲虫斗得难解难分,以它们这般的体格,却斗出了王者的气势,本是弱小的精灵,这一刻却有了虎狼之势,好一场缠斗,主家无不惊心,观者无不捏汗,战至酣处,引得围观的族人们纷纷叫好,而又在叫好声中迅即安静,因为更为惊心的斗法又吸引了他们。
交战的两只巨甲虫似有使不完的精力,从罩笼中央斗到笼壁之旁,继而又斗至中央,直杀得有半个时辰才动作迟缓下来,而这样的时刻换作其他虫子,早已分得了三五局的胜负。或许真的是斗累了,而它们当下依然胜负不分,两只虫子便又以翅膀为辅,纷纷扇动了翅膀挺了长戟向对方一次次奋力撞去,巨大的“嗡嗡”声清晰可闻,而巨翅扇动的气流风力强劲,扇带得尘土飞扬,砂土四溅,一般的巨甲虫比斗一般不拿翅膀做为武器,皆以盾甲之身互相顶碰对撞,只有在一方落败时才会偶尔扇动了翅膀以助逃离,而今日之所见却是从未有之,部落的族人们哪曾见过这般阵式,一个个惊呆了,而距离罩笼最近的拓布和大先生更是心惊肉跳。眼见得两只巨甲虫如同杀红了眼的恶狼,双方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方,终于在一番扑斗之后逐渐停了下来,此刻大黑爬在拓布所坐一侧的笼壁边上,而夜巡者爬在大先生所坐一侧的笼壁边,它们和他们的主人一般,皆互相面对着对方,在短暂的对望之后,它们又互相向对方爬去,而速度却慢了许多,终于,大黑和夜巡者,它们的长戟又触碰到了一起,双方用尽了力气互相顶去,两只长戟互相交叉着,直到身体在半空顶成了一个八字才停止了下来,不动了……
拓布和大先生,以及罩笼边上围观的族人们在这一刻竟呆若了木鸡,此刻赛场边上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跌落的声音。当安静了片刻之后,拓布和大先生同时掀去了罩笼,分别用手轻碰了下各自的巨甲虫,两只巨甲虫的身体轰然倒向了一边,僵硬不动,竟然已经双双精力耗尽死去了。
拓布心中一阵惊讶,而大先生也忍不住“啊呀”一声,待众人上前纷纷察看究竟,确认了大黑和夜巡者已双双死去,围观的族人们这才炸开了锅。族长叹道:“亘古未闻,亘古未闻,小小之虫子,竟有如此悍然之血性,真乃奇事一件。如今双双于比赛中丧命,更是奇中之奇。亘古未闻,亘古未闻啊!”有人道:“莫不是成了精,战力之强,世所罕见,世所罕见啊!”众人乱纷纷一团,兴奋者有之,叹息着有之,一时间群情激动,议论纷纷。但如今两虫已死,实乃一大憾事。拓布和大先生垂目良久,心中均是五味杂陈。大黑和夜巡者此一番缠斗,实乃族人平生未见之壮烈,两只虫子血性悍然,竟在耗尽了精力之后双双死去,也许在它们元气即将耗尽之时已有所预感,而扇动了翅膀搅动得一片狼藉只是它们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也许它们眼见谁也斗不过对手,早已打定了这样玉石俱焚、石破瓦烂的主意。这让拓布和大先生既是惊讶又是难过。但局面至此,两人打得了一个平手,而根据赛事规定一局定胜负的原则,既然谁也没有分出胜负,那就并列第一。于是,整个部落的赛事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原本属于第三名的阿爸便移升为了第二,而其他名次也依次类推,最富有戏剧性的便是原本的第六名由于移升为了第五名,原本没有名次的几个族人却需要再争得一个第六名出来,这让那些原本已没有希望的几个参赛者又重燃了激情,纷纷说道:“有趣得紧。”于是几人又兴奋地投入到了争斗之中,直到又分出了一个第六名。
当所有名次都出来之后,南巴部落一年一度的斗虫大赛便进入到了尾声。拓布和大先生自然最为人注目,特别是拓布,刚及成年又是第一次参赛便取得了这样好的成绩,再联想起他近期以来的一系列壮举,因此不能不让人为之侧目。因此,当获胜者们以并排的方式站到了庙台上之后,所有围观者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注视到了拓布的身上,而感受到了大家火辣辣目光的拓布则羞愧地低下了头,扭捏地看着地上,双手竟不知该放到了何处。原本主持会场的大先生由于和拓布并列获得了第一,因此主持会场的任务就自然落在了族长的头上。时下站在庙台之下的族人们“哦哦”地大声叫嚷着,一个个倒显得比台上的人都兴奋,作为临时主持者的族长只好实时安抚了会场的秩序,然后清嗓道:“诸位,本次斗虫大赛我族之人皆赛得出彩,特别是大先生和布娃儿的终极之战,气势磅礴,精彩异常,直斗得天昏地暗,实乃数十年来未曾有见之局,我族之人今日有幸目睹了此番对决,可谓三生有幸。”众人听得族长如是说道,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真真是世所罕见,难得,难得哇!”接着便又是一番七嘴八舌的聒噪一片,族长不胜厌烦,赶紧又制止道:“勿噪!勿噪!哎呀呀,就不能让我说完?!”台下的人群见得族长气愤的样子,不免甚觉好笑,反而更乐开了花,但大笑之后片刻也就又安静了下来。族长继续说道:“今日之盛会,于此便告一段落,好在本次大会诸位参赛者皆比出了水平、比出了气势。在此,我们祝贺台上几位获得了名次的斗虫高手,他们饲虫有方,训虫有策,才有了今日可喜的佳绩,然而,得了名次的需戒骄戒躁,再接再厉,未获得名次的也不必气馁,当以台上诸位为榜样,来年的斗虫大赛上,花落谁家诚然可期哇。”
此刻的台下,众族人纷纷为台上叫着好,但台上几位,除了大先生依旧的洒脱之外,其余几人一个个拘谨得厉害,尤其是拓布,更是窘得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这又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大笑。此刻太阳已至午后,天气已是燥热一片。族长看着时日已过了晌饭的时间,便宣布道:“话不多言,今日时日已晚,接下来就为诸位分了奖品各自归家造饭吧。”而分奖品的环节又显得有些好笑,由于第一名并排两个名额,于是奖品便只能平分开来,由此一算,拓布和大先生的每人所得竟不及第二名的多,引得其他众人一阵嚷嚷,纷纷笑言:“没了道理,族长该增加奖品了嘛。”族长慨然一笑道:“老了,差点忘了这岔!”于是又命人用钥匙开了神庙前杂货屋的大门,按量搬了同等份量的奖品出来。大先生摸了胡子打趣道:“嘿,不少嘛,两只虫子便挣下这份家业,划算,但这还不是主要,能在今日和诸位进行交流和切磋,实乃一大乐事!”众人嘘声一片,便有人言道:“好话好事都被你大先生占尽了,我等兀自只有艳羡的份儿。”完毕又道:“拓老大你命好哟,老子儿子都挣下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拓布阿爸红了脸道:“嘿,嘿嘿~”而拓布早已将自己的那份奖品托交给了阿爸,自己却瞅了个空子跑没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