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哥一家走远,玄一往柿子沟的方向赶去。比起刚才去往黑龙庙的路,这一段小路显得平坦许多,而且路上的野草也更为低矮,走起来并不费事,因此不多时玄一便到达了柿子沟。
柿子沟纵深数里,沟深数十丈,沟中长满了野生的柿子树,其中不乏有树龄不下上百年的大树。每年到了柿子挂红的季节,沟底沟沿结满了火红的柿子,引得附近的村民们纷纷结伴前来采摘,摘回去的柿子放软之后,在顶部轻咬一个小口,就那么吸溜一下,火红的汁液顺口而入,满嘴的甜密芬芳,而吃不掉的柿子便被村民们酿成了柿子酒或做成了柿子醋,倒也解了一冬的口乏。
如今尚是夏天,树上的果子还都是青柿蛋子,满满的酸涩,所以无人前来,沟里也显得荒寂异常。
玄一沿着一直通到沟底的小路下到了沟中,沟中柿子树茂盛,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荒草倒是稀疏,却是高可及人。不得不说的一点是,虽然柿树多而密,又加上有野草覆盖,但沟底的路面却始终是平坦的。沟里的野物很多,不时有野鸡受惊之后腾空而起,挥动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向了远方,又或者一只受惊的野兔箭一般跃出草众往沟的深处跑去。
玄一沿着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在沟里七拐八绕,拔动着草棵子不断往里走去。他很快便发现了问题,长在路中央的草捰有不少是被折断的,而且从折痕来看,似乎是新近的痕迹。不仅如此,路两边还发现了车辙的痕迹以及浅浅的马蹄印。这些痕迹掩藏在枯枝败叶下面,若不细看绝难发现。
玄一沿着痕迹继续往沟的深处走去,而沟势却突然向左延伸开去,在拐角处,玄一发现了一处窑洞。窑洞无门,里边空荡荡的,稍显阴暗,墙壁上长满了绿苔,而且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马粪味道,看来有人和马匹来过这里,这一点,从窑洞的地上没有被土完全掩盖的马粪也能判断出来。打此经过的人似乎走的匆忙,来不急把马粪完全盖住便匆匆离去,反而欲盖弥彰,更让玄一坚定了此处有鬼的想法。
玄一出了窑洞继续往里走,但来到一处上坡段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出了沟,眼前是一片宽阔的砂地,砂地上到处是大小不一的料姜石,虽然没有了路,但如果赶着马车或者骑着马,反而并没有障碍。玄一沿着马蹄和车辙的痕迹一路追踪下去,在饶过一片林子和一个土丘之后,视野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条大道,这不就是城南县通往南护县的官道嘛!好狡猾的狐狸,绕来绕去,原来又回到了正路上。只是从砂地到官道之间,由于有土丘的掩挡,而且草深及膝,所以这条暗道显得极为隐蔽。虽然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但有一点确定的是,鬼在得手之后最终逃往了南边,也就是南护县的方向。只是让玄一不太明白的一点是,若鬼是常人所扮,他在得手之后沿了官道往南快速溜掉即可,何苦又要饶来绕去重新回到官道,看来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的隐情。
在查明了柿下沟的情况之后,玄一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这天夜里,一个黑影来来回回地在卧虎岗那一段的官道上走来走去,这黑影便是玄一。守株待兔太过于漫长,倒不如主动出击。于是玄一以身作饵,意图引蛇出洞,但让玄一失望的是,这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鬼魂出现,他自己反倒被蚊子咬了个饱。
连着几个晚上,玄一都准时出现在那一路段,但不仅鬼影没见一个,也许是先前接连发生过几起闹鬼事件,反倒是夜里路上的行人也不见一个。害苦了玄一独自一人连着几个晚上从黄昏一直守到了次日黎明,最终是无功而返。
鬼消失了?还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捉它所以隐藏不出?玄一不得而知,只知道它在接连出现了三次之后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午后,玄一再一次强打精神出了门,但他还没走到门口,尹老八便从后面叫住了他,玄一回过头去,尹老八倚门而望:“道长又去吗?路实在太远了,要不今日算了吧?可能俺尹老八命里该着这一遭!”玄一答道:“老人家说哪里话,我既然应承了你,就该负责到底。你暂且在家安心养伤,我去去就回。”尹老八对着玄一跺一跺脚道:“道长你看,俺这个伤早好了!只是一点皮毛,又不伤筋动骨。”玄一道:“总得再巩固一下才好,你且养着,我这就去了。”玄一说完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又折返回来,向尹老八问道:“对了,我记得你遇鬼的时候,说骡车前的两个灯笼是点着的,对吧?”尹老八疑惑地回道:“确是不假,道长想到了什么?”玄一突然醒悟过来,一摊手道:“我若早想到这一点,何至于白白耗去这么多夜晚的工夫?!”灯笼可以照亮人的脚下,自然也可照亮鬼的眼睛,那鬼或许是因为看不到人所以不现踪迹也未可知。
看玄一想起了什么,尹老八进一步道:“道长,俺的脚真的好了,倒不如让俺和你一道前去,一是夜里你多了个伴,二是俺也的确想看看那到底是人还是鬼!”见尹老八执意要去,玄一执拗不过,于是道:“你我二人,仍嫌单簿了些,村中谁家还有两轮大车的?”尹老八道:“邻街王老三倒是有一辆马车,只是他那人小气抠门,怕不得借!”玄一道:“无妨,我自有主意!”
两人出了门,在尹老八的引领下,两人转过街角,北行几步,便进了邻街。在一户篱笆院墙的农家门外,停着一辆二马拖挂的马车,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蹲在马车旁“呼噜呼噜”地大口喝着稀汤,汤太烫,男人又喝得着急,于是嘴角贴着碗边转动着碗一边吸溜一边喝着,脖下的喉节也跟着上下蠕动。男人喝几口汤,便啃一口手中的窝头,直到将汤喝尽,男人伸出舌头竟然将碗底舔了个干净,这才打了个饱嗝,望着面前的两人。
还是尹老八先说了话:“老三,家里的马车能不能借用下?”王老三斜眼乜一下尹老八,然后仰脸说道:“马车倒是在家,但俺一会得往地里送鸡粪的。”玄一见院外并无粪堆,知他是在撒谎。于是将手伸向怀中,掏出一袋子铜钱,故意将袋子捏的叮当响。那王老三见到钱袋,果然变了脸色,满脸堆笑对着玄一道:“这位道长,俺看你像是生人,不是这村里的,不知借马车何用?”玄一答道:“拉一些干草,数量较多,可能得借用个十天半月的。”玄一说完,望一眼王老三,然后又加了句:“不白借,价钱上好商量。”一听说有钱赚,王老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忙凑到玄一跟前道:“啥鸡粪不鸡粪的,缓个十天半月再往地里送也不打紧,看道长面相良善,说话和气,借给你十天半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这赁钱上该咋个算……”一旁的尹老八素来知这王老三的为人,因此急急地说道:“道长可别花这冤枉钱了,前街的老张头都是十五个大子儿一天的,他这里只高不低。”尹老八这么一说完,王老三顿时来了火,指着尹老八骂道:“好你个尹老八,你自个儿的骡车丢了,还来断俺的财路!”玄一在一旁劝解道:“邻里乡亲,莫要伤了和气。一天十五个大子儿也不算多,只是……”玄一说到这里,拍了拍那两匹马道:“这马似乎老迈不堪,只怕脚力上差一些……”尹老八也在一旁道:“他这两匹马不只是老马,连走路都费劲。”王老三慌忙辩解道:“马虽然是老了些,脚力并没那么差的……要不给你们按一天十四个大子儿,比老张头还便宜!”王老三说完,斜眼望了一眼尹老八,似有得意的味道。但玄一拍了拍车身又道:“这车身也颇为老旧,怕不是半路上会散了架?!”说完摇了摇头。尹老八又在一旁道:“他这车全身都响,早都该换了做劈柴烧。”王老三连忙又道:“车子虽然老旧,但车架都是老栎木打造,结实得很,你若实在嫌弃,俺再让你一分,十三个大子儿一天,不能再少了……”玄一却又一扭头道:“哟,这马一只眼睛咋还害了眼蒙子?若走起道来跑了偏撞到了人可又如何是好?!”尹老八自然又接口道:“这就是瞎眼老马,横竖卖不出,杀吃了人家都嫌肉老!”玄一和尹老八一唱一和,将王老三气得再也说不出话,但又心疼这送上门的生意,见玄一和尹老八正要离开,王老三慌忙上前拦一步道:“哎呀呀,道长,你高低开个价,俺都……都依了你!”玄一道:“这样吧,你这马车虽说破旧,但还能顶个用,我也是诚心,你若成,不多不少,一日付你十个大子儿,这是五日的定钱,余下的还车时再付。你若不成,我另寻别处。”玄一说完,从袋子中数出五十文钱,堆在王老三面前。那王老三看一看钱,拿吧,有点少,不拿吧,就一个大子儿也没了,索性心一横,把钱收于怀中,将马鞭塞于玄一手中道:“车是你的了!”
就这样,玄一以如此的低价便租到了一辆马车。
二人赶着马车回去的路上,尹老八惭愧地说道:“道长,这事整得,你帮忙不说,还倒贴钱,俺过意不去!”玄一安慰道:“这个不打紧,贫道虽长居山巅,但山顶却种了不少的粮食瓜果,每年收获颇丰,除了吃穿用度,也能粜卖不少银钱。”
两人回了尹老八的家,将车兜安上,外表又用帷布围了起来,乍一看还以为是大户人家出行的马车,这正是玄一想要的效果。尹老八又从家里找出两个旧的灯笼放于车上。收拾停当,尹老八向老伴作了交待,然后和玄一一道出了门,两人一左一右坐于车前,只见尹老八一个扬鞭,马车往卧虎岗奔去。
自从闹鬼事件之后,经过这个路段的行人便日渐稀落,但毕竟是官道,就算赶路,大家也早早地结伴而行,所以未时之后,这个路段已鲜有行人。两人赶到卧虎岗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此时的路上早已经行人全无,两人在穿过了卧虎岗之后,便将马车调转了个头,然后在车头竖起那两盏灯笼,在灯光的映照下又往岗上不急不慢地驶去。
一路之上只听得到马蹄声和夜晚的风声,除此之外一片安静,尹老八突然说道:“道长,你说那鬼真的会…会来吗?”语气之中已明显有了慌乱。玄一安慰他道:“世间并无鬼魂一说,一切皆是障眼之法。有我在,老人家尽可安心。”玄一说完,还安抚地拍了拍尹老八的肩膀。但尹老八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此刻依然是心有余悸,连带着握鞭子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不得不说,灯笼的确有着非比寻常的效果,之前玄一自己一个人黑灯瞎火等了好几天,什么鬼影都没见着,而灯笼一挂,很快便有了动静。两人爬至半坡的时候,前方的夜空中果然慢慢出现了亮光。尹老八惊慌地说道:“道…道长,来…来了!”玄一放眼望去,只见前方数百米外的半空中一个亮光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地往两人的方向游荡而来,距离两人尚有不到百米的时候,那亮光停了下来,玄一这才看清,那亮光是一顶大红的花轿,轿身做工精致,和寻常的花轿无异,在这样的漆黑的夜里浑身发着亮光,如同鬼火一般诡异地悬浮在离地数十米的半空,而花轿前后的四个轿夫也如同被施了咒念一般,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地驮着轿子,更奇异的是,那些轿夫竟然迈动着步子缓缓地向马车走来,若不是鬼,实难相信眼前的景象,就连玄一这种素来对鬼神抱有异见的人也在这一刻产生了摇摆。而身旁的尹老八早已经吓得上下牙打颤,但玄一此刻已顾不上管他。
见花轿越来越近,玄一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从怀中掏出追风镖,扬手便向花轿打去,力道之猛,可以说是用尽了十分的劲道。但追风镖出手之后打在花轿上却如泥牛入海,动静全无,似乎花轿丝毫无损。而且就在这时,左右两侧的道边分别隐现出一黑一白两个鬼魅,二鬼头顶尖帽,面目狰狞,长舌吐露,手提着灯笼,上绣骷髅之相,挪着碎步往这边缓缓移来,难道真的是黑白无常前来索人性命?!
玄一心中有了惊慌,但他并非等闲之人,向来不信鬼怪一说,怎会容它们在自己的眼前放肆。他从怀中又摸出两枚追风镖,对着那二鬼扬手打去。这一次终于有了效果,二鬼竟然发出“啊”的尖叫,接着灯笼熄灭,不一会儿空中的花轿也往远处飘去,玄一正要追赶,身旁的尹老八老却“啊”的一声,口吐白沫,浑身颤抖,然后从马车上一头栽倒于地上。玄一眼见二鬼越逃越远,心中着急却又不能不顾尹老八的死话,因此只好回过身来,赶紧从地上扶起尹老八,让他靠于自己膝上,左手掐于他的人中,右手不停地为他顺着胸口,半炷香的工夫,尹老八终于重重地喘出一口气来,接着慢慢地睁开了眼晴。见尹老八脱离了危险,玄一向二鬼逃走的方向望去,却只见低垂的暗夜,一片风吹草动,深草窝中蛐蛐在自顾自地幽鸣,哪里还能再看到二鬼的身影!
回去的路上,尹老八一个劲地自责道:“人越活越老,胆咋还越来越小了,差一点丢了性命不说,也拖累了道长捉鬼,好不容易等到的一次机会就这么没了……”
玄一听着他的絮叨,而脑中却陷入了沉思。依照他的所见,那飘在空中的花轿和人,似有某种东西牵连,由此才不至于跌落地面,而自己的追风镖精铁打造,打上去却没有丝毫反应,要么那花轿结实异常,追风镖打不动,要么那花轿没有份量,追风镖只是穿透而过。以玄一的判断,似乎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只是那些行走的轿夫让他产生了困惑,若不是真实,除了鬼魂,又有什么东西能做到如此的逼真?!不过在最后黑白二鬼的身上,玄一终究还是发现了破绽,都说鬼魅无声,而二鬼最后那一声惨叫却让玄一最终确信那是人并不是鬼,这世间并没有毫无破绽的的伪装,就算你隐藏得再好,也终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失了机会,二鬼不仅逃了开去,而且一定也提高了警惕,未来坚守不出也未可知,也许正像老汉所说,再遇到已不知会到何时。
不过让玄一和尹老八没想到的是,鬼在之后的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再出现,但尹老八却找到了自己丢失的骡车。
原来这尹老八自从丢了骡车之后,每逢大集便去附近几个村镇的牲口市上转悠。他知道自己那两头骡子性烈,一般人招呼不住,就算得了手也只能卖掉。这周围四乡八村的大集几乎被他转了个遍,虽然一直不见骡车的踪影,但他心有执念,而这份执念最终有了收获。
这一日他又去了牲口市,今日去的是距他家十几里地之外的大集,这集市逢三开市,因此卯时不到,已汇聚了不少周围村子的民众。尹老八早起到了集市便直奔集市角落的牲口市场,由于天气尚早,牲口市场上的人和牲口并不多,等他一圈逛了下来,并没见到自家的骡子。他心有不甘,心想可能天气尚早,于是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掏出一块饼子一边吃着一边望着市场上的动静。正吃着的当口,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长得尖嘴猴腮,却偏偏留个八字胡,一副老鼠相。那鼠脸男走到尹老八旁边,左右望了望,然后套近乎地凑到尹老八跟前道:“大哥是来买牲口?”尹老八听他一口的公鸭嗓子腔,又看他长相,便不太想搭理他。但鼠脸男对尹老八的爱搭不理并没介意,而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兄弟这有两头上好的牲口,大哥若实诚想要,我可以给你一个低价。”鼠脸男说完,把手伸到尹老八的袖中一通比划。这也是牲口市场上的规矩,买卖双方向来不直说价钱,而是把手藏于对方袖中一通比划,买卖双方最终以手势来达成交易。尹老八虽然厌恶眼前的这个人,但他的出价却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于是随口问了句:“什么牲口?”鼠脸男手掩了嘴凑到尹老八耳边道:“两头青壮大骡,家里急等钱用,否则我也不会贱卖。”一听说是骡子,而且是两头,尹老八来了兴趣,连忙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说道:“既然卖骡,总得牵出来看看,骡子呢?”鼠脸男又神秘地说道:“为了省几个税钱,所以没往集市上拉,你若想买,可随我去,就在集市后面的背街上,连骡带车,验过了货再买也不迟。”听说还有车,尹老八更是提起了精神,当下随了鼠相男而去。
等他们走到背街上,看到街口一棵柳树下停放的那辆两骡大车,尹老八不禁悲喜交加,他喜的是那正是自己丢失的骡车!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了回来。而让他悲的是那两头大骡和车子一片污秽,可能自丢失之后就再也没人好好拾掇过,这让尹老八感到无比的痛心。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向骡车跑去。到了车前,望着车上的一团团污秽,再抚摸着两头消瘦得骨架都露出来的骡子,还有它们身上新增的鞭伤,尹老八禁不住泪水浸湿了眼角。而两头骡子在看到真正的主人之后也无不欢快地仰头嘶鸣,不断地用蹄子踢踏着脚下的尘土。
随后而来的鼠脸男不知情地叹道:“你看看,老哥,合着该你买下,骡子对你像见了亲人一样,你不买谁还能再买!”鼠脸男原以为这么说能打动尹老八,却不料尹老八擦了一把眼泪,然后扭过头来一把揪住鼠脸男的衣襟道:“这骡子和车本就是俺的,你盗去了不说,还想销赃?!今天俺就和你理论理论。来人啊,大家都来看啊,这人是个贼!”尹老八说着便对着周围大声嚷嚷了起来。街上本就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再加上靠近了集市,大家听到呼声纷纷围了上来。
鼠脸男虽然比尹老八年轻个十几岁,但他身材矮小,瘦弱不堪,可说是身无蛮力。而尹老八虽然上了年纪,但他常年干活,身子骨还算结实,再加上骡车的确是他的,心中有理,因此手上毫不示弱。两人推攘了半天,最后尹老八占了上风,将鼠脸男放翻在地,而鼠脸男则死抱着尹老八的大腿不松手。周围的民众图的是个热闹,因此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劝架的却没一个。尹老八对着人群一个劲儿地说骡车是他的,而鼠脸男则不停地辩解道骡车是自己赌钱赢下的。大家见没有头绪,纷纷说道:“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屁来,要不报官算了,让官家给咱断断。”尹老八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对衙门一直心有余悸,因此打心里不想报官,而鼠脸男由于骡车是赌博赢下的,就算最后赢了官司,只怕一顿板子也是免不了,因此也不愿意报官,两人心照不宣地僵持着。众人正围观得着急,却见一人拨开人缝闯了进来,尹老八一看,顿时乐了,忙不迭道:“哎呀,道长,你咋来了?!”原来玄一在尹老八家呆得无趣,于是打听了尹老八的去向,当听说他去了牲口市场之后,玄一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心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正好白日也是闲暇无事,于是玄一出了门也往集市上赶去。市场不是太大,刚转上一圈便看到这边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于是就看到了尹老八和别人在撕扯,玄一这才推开人群闯了进来。
问清楚了两人撕扯的原因之后,玄一禁不住喜从中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倘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查出闹鬼的根源。于是玄一分开二人道:“你二人如此争来争去,是争不出一个结果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计策,不知你们听或不听。”尹老八和那鼠脸男争论了半天,早已经精疲力尽,而周围的人尽是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没一个劝架,听了玄一的话,两人齐声道:“你且说说看。”玄一指着尹老八对鼠脸男及围观的民众说道:“此人坚称骡子是他的,但口说无凭,而牲口虽不能言语,却是有灵性的畜物。我们何不找一个折中之地,让两头骡子自找家门呢。倘若牲口进了这人的家门,这答案也就不言自喻了,大家以为如何?”玄一的话刚说完,尹老八禁不住醍醐灌顶,连连暗骂自己真的是老糊涂了,光顾着和人争辩,却忘了这一条妙计,因此他当即同意。而周围的看客见有热闹可看,当然巴不得这样,更是在一旁怂恿撺掇,纷纷叫好。那鼠脸男骑虎难下,但心想骡子找不找得到家门还不一定,因此也只好同意了下来。
众人将骡车牵到大道上,从此处往北十几里地才是尹老八家,距离不可谓不远,而且沿途还要经过两个小村庄,所以不存在什么做弊的嫌疑,何况还有众人的监督。
在众目睽睽之下,玄一随意将骡车撒开,只见两头骡子调转了个头,拖着骡车向北行去,一群人紧紧跟在车后数丈远的距离。难得有热闹可看,再加上后面跟了那么多人,一路上不断有更多的人在打听了缘由之后加入了进来,因此,当队伍行进到尹老八所在的村口时,已不下上百人。两头骡子旁若无人地只顾拉着骡车往前行去,跟在后面的上百人却兴奋异常。玄一大步走在人群的最前面,随后的尹老八更是开心不已,每往前行一步,他内心的喜悦便增加一分。这条道他常年赶着骡车驶来行去,两头骡子对道路自然再熟悉不过。看来今天拿回自己的骡车大有希望,还得多亏了道长的主意,否则指不定自己这会儿还在那街口和人家掰扯着,这么想着,便多看了玄一几眼,心中满是感激。而相比于尹老八,他身旁的鼠脸男却五味陈杂,原本想卖个骡车挣几个银钱,却偏偏遇到了骡车的主人,晦气不说,还有可能失掉骡车,因此心中忐忑不已,只能暗暗保佑骡子失了方向,最好将骡车拉向一个不知名的所在。
一进了村,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村过来打群架,于是转身从自家院里提了镢头出来,最后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丢了镢头也饶有兴趣地加入了队伍。还有的村人先看到骡车,又看到人群中的尹老八,于是喊道:“老八,你家的骡车终于找到了?!”
距离尹老八家还有上百米的距离,人群停了下来。所有人望着两头骡子绕过几户人家不停,而是不偏不倚,将骡车驶到尹老八家的门口然后才停了下来。两头骡子对着院门打了几个响鼻,尹老八的老伴听到声响,出门便看到了自家的骡子,激动地喊道:“天爷哟,你俩货终于回来了!”说完便抱着骡子又拍又摸,眼中满是欢喜。
身后的一群人此时才围了上来,有村人作证,这自然是尹老八家无疑,围观的人群一阵欢呼,鼠脸男这才耷拉下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但玄一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在众人一欢而散之后,玄一将鼠脸男拉到一边道:“你买下的乃是赃物,只要把上家供了出来,那么你的损失或许能弥补回来也说不定。”鼠脸男望一眼玄一,沮丧地说道:“人是在赌场上认识的,两个外地客,面生,赌资不够,便用骡车给我做了抵押。牵骡车时看那俩人鬼鬼祟祟,神色不正常,便知道这骡车来路不正,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今天果然出了事。近来那俩人似乎消失了,好多天没有看到他们,也许已经离开了本地,今儿我只好自认倒霉…”鼠脸男说完,一屁股蹲在了地上。但玄一却接口说道:“我这里给你一个法子,保证让你能将今日的损失找补回来。”鼠脸男闻听玄一的话,立马又站起来道:“可是当真?”玄一望着他正色说道:“若有假岂不折了我的道行?!”于是玄一凑近鼠脸男的耳边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最后又说道:“方才我叮嘱你的话,你只管照做便是,倘若再遇到那两个男人,今日之事只字不提,不日之后自会天降祥财。”鼠脸男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欢喜而去。
不久之后,一个流言开始在当地的赌桌上传起,并经过周围村镇民众的发酵之后又四处传播开去,乌凉城一个贩卖布匹的富商拉了一马车的上好绢丝要运往南地,白天人多眼杂,担心遇上山贼,因此随车的只有自家布行的几个伙计,他们昼歇夜行,据说已经出城……
这个黄昏,一辆骡车悄悄地往北驶向了卧虎岗,骡车一直驶过了山岗,然后调转了车头停在了岗下。骡车一直静静地停在路边,直到月亮沉落于西边,旷野也一片安静,大约丑时之后,骡车终于挑起了两盏灯笼,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在骡车的左右及车后突然多出了六个人,那六个人迈着统一的步伐,随了缓缓的骡车慢慢往岗上行去。
快行到岗上的时候,远处的天空果然缓缓的升起了亮光。随着那空中的亮光越来越近,果然期待中的花轿再一次出现。坐在骡车上的玄一激动了起来,心中暗暗说道:终于上钩了,这一次你休想再跑。于是他一个扬鞭,两头骡子拖着骡车向着花轿的方向跑去。距离花轿还有数十丈的距离,大道两旁果然又出现了黑白无常二鬼,二鬼打着灯笼缓缓向骡车的方向移动过来。但这一次他们明显失算,骡车上的人非但没有逃跑,反而点起一根火把,手拿利剑向二鬼走来。看到走过来的人,二鬼先是一个迟疑,然后连忙掉转了身,提着灯笼便往远处跑去。见二鬼往夜幕中跑去,玄一冷笑一下,收起了剑,然后抄近道往柿子沟追去。
二鬼狼狈不堪地跑到柿子沟的时候,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他们还没顾上喘一口气,便见前方的山腰上闪起一道亮光。接着一个浑身发光的鬼魅从天而降,那鬼魅竟然凌空飞渡,从山腰上缓缓飞落到距离他们十数米的沟边。只见这鬼魅周身发着亮光,青面獠牙,一头杂乱的黄发。二鬼原本只是人,却扮了鬼在此糊弄别人,但此刻自己的眼前竟然真的出现了鬼魅,这鬼魅不仅能从山腰飞落到山谷,而且自身毫发无损,仅此一点就已经把他们吓得半死,再看到这个怪物的模样,更是吓破了胆,于是他们慌得连忙抛下灯笼转身便逃,但还没有逃出几步,只听嗖嗖两声,二鬼好似被浑身束缚住了一样,再也挪不开腿,越挣扎越着急,二鬼背对着鬼魅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只见他们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喊道:“厉鬼爷爷饶命,厉鬼爷爷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身后的鬼魅此时也开口说了话:“尔等胆大包天,竟冒作黑白无常二使在此吓唬行路之人,掠夺钱财,可谓自折阳寿,今日你二人大限已到,阎王特命我来捉拿你二人回地府复命,尔等还不束手就擒,随我而去?!”鬼魅声音洪亮,却又显得沙哑,仿若天边,又近在耳边,似人非人,一番话听得二鬼直接趴在地上,除了口喊饶命,再也不敢起来。鬼魅见火候已到,接着说道:“不过,你二人虽然恶行满满,但倘若从实招来,阳司簿上说不定我还可以宽宥一二,让你们多活几年。”二鬼听了这番话,就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争先恐后将他们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地吐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