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宁斜她两眼,早已经习惯杜施跟孟延开见面之后,灵魂不在身体里面,上一秒笑下一秒哭这种稀松平常的反应。
她目光在现场转了一圈,心里盘算着,今晚业内大佬难得集中在一块儿,一眼扫去就看见好几个只在邮件的电子相片上见过的面孔,若是个个都能打上交道,今后宁天影视稳居行业三甲不是问题。
而她周有宁,今日宁天副总,明日宁天周董。
看着看着,她发现了今晚嘉宾位置的排布规律,大致可以总结为:位高权重者被安排在离主舞台近,视野极佳的c位,一字排开去,中间的权势最高,往左数去都是资本的代表,越有钱越低调,至于右边,身披虚名的无名氏居多。
杜施已经从后知后觉中回到现实,很明显感觉周有宁目光在前排当中搜寻,而后又像是触碰到什么带电的东西似的,整个人明显反应变得迟滞了一下。
杜施幽幽将头靠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孟延开,看到了魏总,还有一位不认识的中青年男人,正在畅谈。
成功人士的交流总是那样,谦逊内敛中透着一股沉稳自信。
杜施眼里看着孟延开,问周有宁在看什么。
周有宁顿了下,用几乎是腹语那般含糊的语气跟她说:“看见你老公身边那个人没有?”
“魏总?”
周有宁微滞,不着痕迹掩饰过去,“左边那个。”
“那是谁?”
“广电刚升上来的副局。”周有宁语气里给杜施有一种,她想要与人认识的渴望。
杜施目光在那人脸上扫了一眼,初初看去只觉得器宇轩昂,听说是个干部,再看就觉得长得相当正气,极富官相,再看一眼,还觉得眼熟。
多看两眼,便回忆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她见过的这么根正苗红,带有“正”的气质的人其实很少,所以印象极深。
好像和孟延开结婚以后,哪儿哪儿都容易遇见孟家圈子里的熟人,要么面孔熟悉,要么名字给她留有印象。
杜施单手支着下颌,手指摸着下巴,心生一计,琢磨着说:“你想跟他见见吗?吃顿饭之类的。”
周有宁见鬼似的,“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不过如果能认识一下,肯定是有好处没坏处的,就怕人家避嫌不见,或者压根看不起我们这些喽啰。”毕竟她目前还算是个打工仔,论地位,这辈子怕是都追不上宁浔此等人。
两人为了避免被现场摄影机拍到,眼神隐晦,字眼卡在喉咙里面,囫囵地交流了一会儿,周有宁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位子。
杜施也不用上台,全程只需做好表情管理,心里酝酿着一些想法。
待到离场时,杜施隔着三排礼堂排椅孟延开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秦书然走在后面,目光扫过二人,眼神之中尽是了然。
当初在青城山他就曾见过孟延开,也知道了二人关系,没想到竟有这种机会,让他们在这种场合同处一个镜头之下,最亲密的人,不得不故作陌生,这么一想,反倒觉得是一种情趣。
地下停车场里,嘉宾的商务车一辆接一辆在电梯口附近接人。
但是有数量庞大的粉丝堵在出口,周有宁让自己的助理把她的车开到一楼北门的一个偏僻出口,让杜施坐她的车回去。
上车后不久,周有宁的助理兼司机频频望着后视镜。
过了会儿,她自我怀疑地说:“周姐,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不会是狗仔吧?”她没给明星当过助手,遇见此种情况,难免一惊一乍的,心里又不是很确定。
杜施对这话很敏感似的,她问助理:“什么车?”
“黑色的,好像是凯迪拉克,变道的时候我刚好看到一眼。”
杜施眼神询问周有宁。
周有宁说:“肯定是之前那辆跟踪你的车。”
杜施沉默下来,支着下巴,手指一下下地刮着自己耳垂,某个想法渐渐成形。
周有宁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憋着坏,“你又在盘算着什么?”
杜施有时候心里打着算盘时,会先设想如果事情按照自己理想中的轨迹发展,心中会暗暗得意,在熟人面前放松警惕时,会情不自禁面露得意,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含笑,显得嘚瑟。
杜施点点自己脸颊,“你说那位广电的副局叫什么来着?”
“顾文桀,”周有宁说,“怎么了?”
杜施没答话,拿出手机发消息。
这时候主办方那边给周有宁打电话,交代今晚事故的进展。
不知是不是晚上受了惊吓,又长时间在开幕式那音响声循环对流的场合待久了的缘故,她脑仁疼,越疼就越是想吐。
她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伸手按着太阳穴,一边听着周有宁打电话,一边等着手机对面那人回复消息。
等周有宁挂了电话,她这边发过去的消息也有了回应。
周有宁说:“那两人已经认罪了,是北城一所二本的传媒专业的应届毕业生,说是你和梁卓译的cp粉,因为看不惯你私生活混乱,破坏粉丝的幻想,所以找人做了假通行证混进来,那名女生本来想问你一些尴尬的问题,然后发到网上让你难堪,但是现场太多人,她就怯场了,后面那个摄影师也说自己紧张,摄影机太沉,本来只想撑着雕塑借力,谁知道不小心碰倒了雕塑。”
杜施闻言嗤了声。
“因为各方面证据不全,对方又积极坦白,只做了十五天行政拘留处罚,然后学校通报处分。”周有宁也是无奈。
这还真让杜施猜中了,这俩人的出发点肯定不止上述那么简单。
杜施问周有宁:“跟顾文桀吃饭吗?明晚。”
周有宁一时没能转过神来,也不知杜施为何要安排她与顾文桀吃饭,但她能猜到杜施目的不纯,她犹疑问:“你认识他?”
晚上的时候,杜施说起跟顾文桀见面吃饭这话,周有宁只当听着玩儿,完全没想过有下文。
杜施谨慎措辞说:“我以前在孟京生和叶言卿的婚礼上见过他,由于这人长相太过‘正派’,当时印象很深。然后我刚才问了下霍时放,这人是不是孟家某位亲戚,”杜施假装没有看见周有宁在听她说到霍时放时,立刻沉下来的眼神,她眼睛不敢直视周有宁,小声将话说完:“他说顾文桀算是跟孟家沾了点亲,若有需要,他可以安排见一面。”
周有宁登时明白她目的,“少拿我做借口,我才不想助纣为虐,宁浔知道会剐了我。”
天知道这段时间在宁浔面前谎,隐瞒杜施现状,她有多痛苦。
杜施还是不看她,自顾自地小小声地加码:“广电副局呢,认识一下,有助于平步青云哦。”
周有宁靠着真皮车座想了又想,又气又嗔:“死鬼,就懂拿捏我。”
……
孟延开以为杜施想找个时候好好谈一谈,最早会在今晚。
但是离场时,她除了那个眼神,便再没有多余的表示,出了礼堂便找不着人影,直至他回家,也没收到一通约谈的短信或者电话。
孟延开今晚找她说那些话,其实是有冲动的成分,没成想最后被她的一句话吊着心情,不上不下,有些烦乱。
回到家,空挡依旧,他去冰箱拿水,看见里面食材已经不知换了地几轮,但是考虑到杜施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方姨仍是准备了一些她爱吃的食物。
孟延开靠着中岛台喝水,冰水滑过喉咙,连带着脑子都清醒了一点。
这时手机响了,顾文桀打来电话,跟他说了一件事。
霍时放刚才打来电话,说明晚想要请他吃饭,同时介绍一位朋友跟他认识,他心说霍时放也没这么不知分寸过,明知他职位敏感,如果是想他利用职务之便,给人做人情,那就太不懂事了。
论辈分,霍时放跟孟延开都得称他一声叔。
顾文桀将这背景说完,似是给孟延开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又接着说后文:“我问他要见的是什么人?他说是一个经纪人,又说了那经纪人都带过哪些艺人,在那些名字里我听到了一个人,叫杜施。这位,是你老婆没错吧?”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顿,给足了孟延开联想的空间。
欲行亲戚之便,让孟延开出面不是更合适吗?
孟延开说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杜施最近跟我闹了点别扭,加上她不知道我与你有私交,所以……”
“我也猜到了。”顾文桀温淡地笑了笑:“其实最近我听说了一些你们家的事情,你跟你爷爷他们闹了点不开心。我不知道霍时放找我,与最近你们家发生的那些事有没有关系,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建议,明晚那顿饭,我到底该不该去吃?”
孟延开脑海中再度浮现杜施今晚说的那些话,以及他自己想要叫停的计划。
从各方面来说,杜施都是很懂他的人,哪怕他从来没跟她说过他确切的目的,她也能准确通过各种手段予以辅助。
她是个好帮手。但她帮他越多,就更难以逃脱沦为他与孟家之间的牺牲品的可能性。
他想今晚他之所以跟杜施说那些话,冲动之余,还是真心想让这种可能性小一点。
他担心有一就有二,循环往复,他恐怕会一点点丧失目前对她还存有的愧疚。可除了愧疚,还有感情,可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感情靠不靠得住。
他心下自嘲,不得不说,杜施揣摩人也很有一套,将他阴暗的心态一一击中。
久不听他回话,顾文桀催促:“怎么,你自己也没有答案?”
孟延开沉默了片刻,说:“去吧,吃顿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