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子雯第一次见到毒发后的雪玉夫人。

一袭茜色锦衣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背靠软枕席榻而卧，长及脚踝的乌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即便是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也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似乎是漠视了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雪玉夫人，我们王妃来看看您。”

服侍雪玉夫人的其中一个婢女见此，上前轻声提醒了一句，谢子雯连忙止住，温声道，“你们都出去罢。”

暖言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姬神医，后者眼神示意没关系。

一屋子的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暖言轻轻掩上了门。

谢子雯早知姜玄宸在修建宸王府时颇费了一番心思，如今亲见了这暗室的布局，也不由惊叹构思设计之精巧。

谁能知道吏部尚书段文峰失踪了大半年的新婚妻子，就藏在宸王府湖心亭前面的一个清幽小院子里呢。

谢子雯在软榻旁边的矮几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雪玉夫人。

屋内清香缈缈，并不若一般病人房中那般充斥着浓重的苦药味。丝缕阳光从雕花窗格间透了进来，给这处清幽的厢房打上了一层和煦的暖意。

“雪玉夫人，王爷和姬神医可能跟你提到过，身中莲香丸之毒的人，除了你，还有另外一个人。”

谢子雯的声音放得很轻，就像是担心惊扰了对方的思绪，“那个人，就是我。”

榻上的人身形微动，半晌，埋在长发中的脸缓缓抬起，却只露出一双温柔的美眸，其余地方皆被一条面纱遮挡。

雪玉夫人在见到谢子雯的瞬间，眸光微动，视线在面前人绝美的容颜上停留了良久，飘落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宸王当初劝说我留下来治病时，说他一定会尽全力医治。可我与他非亲非故，说什么也不相信，执意要走。最后他才说，他的夫人也中了此毒，希望我能留下来让神医作研究……”

雪玉夫人声音吵哑厚重，说话也很费劲，但她的眸光温柔似水，“那时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若我能以濒死之身救下旁人，也不负父亲的期望，遂答应下来。如今见到你，我很高兴。”

谢子雯的眼眶盈上热意，站起身敛衽为礼：“多谢雪玉夫人仗义相助。”

雪玉夫人身子不便，只抬了抬手，“王妃不必多礼。若没有神医的医治，我早就成了荒郊野岭的一抔黄土。”

谢子雯从那抬起的翩翩云袖中看到一小截枯瘦如柴的手腕，低首敛去鼻间的酸涩，重新落座道，“姬神医对您的病情讳莫如深，只言有所好转。您自己觉得如何？”

“幸好当初王妃没有见到我毒发时的情形……没有任何人能忍受下来。”雪玉夫人微微合目，细长的眼睫颤了颤，沙哑道，“相比曾经，现下已经是我最好的状态了。”

谢子雯点了点头，涩声道，“听说莲香丸三年才毒发，但我这大半年所经受的苦痛折磨已……唯一值得安慰的也就这身皮囊还完好无损罢了。”

雪玉夫人的目光微微一停，低叹道，“若我皮囊安好……如今该是守在他身边。”

谢子雯心下一动，想了想，才出言道，“雪玉夫人当初离开段府我能理解，如今病情趋于稳定，您也不愿再见段大人吗？我年前曾见过段大人一面，他看上去很是憔悴。”

“见与不见有何不同，不过是徒增彼此的痛苦罢了。”

雪玉夫人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停顿了一下，才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想中毒之事。当初与洛天宇对质时，我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后来每每忆起此事，总觉得洛天宇的应对有些奇怪。”

“我与他相伴十余年，他的性子我一清二楚。即便再恨我，他也不该在我身上下此毒手。”

谢子雯听到这里心下疑虑。飞影门的人可是亲耳听见洛天宇亲口承认自己了下了毒，雪玉夫人为何要存疑？

“比起我中毒身亡，洛天宇更想把我带走——”

雪玉夫人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游离，“在父亲带着我们云游各国做游医时，曾提起过一件事。他说世人皆传鬼医谷的谷主有长生不老之法，其实是错的，这世上没有谁会真正长生不老，唯有……”

唯有什么？谢子雯竟隐隐有些不安。

雪玉夫人游离的目光重新投向谢子雯，平淡而柔和中带着些许笃定，认真道，“唯有，夺舍。”

夺舍？！

谢子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雪玉夫人看着脸色发白的谢子雯，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像是风箱中灌进了疾风。

“王妃不必害怕，这只是我的猜测。莲香丸的毒，越到后期，人越精神不济。有好多次，我甚至觉得自己灵魂离体，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无着无落……若此时有邪祟想要进入我的身体，必然是轻而易举。”

谢子雯的背上一片冰冷，动了动嘴唇，艰难开口道，“您的这个猜测，与洛天宇有什么关系吗？”

雪玉夫人的眸光轻轻闪耀，“洛天宇不是洛天宇。”

她似乎是累了，声音愈发无力，“我只是突发奇想，有些怀疑。王妃若一直在查莲香丸毒药一事，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查。这世上，想要长生不老的权贵，很多。但是，并非所有人的身体都适合夺舍……”

雪玉夫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及至不可闻。

谢子雯又等了一会儿，倾身再看，对方呼吸平缓，已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