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雯从厢房出来时，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疲惫。外面候着的人皆吓了一跳，暖言连忙上前扶住她。

姬神医正轻声吩咐药童给雪玉夫人熬新药，转头时眼角余光触及到谢子雯的脸色，不由一怔，抬眸相询。

谢子雯深知此事唯有找姬神医商议，勉强露出微笑，道，“想必是在里面坐得久了。劳烦姬神医给我诊一下脉。”

姬神医颔首应允。

众人回到主院，谢子雯的神色略有和缓，但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实在是雪玉夫人之言太耸人听闻。

若这一切的源头，包括给孩子们喂服药物，皆是为了寻找那个最适合“夺舍”的人，那就意味着除非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揪出来，否则，利用大量庶女试药的事情会永无止镜。

而自己作为借尸还魂的其中一员，若是被发现……

不，谢子雯暗自摇头，说不定对方已经通过之前的蛛丝马迹查到了自己，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自己会履履被抓去试药炼药。

谢子雯脊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王妃，雪玉夫人说了什么？”

姬神医的问话将谢子雯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抬首，看见对方担忧的表情。

暖言为两人上茶后已自觉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谢子雯深吸了一口气，将雪玉夫人的话全部转述了一遍。

出乎意料，姬神医全程神情闲适的听完，并无露出丝毫意外之色。

谢子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声问，“姬神医，你是鬼医谷的人，你告诉我，‘世人皆传鬼医谷谷主有长生不老之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神医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反问道，“王妃，传言中的事，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我相信无风不起浪。”谢子雯沉声道，“况且，你不是一直在等鬼医吗？你又是为何坚信上一代的鬼医还会回来？”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姬神医似是在凝神思忖着什么，半晌才道，“鬼医离开前曾对我说过，她会再回来。我相信她言出必行。”

“鬼医谷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邪乎，之所以会传出长生不老的流言，实则是由于每一代的谷主皆称为‘鬼医’，众人以讹传讹，就把鬼医传成了拥有长生不老的法术。”

谢子雯盯着他，摇头，“你没说实话，我不信。我并非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夺舍的人，对吗？”

“对，我曾经见过。但那人并非鬼医。”姬神医坦然点头，“而且那人与你的情况不同，夺舍的人与原主共存在同一个身体中，导致相互耗泄，此消彼长，不足半月便死了。”

“所以我要反驳雪玉夫人的一个观点，她说唯有夺舍才能长生不老，其实不然，夺舍并非易事，稍有不慎就性命不保。聪明人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不，你说错了。”谢子雯猛地站起身来，将脑海中那个荒谬至极，却又十分有效的想法来回过了一遍，凝声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才需要不停的实验，并且是拿活人来做实验。我不得不怀疑，乾京城那么多小孩从小被喂服毒药就是与此有关！他们在通过某种方式确定筛选出来的人不会失败。”

对方在很早以前就在做各种准备，也许是十年前，也许是二十年前……

谢子雯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门口，掀帘对门口的暖言吩咐了几句。

殊不知，在她身后，姬神医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不多时，月行就被传了进来。

姜玄宸被圈禁宫中，作为亲卫的月行这段时间受到的外界关注不少，因为总有或拉拢，或试探的人想要从他这里探口风。

尤其是月令不在京中，风影和风云又要低调安排飞影门相关事宜的情况下，他谨言慎行，几乎不怎么出宸王府。

此时进门就见谢子雯和姬神医隔桌对坐，神情各异，一时有些踌躇。

“月行，我记得王爷在江南抓了两位毒师，一位叫鲁怀武，一位是他的师兄白长石？”

月行悄悄侧眸观察了一下上座二人的神情，垂首禀道，“确有其事。”

谢子雯点了点头，“在审问的过程中，他们可有提到，有关长生不老的话？”

月行心下一凛。

“你照实说来就是。”

月行不敢隐瞒，躬身禀道，“鲁怀武师兄弟一直在寻找所谓的‘药人’。根据鲁怀武的口供，他们寻找的人是一位与大周皇室有关的女子，所以才会搭上江南织造局内侍这条线。但是据白长石的口供，两人的说法又有些出入。白长石说他们在用成百上千的活人炼药养蛊，最终目的是想长生不老。”

谢子雯含笑看了姬神医一眼，没有马上说话。

月令停顿了须臾，继续道：“至于炼药养蛊的‘他们’是谁，以及谁想要长生不老，二人皆没有供述。”

谢子雯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下。

屋内的空气突然凝滞下来。

谢子雯低头喝茶，乌发从耳际垂落在身前，神情柔和，举止优雅，在窗格上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剪影。

姬神医面容沉静，轻声咳嗽了一下，道，“这些年无论江湖还是朝堂，对鬼医谷主的传言一直未曾间断过，但我可以确信，外界所传的这些长生不老跟鬼医没有任何关系。”

谢子雯上了情绪，嘲道，“姬神医是想说这些毒师都疯了,拿那么多人试药好玩？我不知道你为何对鬼医的事讳莫如深，若鬼医谷继续做鸵鸟，对那些毒师的行为视若无睹，总有一天会——”

“鬼医谷的事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姬神医截下了谢子雯气头上的话，沉声道，“王妃，不是我们不管，而是，此事已经逐渐在失控了。除非谷主能尽快回归，不然，不只是药人的事了……天下大乱就在眼前。”

姬神医拧眉，轻声低叹，“初代鬼医是以毒医闻名天下，在毒药上的造诣远超救人的医师。上两代鬼医谷主将医和毒剥离开来，形成了不同的两个分支，也造成了如今鬼医谷内部的分化。”

“治病救人的医师相较制毒研毒的毒师，行为和思想上都要理智得多。许多毒师都是些偏执的疯子，只要认准了一个理，哪怕是错的，他们也会继续执迷不悟，甚至是用尽各种手段也要证明是对的。你说的长生不老不过只是其中一个特例罢了。”

“不对。”谢子雯冷静矜重的摇头，“这件事并非特例，分明就是权贵之人在后面主使，布局十数年，牺牲无数人的性命来试药炼药，就是为了达到他长生不老的目的。我怀疑甚至后面还有巫医或占卜师在出谋划策，测算出了最适合的夺舍人会进入大周皇室。”

所以他们才会双管齐下，一边拿人炼药，一边寻找目标人员。

谢子雯抬眸逼视着姬神医，“我的体内积蓄着无数的毒素，有相生的，也有相克的，但是一直以来都维持着一个平衡，除了让我受些身体上的痛苦外，不至于会轻易丧命。”

“再加上我本来就是借……的人，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