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扬最初的小家很小很小,还不及现代家庭的厨房大,只有不到6平方米,正正规规的长方形,正南面墙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窗户,房门是朝东门开的。这间房在整个楼的最西南边角,夏天西晒热得要命。站在房间里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楼下小区里的过往行人。
房东租给我们时,除了一张夏天睡得凉床外,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自来水,没有厕所,洗个脸、刷个牙、上个厕所都要到楼下一楼。一搬来,我们就购置了洗澡、洗脸大大小小的盆等生活日常用品。
这是房东自建的一幢二层小楼,楼下是房东自己住的,楼上全部出租给客户了,租了好几个租客,有夫妇俩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有刚结婚不久把这儿作为新房的,他们租的也是一间,但房间很大,比我们的房间要大好几倍,可以自己隔成卧室加会客厅,也有的隔成两个大小不等房间。
有了小家,我和周扬慢慢学会治家过日子了,此时我们的经济收入已经合而为一了,单位发的工资、奖金,除去生活必需费用和房租之外,剩下的钱,我们就积攒下来添置家当。
周扬单位是搞商业物资进出批发的公司,那时候荣事达牌洗衣机名气很响,货也紧俏,周扬首先为我们小家置办了一台荣事达洗衣机,这也是我们家第一台家用电器。过了好几个月,我们又攒下钱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电视机买回来后,天渐渐冷了,我们不外出就在小家里打开电视看看。洗衣机在这儿一直没有开封启用。
随着陆续添置家当,以前空荡荡的小家现在已然是满满当当了。凉床的一头放着没有拆封的洗衣机,一头放着电视机,旁边架着一只周扬的皮箱和一些衣服及四季生活日用品,东西放得太满,连门都不能完全打开。
在这极度狭小的小家里,我们度过了春夏秋冬将近一年的时光。我们是春末搬来的,那时候还好,天气不冷不热,我和周扬挤在狭窄的凉床上,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甜美。白天我们一同出门,一同吃早餐,一同上下班,下班后我们又一同来到距家不远的农机公司的食堂吃晚饭,那时农机公司的食堂成了我们定点的晚餐地方,每晚都是一菜一汤,现烧一个菜和一个汤。晚饭后我们或是漫步街头,或是到郊外油菜田里踏春,或是到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春天的日子是美好的,哪儿都可以去,花前月下。夏天的小家,热得难耐,有时晚上过了9点钟,小屋还是热得像个蒸笼,我和周扬只好在外面流浪,那时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到广场大树下面的石板上乘凉。广场就在我们住的小屋东边的小山坡上,沿着石阶小路蜿蜒而上一小段,就来到了当时城市中心的广场。广场上和我们一样乘凉的人很多很多,老人、小孩、青年男女,还有在广场上踢足球、打篮球的体育小分队。傍晚时分这儿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四周围墙上坐着的、躺着的,大树底下坐着的、躺着的……而我和周扬都是倚在大树下的大石板上,坐着聊聊天、看广场这片天地的热闹,有时坐累了,周扬就躺下来睡会,我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摇着纸扇。
那段时间日子过得比较稳定,我们双方单位的效益都还好,收入也还不错,又没有同学的打扰。自从我和周扬谈恋爱后,我的同学就很少来找我了。
可惜这种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周扬公司的经理出了车祸身亡,导致公司不能正常运转。一个国有企业的经理突然身亡,下来需要清理查账一系列的事接踵而来。一查诸多问题都出来了,已经身亡的经理包养二奶。二奶是个大龄女,年龄大了一直没有结婚,人长得漂亮,梳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高挑个儿,是这块儿大家都知晓的大龄女青年。以前没有出事的时候,大家都很纳闷儿,为什么这么漂亮的人不结婚嫁人。事出以后,大家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说:“不是不结婚,而是早已结婚。”经理自己家有老婆、孩子,又在外面租了一套房给二奶,据说二奶家里现代化家用电器一应俱全,空调、洗衣机、冰箱、彩电,这些都是用公司的钱买的。出事之后,公司解除了租房合同,收回了家用电器。另外,公司还欠有很多外债,最后公司资不抵债宣布破产,并立即启动了破产程序。周扬在破产程序启动之后一直没有离开,直到清算完毕。期间,二哥让他有机会趁早离开公司,他倔强就是不肯离开。
随着秋天的来临,我和周扬住在了一起的事,让母亲知道了,母亲开始催着我们结婚。催我,也催周扬。当然催周扬,我是不知道的,是后来周扬告诉我的。母亲催我说:“既然在一起了,就赶紧结婚啊。还磨蹭什么?”
我回答母亲说:“我们是准备结婚的。”
母亲说:“是准备结婚,我咋不知道?”
我说:“我们都在准备结婚的东西了。”
母亲说:“说说看,都准备了啥东西。”
我说:“周扬买了一台洗衣机,我们正准备再买一台彩电。”
母亲说:“结婚,你们俩商量咋个办法。你们到现在连婚都没有订。”
我说:“周扬家穷没钱,周扬才上班不长,也没有什么积蓄,订婚又需要钱。就不订婚了,也不像农村那样结婚报什么期。就直接结婚,省钱也省力。”
母亲说:“这样只要你自己不觉得亏,我这个当妈的也没什么好说的。把你养这么大,又想办法给搞个城市户口,找个工作,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说:“妈,您放心,我们俩结婚,不要家里什么钱。你看大件我们都置办了,小件到时我们自己再买,在街上买又方便,下班逛逛街,我们就顺便买回来了。”
母亲说:“那你结婚,我需要给你准备点什么?”
我说:“啥也不用准备。”
尽管我一再说,我们结婚不要母亲准备什么东西,但还是急到了母亲。
我上班以来,也没给母亲什么钱,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给父亲母亲买件衣服、买点吃的。我知道母亲手头上没有钱,却又想给我置点东西。
后来,母亲让大哥大嫂把自己当年那份粮食拉到街上卖了,又凑了点钱,给我买了一个毛毯和一只木箱,还弹了一床垫被。木箱,我没有要,因为小而丑,不好看,后来母亲自己一直用着那只木箱。
大哥大嫂,给我准备了一床新盖被,棉花是大哥大嫂自己种的,拿到街上请人弹的,被里和被面都是红色的,被面是大红的绸缎龙凤花儿面,被里是白底红条纹。
那年的腊月,我和大哥家的二侄女儿都结婚,二侄女儿早我一个星期结婚。
大哥大嫂说:“你和老二一块结婚,我们一样地陪嫁。一人一床盖被,一人一只大木箱。”
我连忙对大哥大嫂说:“盖被我要,大木箱不要。”
参加完二侄女儿的婚礼,大哥一头挑着母亲陪嫁的垫被,一头挑着他们陪嫁的盖被,一直把我和周扬送到村子后面山坡上。
大木箱是大哥自己打的,大哥打的木箱很好看,金黄色的油漆,四角配有四个金光闪闪的扣角,木箱的开关处也是金光闪闪的褡裢。其实,从内心来说,我是想要的,但我怕欠大哥大嫂的这份情。结婚大哥大嫂给我盖被的这份情,后来我也还给了他们。大哥大嫂最小的女儿结婚时,我拿回去一床好毛毯,并叮嘱大嫂说:“这是以你的名义送给老四的陪嫁。”
大哥大嫂此刻把我像女儿一样对待,源自于大哥刚入秋时那场飞来的灾祸。大哥是木匠,这年一直在城里做事,早出晚归。一天上早班,大哥用手喂送木料到电锯,电锯太快,把大哥一只手的大拇指锯断了。二哥接到大哥出事的电话后,一边联系我,一边找他本单位的同事联系马钢医院的接骨科专家。我和周扬买好的早点都没来及得吃,飞速来到医院大哥身边,看到大哥疼痛难忍全身发抖在呜呜流泪,旁边的大侄女也哭着不停,我抚摸着大哥被锯断的大拇指,也心疼地流起泪来。随后二哥带着同事和单位的车来了,立即动身转院到马钢医院,二哥开始分配人员:我留下来回老家告诉大嫂、父母和家人,大侄女和周扬及他自己随车赶往马钢医院。紧接着大哥被抬上二哥单位的车,平躺着在车上,头枕在周扬的二条腿上,大侄女捧着用冰块冰着、罩子着的锯断的大拇指,虽然入秋了,天气还依然热,不用冰块冰着大拇指会很快腐烂的。二哥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离去,我即刻动身回到老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全家。母亲心疼极了,当即随我一起来到城里,我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和母亲一起也赶往马钢医院。赶到医院时,看到大侄女在走廊台阶处底头打盹,上前喊了一声她,问她手术好了没有。侄女儿说:“手术还在做,没有结束,从上午9点多开始,一直做到现在,有头十个小时了。”我安慰侄女儿说:“别急慢慢等,大拇指上许多筋,接筋又接骨难度肯定大。叔叔请的是专家,没有问题的。”这个接骨专家本来是休息的,二哥托同事帮忙找到他家才请来的。到底是专家,手术很成功。现在大哥的拇指手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我把母亲送去,把大侄女接回来;由于大嫂当时不在家不知情,大嫂回来后,我又把大嫂送去,把母亲接回来。我就这样来回跑了二三趟。周扬也在医院伺候了大哥一阵,很是辛苦。周扬这段特殊时期的表现赢得了大哥大嫂、父亲母亲和二哥们的赞扬:“周扬是个不错的小伙。”
二侄女结婚之前先是订婚,后是报期,订婚、报期,婆家都过钱过食品送到大哥大嫂。周扬家穷,经不起这么折腾,我要求免除一切俗习,都是生长在农村的、对周扬又有好感的父母和大哥大嫂,都表示理解我,支持我。
但是二嫂却不这么认为,结婚前有一次在二嫂家时,二嫂对我说:“趁结婚前,我劝你要个戒指,不然结婚后,你什么都要不到。又不订婚,又不报期,已经够理解他们家了。”
二嫂心里有些不痛快,就这么直接结婚,省了婆家多少事。当年二哥和二嫂结婚前一年订了婚,结婚那一年也报了期,一切都以当时的习俗行事,父母当然也给了钱和物的,就是没有给二嫂买金银首饰。所以二嫂教我向婆家要戒指,也是指她自己结婚连个戒指都没有买后悔了的意思。
二哥接话道:“要什么戒指?!什么都不要要,以后你们自己有钱了自己买。”
二嫂在一旁还一直嘟嘟囔囔道:“我是这么说哟,要不要还不是随她自己。”
二哥不让我要什么戒指,是理解周扬家,理解周扬,更重要的是周扬是他一起考取同学的姑妈的儿子,同学加亲戚。他那同学,也就是周扬舅舅的儿子此时正在当乡长,二哥和同学之间走动很勤,关系也很要好。有了这么层关系,二哥当然十分肯定我们的婚姻。二哥还帮着我们在本系统内,找了一间单位集体住房。二哥说:“结婚后,老租房肯定不是个事,虽然这是一间旧房,你们打扫打扫出新一下,可以住的。”后来结婚,我们就一直住在那儿,直到有了女儿,女儿五岁时买了旧的商品房才搬离那儿。
其实,我就像二哥说的一样,真是什么也没有要。结婚时,周扬的父母主动准备2000元钱给我们,后来我们就用这个钱买了套家具和床。
1995年元月1日,我和周扬在父母和兄长亲戚们的祝福下,正式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开启了我们的人生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