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初夏,端午节刚过不久,也正是我刚到广告公司打工的时候,母亲生病越来越重,不得不住进医院。
母亲住进医院,是二哥张罗的。
那时候,我在广告公司打工,一周只休息一天。陪二哥回乡下的时间少了。有时,二哥就一个人开着车回到父母家,吃过中饭,或是回去小坐一会儿,接着就返回来。
有一次,二哥又是一个人开着车回到乡下看望父母,回到家四处张望,不见母亲,要是平时的话,母亲早就喜笑颜开地出门迎着二哥了。二哥走进父母的家门,也不见母亲,接着,他又走进母亲的房间。看到母亲睡在床上,连二哥走进来,母亲也没有注意到。
二哥走到母亲的床前问母亲:“怎么搞地啊,生病啦?”
母亲,没有多说话,睁眼看了看二哥,只轻声说了声:“你回来啦!”就没有话了。
声音很低,仿佛嘴巴说给鼻子听。
二哥又对母亲说:“想吃点什么?”
母亲又轻声回答道:“不想吃什么。”
这时,父亲听到母亲房间有人说话,也来到母亲房间,一看,二哥回来了,高兴地笑着说:“我是听到有人在说话,也没听清楚。”
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一直睡一个床上。年老了,就分房间分床睡了。母亲说父亲打呼噜,吵人。
二哥问父亲:“老娘,这样多久了。”
父亲说:“有好几天了。就这么一直睡。不想吃也不想喝的。”
二哥又到隔壁大哥大嫂家,对大哥说:“老娘,生病了。老这样躺着也不是个事。”
大哥说:“是躺了好几天了,没吃什么。”
二哥同大哥商量道:“送老娘到医院去看看吧。”
大哥说:“去医院看看吧。”
于是,二哥又打电话给我及大姐、二姐,说:“老娘,这次真的是生病了。不像以前那样地矫情。听说好多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一直躺在床上。精神恍惚。”
我们都说那就带母亲到医院看病吧。
于是,那次二哥回来时,就带着母亲到医院来了。
来到医院,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母亲年龄大了,老毛病有好几种,但没有致命的癌症。住院,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治疗母亲的心病。母亲心病就是要子女们在意她老人家,顺从她老人家。
母亲住院,父亲没有一起来照料母亲。父亲一生好像都不大会照顾别人,在家里,一直是全家人在照料着他。
母亲住院期间,由我、大姐、二姐,轮流照料。一人一天,24小时。
第一天,是大姐陪床的。白天,大姐烧了饭菜,送到医院给母亲吃,母亲到医院后,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胃口也渐渐好多了。可以吃些汤和软点的饭。大姐烧了小白菜瘦肉鸡蛋汤,加一点米饭,一起给母亲吃。母亲能吃上一小碗。
第二天,二姐陪床。二姐住在乡下,不过距离城里很近,交通也很方便,来回20几分钟。二姐陪伴母亲时,中午到大姐家去吃饭,吃了饭,带些饭菜回来给母亲吃。晚上,二姐怕大姐麻烦,就直接到街上买给母亲吃。
第三天,轮到我陪床。白天,我在上班无法陪伴母亲。二姐说:“白天,你就上班吧。晚上,下班,你再来陪床。我回家看一下。”
听二姐主动这么跟我说,我很感激二姐。
因为,那时,我刚刚到广告公司上班还不及一个月,不好意思请假。当我正愁着,轮流到我陪床时,我该咋办时,二姐这么一体谅我,我真是万分感激。
白天,二姐陪着母亲。其实,那会儿,母亲就是住院观察。没有用什么药。就是第一天吊了水,第二天,白天的上午吊水,下午和晚上都没有用药。
到了第三天,用药就更少了。
晚上一下班,我就来到医院,在外面买了吃的,带到医院给母亲和二姐吃。
我对二姐说:“吃完饭,你就回去吧。二姐夫自己两天在家糊弄着吃,也挺辛苦的。明天,你好好烧顿饭给他吃。”
谁知二姐竟对我说:“你也蛮可怜的。下岗了,刚找个工打。白天上了一天班,也蛮累的。晚上再让你陪姆妈,你会吃不消的。姆妈晚上不睡觉,不停地讲话,白天她就一直睡一直睡。晚上她讲话时,还要你非得听着,不听,她还不高兴,会数落你。”
我说:“你都来医院两天了,白天,你都替了我的班,晚上还要你替我,那多不好意思。”
二姐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姊妹伙的,客气个啥。我打电话给你姐夫说了,让他这几天就在他妈家搭伙。”
我在医院陪母亲和二姐聊聊天说说话好一阵子,后来二姐硬是把我撵走的。
她说:“回去吧。回去吧。洗洗澡,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别耗在这儿了。”
母亲也催着我回去,说有二姐在,让我放心。
这次母亲住院,还没有轮到我第二次陪床,母亲就出院了。
医生说,母亲没有什么重大的病,只是些老毛病,老毛病不好治,也治不好。心脏病,不能吊水,一吊水就加重心脏的负荷,心脏就会受不了,肿起来……回去好好休养,不要随便动气。
住院五天,第六天出院。出院那天正好是周日。是我和二哥送母亲回到乡下的。
母亲出院回到家,有很长一段时期,母亲没有发病,一直好好的。
到第二年的四五月份,也就是2006年四五份的时候,母亲又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很重。
母亲刚不太舒服时,想到二姐家去小住几天。二姐就把母亲接到她家住。
四五月份,天气不冷不热,只是偶尔闷热一下,母亲这个时期一般气管炎不会犯。
那时,我已离开广告公司,来到另外一家单位上班了。这家单位是省级媒体的派驻外地机构,工作时间和一般机关事业单位一样。在时间上,我充裕多了。起码有双休了。
有一天下晚班回到家,突然二哥打电话给我说:“姆妈病得很重,都不能睡觉。”
我说:“那晚上,我们回去看看吧。”
二哥说:“好的,我马上吃饭,吃了饭就开车过来接你和大姐。”
一会儿,二哥开车来到我和大姐居住的小区楼下。
我和大姐听到二哥的车喇叭声。很快就下楼了。
上了车,二哥说:
“姆妈病重,是二姐打电话给我的。说姆妈现在想回家,怕晚上打不过,死在她家不好。自己有儿子的,不能死在女儿家。”
二姐家距城里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二姐家。
这天,有点闷热。但二姐家的床上依然有叠得整齐的棉被。五月份的天,就是这样忽冷忽热。
一进二姐家门,往东边一抬眼,就看见母亲两手撑着床沿,端坐在床沿,仿佛随时准备下床似的。
二姐家有两个房间,大房间在西边,是二姐和二姐夫的房间,中间是一个大堂屋,东边是侄儿的房间,和二姐二姐夫的房间一般大。只是被隔成两半,前面的,也就是南面的半间屋,做房间;面前的,也就是北面的半间屋,做堆杂物的空间。
母亲到二姐家后,母亲就睡侄儿的房间、侄儿的床。侄儿在他爸妈的大房间里临时搭的小床上睡。白天折叠起来,晚上再拆开。
虽然那天,天气有点闷热,我们都穿着裙子。母亲却穿着好几层衣裳。最里面是短袖汗衫,上面一件长裙衬衫,最外面是春秋穿的夹衣,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春秋衫。
母亲坐在床沿上,一直低着头,衣衫都敞开着。
我走到母亲跟前,问母亲:“姆妈,热不热啊。热就把衣裳脱掉。”
母亲用细微地声音回答说:“儿子,哪里热哦,我是个病人,不像好好的人,分四季。”
二哥也来到母亲身边,问母亲:“现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我开车来的,方便的很。”
母亲还是低着头,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二哥说:“这次不去医院了,我怕今晚过不去,死在姑娘家不好。所以让她打电话给你们,送我回家。”
听说,母亲要回家,我退出母亲的房间,来到二姐跟前,对二姐说:“姆妈说她想回家,那我们赶紧收拾东西吧。”
二姐说:“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她来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就是拎了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放了几件换洗衣服。”
我说:“那篮子在哪呢?”
二姐说:“就要姆妈她自己的身边。”
大姐,也到母亲身边去问母亲,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母亲说:“就是肚子涨得难受。全身涨。感到今晚过不去。”
大姐说:“别胡思乱想的。肚子涨,肯定是受了冷,肚子鼓气。”
看到母亲坐在床沿上,很是难受。手撑着全身,腹部涨得鼓鼓的。
我们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个结果。
我们想把母亲送到医院去,可这次母亲坚持不去。
商量商量着,后来母亲也没有想立即回家的意思了。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还让我们都回去。母亲说:“你们都回去吧。反正来去也方便,很近。有什么情况,我再让她们打电话给你们。”
我问二哥:“怎么办?”
二哥悄悄地把我拉到屋外面,告诉我说:“姆妈告诉我,她身上还有几千块钱现金,带在她身上的,用个布条包着的。她要给我,我没有要。她还告诉我,她借了3000块钱给她的第三个孙姑娘,借了一二年了,说好一年以后连本带利还给我的,一直没有还。看来没有还的意思。我死后,你去问她要。”
我听二哥说这些的时候,仿佛在听故事。我瞪大眼睛问二哥:
“你怎么知道这些?”
二哥说:“就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姆妈身边,她告诉我的。”
我心里有点气不过,干吗要借钱给她。借奶奶的钱竟然不还。真是不要脸。
大哥的第三个女儿,嫁了个死了老婆孩子的做船生意的男人,男人比侄女儿大十几岁,那时全家都不同意,侄女儿非得嫁他。嫁他后,还是一直做生意,也一直差钱,一直在外面借钱。没曾想到,她还借了母亲的钱。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听二哥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母亲想回去是假,想交待二哥一些事情是真。我也更理解母亲这次病重,可能是着急她借的钱要不回来,亦或是问孙姑娘要钱时,孙女婿孙姑娘气了她老人家。所以一急一气之下,本来就有心脏病不能受气的母亲一下子病倒了。关键是这些事还不能对别人说,不能对子女说,她是瞒着子女们借给三侄女钱的。
后来,在二姐和母亲的一再催促下,我们夜里又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