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母亲的第三个孙女、孙女婿,已经“骗”过她很多次了。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还要继续上当受骗。
每年过新年的时候,母亲的未成家在外打工的孙女和已经成家的孙女、孙女婿都会上门给她老人家拜年。拜年,自然少不了带些吃的,也有直接包钱给母亲的。
母亲的四孙女,职高毕业后到上海打工,每年回家过新年,都瞒着大哥大嫂悄悄包几百元钱给母亲,告诉母亲说:“奶奶,过年没有买什么东西,包点钱给您,您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吃噢。”可把母亲高兴坏了,心里乐开了花似的。总是在我面前夸她的四孙女懂事。
可母亲的第三个孙女儿、孙女婿都是带着极其“高档”的礼品来给母亲拜年,什么脑白金啊,什么黄金搭档啊,什么富硒康啊。
刚开始结婚第一年来走节就带这些所谓高档礼品来,母亲心里非常欣喜,心想,到底是做生意的,就是有钱,过年拜年走节都买这么贵的东西给奶奶吃。
母亲开始还舍不得吃呢。
过新年,我回到家,看到母亲房间里,整齐放着两盒脑白金。问母亲:
“谁买的呀?”
母亲说:“是三孙女,三孙女婿初二来拜年,带给我吃的。”说话时,母亲满脸洋溢着幸福和自豪。
我说:“三孙女孝敬您的,那您就赶紧吃啊。干吗还整齐放那儿不动。”
母亲说:“不急,不急。”
我是懂母亲的,她一是舍不得吃,二是也想放在那儿显摆显摆,显摆她的三孙女做生意有钱,显摆她的三孙女是如何孝敬她。
那年正月十五过后,我再次回到乡下看望父母时。一进家门,母亲就拉着我的手,说:
“老丫头,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说:“看什么好东西?”
母亲说:“进来,进来!”母亲把我拉到她的房间,我就站在房门口不动了。母亲催我进去看。
我又跟随母亲走到她床对面的一张桌子旁边斜靠着,看着母亲拆开孙姑娘、孙女婿过年买来的两盒脑白金。
母亲拆开精美的包装后,拎出两小袋白色粉末状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像做面条馒头包饺子用的面粉。
我问母亲:“脑白金,终于舍得吃啦,吃了多长时间,效果咋样?”
母亲说:“吃,吃,吃个啥,你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我说:“不是脑白金吗?”
“就是白面粉。还脑白金,还脑黄金呢。”母亲气呼呼地说道。
我伸手一摸,是像极了面粉。
我说:“也许像面粉,但不是面粉呢。”
母亲说:“去灶屋碗柜里拿个碗来,用水一冲,你就知道了。”
我照着母亲说的,到碗橱里拿了个小碗,又用水瓢舀了一点冷水一冲,再一搅拌。然后凑近仔细一看,用鼻子仔细一闻。我惊呼道:
“呀!这就是面粉啊!怎么可以这么骗人呢!”
母亲立即止住我说:“小声点,别让那边你大哥大嫂听到了。”
我说:“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分明是假的脑白金,难道不能明说吗?”
母亲说:“傻丫头,大哥大嫂是她的亲娘老子。知道不好。”
我说:“噢!这样啊?!”
说着,母亲把两盒脑白金,一下子扔到灶门口,当柴烧了。
接下来的新年里,她的三孙姑娘、三孙女婿,一直这么拿这样的“高档”礼品,孝敬奶奶。
第一年,母亲和我认为是买错了,认为孙女儿自己受骗了。
第二年,母亲拆开一看一摸一闻,还是一样的面粉。直接扔到垃圾堆里了,仿佛是扔给隔壁的大哥大嫂看的,好让他们知道。
第三年,母亲连拆都不拆开,直接扔进灶堂当柴烧了。
我对母亲说:“姆妈,亏您老人家,还最疼爱这个孙女儿。看她这么一次次骗您。”
三孙女,小时候,母亲最疼爱她。因为小时候,一直是母亲带着她睡觉的。
大嫂接连生四个女儿,除了最小的儿子外,母亲带三孙女最多。母亲的大孙女、二孙女,相差一岁。
大哥大嫂结婚时只有18岁,父母那时还很年轻,因为父母结婚也很早,母亲告诉我她当年跟父亲结婚时才16岁。
结婚第二年,大侄女出生;第三年,二侄女出生。
为了减轻大哥大嫂带娃娃的负担,三侄女出生后,一直由母亲带着睡觉,自然情感上也倾向三侄女些。
可不曾想到,长大后的三侄女儿,一次次欺骗母亲。
这次连母亲辛苦积攒的三千元钱都骗着不给,气得母亲大病一场。
天不怕,地不怕的母亲,这次却吃了自己孙女的哑巴亏,只得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母亲去世前,除了把她的这一秘密告诉二哥之外,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当然,母亲也不会想到,二哥会把这一秘密悄悄告诉了我。
我对母亲的这一做法,是即恨又气,简直无法理解母亲。
但在母亲面前,我还是装作不知道。
那晚,我们没有送母亲回到自己家,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又打电话给二姐,问母亲的病情。
二姐说:“昨晚,你们走了以后,姆妈在床沿上坐了一阵子,感觉稍稍好了些就睡下了。”
我们说:“那今天,她回不回去?”
二姐说:“随她自己的心愿。想回去,我就送她回去,不想回去,就在我这儿再住几天。自己的姆妈,有什么关系。白天,你们忙你们的,晚上有时间就来看看。”
后来,母亲又在二姐家住了一个晚上。
第三天,早饭后。我们接到二姐打来的电话。二姐在电话里告诉我们道:“今天,姆妈说她想回自己家。我上午就送她回去,不用麻烦你们。我打电话告诉你们一声。是怕你们晚上再往我家赶来看姆妈。”
母亲回到自己家不久,再次病倒了,也再次住进医院。不过这次不是住进城里的大医院,而是一个乡镇私人诊所。这是母亲要求的,母亲自己要进这家私人诊所,说他们态度好。
母亲生前最后一次住院,是大哥大嫂张罗的,也就是住进这家私人诊所。
大哥大嫂张罗母亲住进这家诊所之后,告诉了我们。
二哥说:“她想在哪儿住,就在那儿住。私人诊所就私人诊所吧。只要她舒心就好。到时,费用我来出。”
母亲特别喜爱这家私人诊所。这家私人诊所是两个年轻男乡村医生开的。虽然技术不是那么精湛,但是服务好。四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爱在这儿瞧个小病。
他们的小诊所一般情况之下,晚上是不留宿病人的。小病嘛,白天,打个针,吊几瓶水,晚上最迟不超过七八点钟就全部走了。
可是母亲最后一次在他们诊所,就是赖着不愿离开。诊所的两个年轻大夫没办法,跟大哥商量完,又特地打电话给二哥。二哥告诉他们说:
“我妈愿意在你们那儿住几天,就让她住,出了任何问题,我绝不找你们麻烦。如果需要出具文字说明,我写好签字给你们。”
两个年轻的医生听了二哥说得这么诚恳,也就随了母亲的心愿,让她夜宿诊所。
于是,母亲就把小诊所当成大医院来住,接连住了三四个晚上。
这家小诊所,地处二姐家到母亲家的中间地段,又是乡镇街道上,交通十分方便。照顾母亲的重担又落在二姐的身上。二姐白天忙自家的事,晚上,吃过晚饭就来到小诊所陪伴母亲。
白天,母亲不需要人照顾。两个年轻的医生可以顺带照顾了。帮母亲买些吃的,喝的等。
母亲住进诊所的第二个晚上,我和二哥、大姐,二哥开着车,我们一齐去看母亲。
来到诊所,看到母亲精神状态好很多,还大着嗓门说话,肚子也不涨了,身体也很轻捷,我们很是高兴。那晚,我们在那儿陪母亲东拉西扯地谈心聊天,说了好几个小时的话。
快到夜里十一点时,我们才离开小诊所。
第三天晚上,二姐在电话里哭着告诉我们说:
“我怕姆妈时间不长了。”
我们说:“瞎说!昨晚去看着姆妈不是很好蛮。睡在那儿翘着二郎腿,高门大嗓地说着话……”
二姐说:“那是回光返照。”
我们说:“别吓人。”
二姐说:“是的。昨晚你们走后,快十二点了,她说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大半夜里,我去哪儿搞吃的。在医院里翻了个遍,找了一小筒面条。我问医生要了个小酒精炉,把一筒面全都下了。也没有盐,就这样端给姆妈吃,姆妈狼吞虎咽地把一盆面吃了个精光。看着母亲吃面的样子,我……”
二姐,在电话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听了二姐这么一说,我们也流泪了。担心母亲将不久于人世。
我们急着问二姐:“那今天晚上,姆妈想吃什么了没有啊?”
二姐说:“没有,自从吃了那顿面条后,就一直没有吃东西了。姆妈也一直眯眯糊糊地睡觉。”
我们问:“那医生怎么说?”
二姐说:“医生,没说什么。医生就是想让我们把母亲接回家去。估计,是怕姆妈有什么情况,对他们小诊所影响不好。”
第四天,母亲就从小诊所回到自己的家。后来,也是母亲自己想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