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二哥的吩咐,买好母亲的东西后,和周扬、悦宝一起站在路边等着二哥,等了好一会儿,二哥才来。
二哥让我们上了车,又到城里比较大的花圈寿衣店,买了花圈,并与店老板商谈,请专业的乐队等事宜。
之后,我们就一路飞奔回到乡下。
一进父母的家门,看着穿戴整齐、笔挺挺躺着、脸上盖着黄表纸的孤零零的母亲,我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姆妈,昨晚,您还睡在这个钢丝床上,看着您的子女,今天,您就去了,再也不管我们了,不看我们了。”
我一边数哭着,一边双手小心冀冀地揭开盖在母亲脸上的黄表纸,摸摸母亲的脸。母亲双眼紧闭,紧闭的嘴里含着一块铜钱。母亲的脸色如同盖在她脸上的黄表纸一样,蜡黄蜡黄的。仔细看了母亲的脸,我又轻轻地把黄表纸盖在母亲的脸上。后,我又半脱母亲戴的帽子,看看母亲的头发,母亲头发仍然乌黑,只有极其稀少的白发,现在已经梳得光洁。接着,我又摸了摸母亲的双手,母亲消瘦的双手笔直地伸着,手里拿着叠得像收拾字画般的黄表纸。母亲外面穿的是深紫色唐装老寿衣,里面穿了好几层白色的棉麻衬衣,所有的衣服都没有纽扣,松松地用衣服上的带了系着。我轻轻地翻开母亲的衬衣看看,又轻轻地一层一层抚平好。母亲脚上穿的是白色的袜子和一双黑色滚着白边的白底黑帮老式布鞋。
母亲的这一身穿戴,是在母亲病重时,我们女姊妹三个提前准备的。二姐买的,钱是我们三个女儿出的。当时准备时,一是为了给母亲冲冲喜,希望母亲能好起来;二是怕母亲突然走了,临时忙乱。
听到我号啕的哭声,父亲手扶墙,慢慢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说:
“你们回来啦。昨晚不该让你们回去的。可怜,你妈走时,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父亲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说不下去,哭了起来。稍稍平静了些的父亲又接着说:“大清早,4点多钟开始,你妈就渐渐不行了。我起床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父亲又硬咽了,“最后,5点15分,看着你妈痛苦地走了,久久不闭眼。”“你妈走的不甘心,5个子女,没有一个子女在她身边,给她送终。只有我这么个,她恨了一辈子的丈夫在……”“后来,我用手抹了抹你妈的眼睛,告诉她,不要责怪儿女们,他们都忙,不知道你这么早就走,你妈才闭眼的……”
听了父亲说母亲最后临走时的情形,我又开始大哭起来,后悔昨天晚上不该回去,没能陪母亲在世的最后一晚。看着父亲伤心的哭泣,我也心疼父亲。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父亲伤心流泪,泣不成声。
二姐,大姐,她俩比我和二哥先到,听到我的哭声,她俩从大哥大嫂厨房那边过来了。她俩在厨房准备放在母亲棺材头的碗头饭:满满一碗白米饭,上面竖放一枚剥了壳的毛鸡蛋,鸡蛋上插着一根筷子。
大姐、二姐说:“你俩回来啦。这下,我们没有姆妈了,没有人心疼我们了……”
我们姊妹三个,又跪在母亲的身边,手摸母亲的身体,诉哭起来。
二姐最会诉哭,句句诉哭,都能打动人心,催人泪下。
二哥站在母亲的身边,只是流泪,没有哭出声来。
我知道母亲是不甘心的,一生争强好胜的母亲未能亲眼看到她最痛爱的大孙子娶妻生子,未能活到她亲手带大的小孙子考大学娶媳妇……最重要的是,辛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带着对子女们和孙女的不理解,甚至是恨,而离世,哪里会闭上眼。
所有的悔恨都已晚了,母亲去了,永远地去了。
大哥,听见我们的哭声,也来到母亲身边。站在那儿,和二哥一样无声地流着泪。
大嫂,正从屋后菜院里摘了一大篮子菜,拿到前面晒场来摘菜。
大哥说:“姆妈,清早上走的。我们一直在忙着,寿材还在阁楼上,我去把放下来。”
二哥说:“我们一起去把寿材下下来吧。”
说着,大哥二哥去旧堂屋上面的阁楼上放寿材了。父母的寿材,在二老60岁的时候,大哥二哥都准备好了。以前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所以在母亲60岁时候,就嚷嚷着要打寿材。寿材料是二哥准备的,寿材是大哥亲自打的,打好后请人漆好晾干就架到阁楼去了。
大哥、二哥去阁楼上放寿材下来。我和大姐、二姐,就帮着大嫂摘菜。
母亲刚走,请帮忙烧饭、做事的人还没到位。
寿材取下来,大哥二哥把寿材上面的灰尘擦干净。
不一会儿,请的大班上抬重的人来了,他们把母亲从钢丝床上抬到旧堂屋的棺材盖上。
这时,母亲朝头外躺在棺材盖上,头前放着一碗头饭,一香炉碗,一束鲜花,还有母亲生前的画像。
看着母亲从钢丝床上,被抬上棺材盖上的那一刻,我们姐妹三个跟着抬重的人又痛哭一阵,这张母亲特别喜欢睡的钢丝床,再也不会睡了。
下午时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同学都来了,送来了花圈。还有母亲的已经出嫁的四个孙女都带着全家回来的和已出嫁的外孙女夫妻俩也回来了,都跪在奶奶、外婆的棺材头,鼻一把泪一把地哭了奶奶、外婆一番。哭得最伤心的是三侄女,跪到母亲的棺材头,泣不成声,久跪不起,最后还是大侄儿把她拉起来的。
我当然知道,三侄女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母亲是因为三侄女最后一击才病倒的。其实母亲身体没有致命的大病,就是老毛病气管炎和心脏病,很多很多年了,如果保护好,不受气,多活几年甚至十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母亲最终是被气走的,就像三国演义里的周瑜一样,被气死的。母亲度量大,但气量小,尤其是受了自己孩子的气无处可诉,久埋在心里,最后累积成病。
在三侄女久跪在母亲棺材头泣不成声时,我跪在母亲身边,手扶棺盖,一边哭泣,一边狠狠地用眼睛瞪着三侄女。身边的二哥说:“鬼丫头,还搞了个意外收获。”意思就是欠母亲的3千块钱不用还了,虽然母亲去世之前让二哥去问三侄女要钱,但是二哥说:“我怎么可能去问她要这个钱呢。”
一个下午,几乎是爆竹声没有间断,近远亲戚都赶来了。很快晒场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乐队也来了,吹拉弹唱,还有乐队里有二个女的,是专业哭灵的。爆竹声声,哀乐徘徊,哭声四起。加上,母亲好些个不太懂事的,小的重孙子们,戴着红帽,绿帽,在晒场上,叫喊着你追我赶地玩耍。
母亲是做太太的人了,老太去世,是白喜事,自然热闹非凡。
我们三个子女、还有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披麻戴孝跪守在母亲的两侧,一来人,我们就跪拜行礼。
还请了一个村里儿孙满堂和母亲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太,专门栽孝。
村里好多人家的妇女都提着自家娃娃的鞋子来这儿讨孝戴。说母亲是个福人,儿孙满堂,儿女孝顺,说是要来沾沾母亲的福气。
母亲确是是个有福气的人,有儿,有女,有孙子,有孙女,有外孙,有外孙女,她的后代,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虽然,二姐从小身体就不大好,很多次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但是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二姐一次次闯过了生命的难关。
现在母亲去了,今后没有人再像母亲那样细心地呵护她了。二姐一遍又一遍哭诉着母亲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