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宇文世宏将布告发出去后,连着半个月都如消失在皇宫了似的。闻到西四处寻找他的身影,试图跟宇文世宏交谈一通,可也是找不见人。心焦的不行的闻到西,眼看着一百零八州的太守全都涌进皇城来了,更是又急又束手无策。而没人知道的是,宇文世宏已经一身便衣,独自去了扬州城——他想看看均田的效果如何。这日,他特意骑着一头驴子,悠哉的进了扬州城。律法规定,马是军中才能豢养和使用的,私自养马是杀头大罪,因此民间都以驴子作为交通工具。有钱人可以用驴子,穷人仍然要靠步行。收成的时候要用驴子和牛时,还得向当地州府出钱租借,或者以相应的收成之分成,换用驴子和牛。宇文世宏知道,真正深入地方时,才能看到更多地方治理的弊端。也不能怪各地州府治理不善,而是……思想的代沟差距太大。此间,宇文世宏行经州府后,脚步自然的走到早前豪绅们聚居的道德街。正寻思唐时的坊街式基建,更适合现下的大周时,宇文世宏忽然瞧见早已被抄家的那些豪绅的宅邸门口,围了一大堆百姓。百姓们满脸都是焦虑的神色,相互叽喳的议论着什么。疑惑的宇文世宏跳下驴子,悄步走了过去。“哎哟,怎么还不开门,这怕是真的彻底得罪了!”
“要我说啊,这小皇上就只知道胡来,当时咱就猜到了,什么均田,还每户十亩!”
“拿抢来的田分给咱们!当然没有好果子吃!”
百姓的议论,听的宇文世宏一头雾水,什么情况?朕好心均田,怎么到百姓口中,反倒是自己做错了事似的?“这位叔爷,方言所言,是何意思?”
宇文世宏叫住一个大爷,语气平和的问道。那大爷瞄了宇文世宏一眼,眼神不忿又忧虑的反问道:“你是外地过来的?哎哟,劝你啊,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吧,这扬州城啊,没活路喽!”
“您具体说说?”
宇文世宏耐着性子,又追问一声。却见那大爷时不时的张望一眼豪绅的宅邸大门,见大门毫无打开的迹象,大爷这才略有不耐的说道:“早前小皇帝来了趟扬州城,将咱们当地的地主的地都抢走了,然后分给咱们没有地的佃户。”
“这不是好事么?”
宇文世宏忍不住插话道。“好事什么好事!”
大爷一声训斥:“抢来的地!小皇帝前脚抢了就走了,豪绅后脚也能抢回去啊!”
“抢?真的假的?”
宇文世宏惊讶,这群豪绅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在自己离开之后,又顶风作案?看来还是自己威望不够!宇文世宏顿时满腹气愤。不过,等三院六部以及九寺五监运作起来了,这些地方恶霸,就有来自皇城的威压来震慑了!“呵呵,人家当了几十年地主,哪里需要用抢的,咱平头百姓,身上光秃秃的一无所有,空有条穷命,以及自家家人,怕丢的东西,就这么几样。”
“扬州太守早前下令,获均田的农户,春课收成时,要纳粮赋十石!”
“小皇帝根本不知道,扬州这个地方的田多是泥滩,在泥滩上种粟谷?根都要泡烂个七八成!”
“明面上农户得了十亩田确实是好事,其实呢?这十亩里头,有五亩收拾收拾能种就不错了!”
“今年雨多,就算粟谷不种在泥滩里,这雨一多,粟谷的根还是要被泡烂不少,一亩能出三石就不错了!五亩就是十五石!”
“可粮赋一交,咱农户家里头还能剩多少?能剩个五石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累死累活的种地,到头来才得五石粮食,一石拿来换半年吃的盐之后,连条青菜都吃不上一口!”
闻言,宇文世宏无比震惊,这胆大包天的扬州太守!竟敢擅自向农户征收粮赋?!“皇上不是说免赋么?那太守怎么可以擅自要你们纳赋?”
为了弄清楚内情,宇文世宏再次追问道。“嗐!”
大爷重重一叹气:“小皇帝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农赋除了上头要的井田赋之外,还有牛租、驴租、农具租、水租,这些租子不交的话,地都没法种。”
“明面上免赋了,那租喃?”
宇文世宏明白了,原来土地改革,还涉及这么多纷杂的层面。回过神来,那豪绅的宅邸的门仍无打开的迹象,宇文世宏寻思,这些人都被流放了,难道……难道没处理干净?“你们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宇文世宏又问道。大爷自然的回答道:“自然是来还田的。”
“还田?!怎么能还田!绝不可以!”
宇文世宏一下没忍住,直接大喊了出来。这叫喊,让周围的百姓都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你喊个甚?还不还田,我们农户说了算!”
大爷语气十分坚定的说道:“如今的赋租律法,是以户来征收的,只要我将田还给潘家,几百甚至上千户农户要交的赋租,就只要潘家交一次就行了。”
“咱还按以前当佃户那样,一半粮产归潘家,一半归咱自己,咱少说还能剩下一半的粮食,总比全部粮食都交给州府了强!”
至此,宇文世宏可算明白了,为何土改推行的如此艰难!原来是律法出了问题!律法的各项杂租加在一起,理论上农户们能承受,但律法没有考虑到的是天灾、人祸,甚至土地的情况!这就导致了理论上可得的粮产,也只是理论,实际收成根本不可能达到理论收成!此时,潘家的宅邸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打开。百姓们纷纷闻声而动,激动的举着地契,叫唤着认错的措辞、甚至自陈当初去拿地也是被逼无奈!总之就是叫唤着要将地还给潘家。宇文世宏默默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三观也被这黑暗的世道给切切实实的冲击了一通。“哼,说的好听,当时你们去拿地契时,不还喊着皇上万岁么?”
站在门口的潘文康,反而还是满脸愤怒的那一个:“再喊万岁啊!我倒要看看对你们这群泥腿子来说!真正的万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