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都城极尽繁华。黄昏时分,又飘起雪来。容辉见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可怜,索性买下一朵,抗在肩上。潇璇随手伸过,随意摘下,随口咀嚼,只觉快美难言,如登仙境。容辉见她颈间金圈晃动,脸上稚气盈然,更觉得可爱。两人有说有笑,直入“灵山王府”。
王府正门开在西大街上,墙根下十几家铺子都是府下产业。府门横阔三间,三门齐开,门前立着一对白石狮子,雄狮弄球,雌狮戏崽,栩栩如生。门后挡着一面白石影壁,金蟠舞爪,赤螭腾飞,威风凛凛。
容辉扛着冰糖葫,看见门下站着四个跨刀甲士,笑着给众人拜了个年:“几位老兄,新年好啊!”抬腿就要进门。突见银光一闪,“唰唰唰唰”,四刀出鞘,拦住了大门。
容挥和潇璇相视一笑,一齐展动身形,窜入府中。四名甲士怎挡得住,只得急追叫嚷。有人大喝:“不得放肆!”有人指挥围追堵截,还有人大声嚷嚷:“捉拿刺客!”
王府中轴线上,前厅五间七架,东西各五间厢房,住着容光一家。后院也是五间正房,十间厢房。东厢住着杜莎,西厢住着容雪、容霜、容雰和荣耀。再加厨房、库房、米仓、马房。一共四十六间,住了一大家人。再往后是一座花园,园中种着十二种花卉,四季清香常盈。再加东西跨院,也不过二十丈见方。
李楚二人穿过前院,见后院侍仆穿梭,你来我往,都是熟面孔,笑着打了个招呼。顺势窜进花园,只见冰晶素素,银枝交错。玉树英繁,湖铺白璧。山凝蜡脂,红梅傲雪,煞是好看。小池对岸,八角亭中正端坐着一名翠衫少女。衣带飘飘,英姿佼佼,正是容雪。
二人见了相视一笑,踏雪而去。刚落到亭中,容雪突然回头,双眼中精光慑人,全身凝力待,看清两人,又连吐两股白汽,欣然说:“二哥,二嫂,你们怎么才来。也不知会先一声,吓我这一跳!”说话间拍了拍心口,兀自心有余悸。
容辉看见妹妹憨态,忍不住笑:“到底是嫌我们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把冰糖葫芦杆靠在石桌上,又摘下一串递给容雪:“你也筑基了,可喜可贺!”却总觉得这院落太小,看得心里不舒服。
容雪上上下下打量二人,蹙眉轻疑:“你扛着糖葫芦来这里,还没见过爹娘吧!”
潇璇一怔:“自己是媳妇,怎么跟这个家伙疯到这里来了!”羞涩一笑,又同容雪沿着鹅卵小径,直去后厅,一起向父母叩安。
屋里烧着地垄,热气蒸腾,温暖如春。李母看见两人直穿了一身细葛中衣,不由蹙眉:“大雪天的,你们怎么还穿单衣!”
容辉也想多穿,只是多一件衣裳就多一份重量,怕坚持不到陈都。眼下只好应承:“娘,我们不冷!”
“冰冻三尺,哪有不冷的!”李蕃宁见他敷衍,也沉下脸问:“你是‘开府建节’的人,就是这么回来的?”听说两人是飞回来的,愣了半晌,只好点了点头。
容耀和容雰闻讯来讨红包,容霜微笑着跟在后面,喊了声“二哥、二嫂”。端端稳稳,既不亲近,也不疏远。李容光带着周氏和歆姐儿过来,小丫头会说话了,也“嘤嘤呀呀”地伸着手喊:“二哥……”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周氏忍俊不禁:“这是你‘二叔’,要叫‘二、叔’。”字正腔圆,款款大方。她既是长媳,又年轻力胜,正式接手了家族中馈。再和潇璇见面,自然有几分底气。
小丫头就只会说“二”,“叔”字怎么也说不出来,学了几遍,看见祖母来了,又伸着手要李母抱。老人家笑着抱了孙女,忙招呼丫鬟摆膳。
中厅摆宴,一家人觥筹交错,着实热闹。容辉两杯热酒下肚,开口就抱怨:“我们一大家子人,怎么只有这么座小宅子!”
容雪早就有气,应声附和:“就是,说你是‘两字王’,就是郡王,所以安排了座郡王府。说让加两个跨院,还是法外开恩了呢!”
容辉气极而笑:“开恩?看来咱得找陈凌云谈谈心,看看谁开谁的恩!”陈凌云是陈凌霄的胞兄,当今的陈国之主。众人吓了一跳,李蕃宁轻哼一声:“潇璇,他喝醉了,扶他下去歇息!”
潇璇一阵头疼,前后两间正厅都住了人,哪里还有歇息的地方。忽听李母解围:“你们今晚先歇在西梢间大炕上,明天在腾厢房!”当下应了一声,见容辉有些恍惚,知道是他飞遁太久,亏了元气,于是扶他去了西梢间。
容辉躺下来沾枕即着,潇璇也累得不行。索性让人放了落地帷幔,亲自叠被铺床,睡在了容辉身边。
潇璇有些择床,翻来覆去,闹得容辉也没睡熟。后来被热醒了,见窗外又飘下雪来,再无睡意。精雕锦绣之间,两人轻手轻脚,起床穿衣。又见一屋人睡得正熟,索性携手去花园赏雪。
飞雪连天,冷冷清清。晧顶晶檐,玉树琼英。松松软软,白白净净,灯光中美得让人后悔踩踏。两人临风沐雪,见一家人沉睡正酣,两颗心也宁静下来。忽然相视一笑,又一起去了后花园。
一声钟鸣,天色渐亮,已是“小年”。容雪穿了件松绿色克丝大袄,亲自给两人送早点,趁机问容辉:“二哥,初一大朝,你进不进宫!”说着摆出早点。一碗小米粥,两个白面馍,一碟桂花糕。
容辉穿单衣飞来,听言又是一阵头疼:“哥怎么把这茬忘了!自己可以高来高去,家人还得入乡随俗。”只好拜托容雪:“朝服是做不及了,你去找凌霄讨一套来。”话锋一转,说起大事:“我们准备过了‘十五’去一趟金州,一是瞧瞧出路,,二是把金矿捂住,再和那些外面来的盘盘道儿,你想不想去。”
容雪欣然神往,坐下来问:“飞过去吗?你们教我,怎么飞的。”
“骑马去吧!”容辉见妹妹功力尚浅,只好鼓励:“以你现在的功力,最多飞一两百里,再炼一年,估计就能飞到‘无量阁’了。”
容雪也有自知之明,垂下眼帘轻叹:“那就再骑一趟马吧”
潇璇笑着转移话题:“我们若强,外人是朋。我们若弱,外人则是敌。我先传你一套掌法,你也好撑撑场面!”见她欣然点头,仔细解释:“你练熟了‘绵掌’和‘擒拿手’,现在可以练本山绝学……凡是掌法,均有霹、推、震、挡、夺五字要诀。高明些的掌法,还包含腿法、轻功、擒拿、招式拆卸和暗器投掷。你主修的‘木灵力’合‘震’、‘巽’两卦,刚柔兼备,正好学这路刚柔并济的掌法。”
容辉也觉得姑娘家舞刀弄枪不好,如今更不是藏私的时候,连忙点头赞同:“跟她学,没错的!”
容雪本没当一回事,见二人肃然起敬,立刻打起精神。潇璇点头暗许,接着说:“既然这路掌法要用‘震’、‘巽’两诀施展,我就以卦辞作招数名……‘风驰电掣’和‘人随风至’两招是轻身功法……掌法叫‘风随掌至’,指法叫‘紫电穿云’……腿法有‘风行地上’,‘雷出地奋’两招……内功有‘雷电噬嗑’,‘震惊百里’……破法有‘风自火出’,‘泽中有雷’,‘雷在地中’三招。全路掌法共十一招,其中掌法、腿法和指法变化繁复,我先教你外功,你就以‘灵力’为基,以‘真气’为和。”当下念出口诀,又把招式和诸般变化演示了一遍。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法’以‘道念’为和,‘神通’以‘神念’为和。”容辉吓了一跳,潇璇说的竟是那藏经中的一部“道法”。自己不过扫了一眼,她却把全书背了下来。
功法虽非原版原刻,也是观日四兄弟闲来复原的,弥足珍贵。原法须以灵力为基,以“道念”为‘和’,四人却改成以‘神念’为‘和’。如施展“人随风至”时,本须“逆来顺受,俯仰自得”,却被改成了“迎风直上,顶天立地”。又如施展“震惊百里”时,本须“忘我与天地为一,聚阳于天,凝阴于地,以我道为引”,却被改成“凝神而身心合一,以我心为阳,以万物为阴,以我神为引”。诸如此类,比比皆是。
正因如此,那些幸免遇难的修道者找上山后,拿到的虽是上乘功法,也无法以道心修炼。久而久之,连能筑基也难。
容雪凝神倾听,三遍后耳熟能详,开始自行操练体会。潇璇见她打得似模似样,虽有形无神,却已难得,又正色告诫:“这路掌法可妙得紧。你就修习‘木灵力’,以后若学到更上乘的法术,也可融入这路掌法。以此贯通阴阳,臻至‘阳明’、‘厥阴’之境,未必不可。”
容雪一向深信潇璇,听说今后前途无量,又问:“该给这路掌法起个好名字!”
容辉闻音知雅,立刻附和:“这还不简单,就叫‘风雷掌’,贴切又好记。”
容雪轻淬一声:“去,听着像江湖上的三流武功!”
潇璇抿嘴微笑:“那也不然!”说着拉过容雪,揽住她的双肩对容辉说:“你瞧这位小姐,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生得是华容婀娜,当真令我忘餐。将这掌法叫作‘留益回雪’,可还贴切?”
容雪知道“风雷为益”,如今又带了个“雪”字,正合心意。潇璇又说:“你先别喜,我既用了‘留益回雪’四字,一留一回,就不是胡诌的!”
容雪心下疑惑,只盼她说下去。潇璇只是略有顿悟,一时也说不上来。只嘱咐她记住这一“留”一“回”二字,又督促她勤奋操练。
容辉见妹妹专心练功,才和潇璇去正屋请安,路上小声商量:“既然来了,也该和爹娘商量两个丫头的婚事!”
潇璇算了算了两个丫头的年纪,的确该谈婚论嫁:“可谈婚论嫁就得筹办嫁妆,‘灵山王’的妹妹下嫁,多的没有,一个一百万两是要花的。如今山上在大兴土木,哪里还抽得出钱来!”心头灵光一闪,想起熊应天暗算自己的事,冷冷一笑。
容光一家、容霜、容雰和荣耀先后来正屋请安。容辉又陪众人喝了碗粥,商量起过年的事。
小年关上,李蕃宁开始在书房琢磨锦联妙对,李母要领着女儿包饺子。容光要在前厅招待贺客,周氏要领仆妇们‘祭灶神’,潇璇则要领着丫鬟贴窗花。
容辉见没自己的事,主动请缨:“我带三弟出门买炮竹!”换了身克丝深衣,在腰里蹩了个荷包,就带着容耀出门溜达。陈都按五行布置,城东一片乔木林,称作“神木岭”。他和潇璇来时,已经见过。
城西二十里外有座紫金矿山,高约三百丈。登高远望,都城形势,尽收眼底。
城南三十里外有座火场,场中有洼“地火池”。相传池火与“地肺”相通,热力极高,终年不灭。
城北四十里外则有片十里平湖,名作“清水湖”,本为泄洪之用。湖堤四围却已是舞榭歌台。夜夜笙歌艳舞,处处灯红柳绿。坊间传说不少世家在“清水湖”畔置了房产田地,夏讯时才在灵州炸堤分洪。
容辉走马观花,四处转悠,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吃完年饭,李母拉着女儿媳妇到西梢间喝茶说话。灯火辉煌中,杯盘狼藉前,李蕃宁喝得微醺,还有些激动,拉着两个人儿子小酌慢饮。
“三钱”的薄口玉杯,他一口一杯,不住感慨:“真是祖宗菩萨保佑,想不到老子二十年后,还能回到陈都当王爷!”“造化呀,天意呀!”“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天晚上,内侍宣你爷爷进宫,你爷爷就借‘更衣’嘱咐你们祖母收拾医书药典。说他半夜还没回来,就让我们兄弟各带一部分藏书,先躲起来,天亮就分头出城,再也别回来。”“我躲在北城一座四合院里,感觉天都要塌了!”“如今我回来了,也不知道几位老哥哥怎么样了。”“按说他们要是知道我当了王爷,应该来认亲啊!”……
二十年前,兄弟俩一个在肚子里,一个还没有影。如今听见,也只能扼腕叹息。除夕守岁,歆姐儿、容雰和荣耀坚持不住,先后回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