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容辉化身太阳,燃烧记忆,驱散混沌。恍惚间又见前程往事,心念所系,身体光热陡增,身外混沌,一荡而空。悠悠数载,亦一晃而过。他吓了一跳,连忙收敛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心存冥想,时间随之停滞。过往种种,却似要悄然淡去。
他不甘徒耗光阴,又不舍平生经历。可鱼和熊掌,如何兼得?努力适应,光热渐敛,只让记忆在心中缓缓流淌。一点一滴,重新渗回心田,牢牢记住。
记忆周而复始,他所化太阳,光热渐退,最后见自己收敛成一颗晶珠,不由疑惑:“这就是我?”现混沌重新涌回,继而渗入体内,竟是一股浊气,直逼得心神蒙,全身一阵颤抖。力由心生,光热荡出,浊气一扫而空。
混沌中既无年月,又无方位。此时此刻,他才知记忆之宝贵,更不愿轻易浪费。连忙收敛心思,褪去体外光热,只留下一层火焰。混沌涌回,又被阻挡,不能侵体半分。
容辉悉数往事,记忆中每过十六年,就能和潇璇重聚七年,倒也乐呵。可久而久之,现自己竟在变小,不由担心起来:“等自己烧没了,是不是就什么都没了?不行……”游目四顾,仍是一片混沌。权衡片刻,索性放开一个小口,摄入一丝混沌气息,仔细琢磨。
他待浊气入体,方知是黑、黄两种气体。凝神炼化,却如以卵击石,不可撼动分毫。心思转过,挟持双气对撞。玄黄相激,火焰迸射,体外热力激增,荡开一片混沌。
容辉身躯轻颤,回过神来,现体内多了一点东西,舒舒服服。略作权衡,觉得有益无害。一时又无别事,于是继续挟持玄黄二气相撞。三番五次后,渐能控制。
他一面沉思往事,一面消磨混沌。记忆中过了七年,身体非但再没缩小,还增大了些许。闲来无事,更想瞧瞧混沌外外到底为何?精神一振,体外热力陡增,化作一层滤网,摄取混沌。心念所及,玄黄二气入体即爆。又因他有心控制,火网不见增长,身体却越胀越大。
容辉久而久之,渐能控制“二气”在体外相激。于是只以一层火网阻挡,直接摄取。再后来,连火网也不需要。心念所及,玄黄相激,“轰隆隆”在体外爆炸。自己所需白气,旋风般席卷入体。
二气相激,虽然单调。可容辉现身体膨胀,能力渐长,却由衷欢喜。数十载后,他的身体相比最初,已不可以道里计。习惯之后,又觉得索然无味。
容辉苦恼一阵后,忽然想起皮影戏。心念到处,玄黄二气聚成两个人形,一拳一脚,过起招来。碰撞间火花闪烁,白气丝丝飞来。他觉得有趣,于是放开心思,在身外演化小人。又将自己见过的招术融入其中,仔细端瞧。
玄黄小人,成千上万,相互厮打,各展神通,虽然一击即溃,却已有架势。他越瞧越有意思,于是一边咀嚼记忆,一边钻研推衍。记忆流淌,数百年转眼即过。晶球越长越大,后来竟能吸引混沌飞来。二气越聚越密,如潮似水,盖在了表面。
他只觉身上裹了层浆糊,神念也被压制在了晶球表面,只能化水为人,让他们相互厮打。小人更加凝实,能承受的招术也更加复杂,“金涛烸浪”、“凤凰振羽”、“绿云出岫”……不断使出,打得是天昏地暗。
八方无极,岁月悠悠。时光恍若停滞,记忆化作永恒。水晶球上衍生出6地、山川、湖泊和万物。玄黄小人更加凝实,继而化出相貌形容,男女老幼,家国天下,演绎着自己的故事。
容辉却逐渐迷失了视线,只见亿万生灵,飘忽来去。他想找到自己,可每一个生灵都像自己。每一个的言行举止,都像是自己的故事。看若未看,闻若未闻。身心合一,半梦半醒,逐渐化作永恒。
“叽叽喳喳……”“二爷,二爷!”“二爷醒了!”“夫人,二爷醒了!”……容辉忽闻几声鸟叫,又听到一阵欢呼,心神剧震,眼前一亮。只见帐顶幽蓝,床架上吊着一簇金枝玉叶,黄毛雏鸟正站在枝头叫唤。
他会心一笑,侧头见流苏锦帐之外,站着个绿衣少女。又听环佩叮当,凌霄带着两人快步走进。她用金玉饰结了飞仙髻,穿了套赤红大衫,衣衫上金菊刺绣。盈盈漫步,势挟流波,别具风采。恍惚间回过神来,方知自己做了个梦。
他伸了个懒腰,顺势起身,打了个哈欠:“舒服啊……”想起和碧霞喝过酒,不由感慨:“什么酒,这么大后劲,连我都扛不住。”说话间见绿衣少女撩起罗帐,才自己只穿了身亵衣,又问凌霄:“你帮我宽的衣?搞得像我喝醉了似的,以后不用……”瞥见镜门外天色大亮,正当晌午时分,想起还要开席,连忙催促:“快,更衣,别让大伙等着!”挪身下床,站起身一阵头晕,迈出一步,不由一阵踉跄。
绿衣、红袖和蓝绸满心错愕,齐齐地头惊呼:“二爷!”凌霄又惊又喜,欣然招呼:“快,快去告诉爹和娘,就说相公醒了!”走上前伸手扶住,连忙询问:“觉得怎么样?”
红袖闻讯,应了声是,欣欣然小跑而去。绿衣和蓝绸反应过来,一个去端茶水,一个去拿吃食。“没事,没事!”容辉拂额应承:“这不就打了个盹吗?你们至于嘛……”
“打了个盹?”凌霄睁大眼睛问:“师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多久?”容辉微怔,由凌霄扶到床边坐下,连忙追问:“不会是到了第三天,误了你‘回门’吧……”干笑两声,很难为情。
“师兄知不知道,今天是十一月初十,师兄整整睡了一个月。”凌霄正色解释:“娘带我来时,师兄已睡得人世不知。满屋子酒气,北风一吹,山门外就能闻到,前两天才散。”说着接过绿衣端上来茶,递给容辉。
“啊?”容辉目瞪口呆,端起青花瓷盏,狠狠灌了口茶,才反应过来,不由感慨:“我说刚才怎么头晕,现在才觉得饿了……”连忙追问:“你们进来时,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扭过头语声渐低,难以启齿。
“师兄是说碧霞仙子吗?”凌霄接过茶盏,淡淡地说:“我们到时,她早走了。”
“哦……”容辉心里松了口气,缓缓点头,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追问:“她既走了,你怎么知道她叫碧霞?”
“哼!”凌霄撇嘴冷笑:“走了,就不能回来吗?她暂住山下,每五天来看你一次,关心得不得了!再过一会儿,又该来了!”
容辉听出她话里醋意,又见说话的是自己三媒六礼娶回来的继室,虽觉愧疚,却不想解释。清了清喉咙,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做晚辈能,怎好让老人家来探视!”转头吩咐绿衣:“更衣!”又问凌霄:“这一月,有什么大事吗?”
他见绿衣不知衣服在哪,亲自起身上前,拉开镜门东面的衣柜。凌霄点到即止,见容辉不说,也不想多问,顺着话说:“这还得从九月份那件事说起……”主动讲近月来的大事。
弘孝十七年九月,各路言官弹劾不法,三法司依律量刑,或贬或撤,全是“春申灵君”府的部众亲友。直至牧族突袭大同,前线战败。帝君控制不住形势,只能传谕训诫:“不得任情偏执,至淹狱囚。”临阵易帅,点了黄家姻亲,大理寺少卿孙蛟,经略宣同边务。
孙蛟提四十万亲军,围宣府而救大同,一战破敌。牧族联军锋芒受挫,向西退却,宣同之危暂解。捷报传出,举国欢庆。帝君却在暖阁召见刘、李、谢三位阁老,商量论功行赏:“诸边功,巡按御史察勘,动淹年岁,非所以示劝。自今报奏,远近立限。违者诰治。”既择出一批能征善战的武将,又庇护了两位因弹劾黄家,而被贬的都御使。有心人见边患已过,朝廷有意转舵,也随着疏远光州“春申灵君府”。
凌霄怕容辉和黄家七小姐结成道侣后,会被双方当枪使。可明说出来,不免落个善妒之嫌,也只点到即止,又问容辉:“我明天回陈都,师兄看带些什么好?”
绿衣和蓝绸拿出凌霄挑的宝蓝克丝深衣,紫竹束小冠,帮容辉穿戴。容辉也不想卷进朝廷和诸侯的纷争,站在镜门前由绿衣更衣,边听边想,也是一阵头疼:“世人都说神仙好,可咱这神仙……”整好衣襟,微笑应承:“用金纸包一只烤乳猪,怎么样?”
金猪象征贞洁,向来是在夫妻圆房后,由婿家烹饪,“回门”时送往女家,权当收据。女家则请亲朋故旧分而食之,权当见证。凌霄脸色微红,低下头微笑应是。见容辉穿戴一新,起身正要出门,忽听红袖招呼:“二爷、夫人,太夫人带着大爷一家,大姑娘和二小姐亲自来了!”
容辉只觉好久没见家人,感动莫名。推开镜门,欣然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