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子上的路有二十多里,好在天气不错,走了一个时辰不到,总算是到了,进了镇子里,两人便被眼前的热闹吸引了,这会子天已渐黑,满街的灯笼照的街上通亮,街道两边更是吆喝着各色琳琅满目的货物。
两个才十岁的孩子,一时推着板车也不知该往哪里走的好,云华便赶紧寻了一面善的街边老板去打听,“爷爷您好,向您打听个事儿。”
李大爷常年在这主街卖字画,这会儿瞧着个女娃娃过来,便俯身道,“女娃娃要问何事啊?”
“我想跟您打听一下,这镇子上哪里卖饼合适?”
顺着女娃娃的目光,李大爷这才看见了不远处推着板车的男娃娃,瞧着倒是高大些,摸了摸须白的胡子,笑道,“城东便可,那里多是卖吃食的小贩,你们去那里吆喝吧。”
云华听完,连忙道谢,还特意拿了一块包好了的蕨饼送给李大爷,李大爷本想推辞,可奈何腹中确实饿了,便准备出些铜板买下,没曾想两个娃娃趁他转身取钱时,已经推着板车往城东去了,李大爷倒是笑了起来,闻着手里香味扑鼻的饼,也不嫌弃黑的很,儒雅的咬了一口,细细吃了起来,这一吃倒是让他喜出望外,想着再多买些回去给老妻尝尝,却已经没看见那对娃娃的身影了......
一进入城东,姐弟俩便被诱人的香味吸引了,街边的馄饨铺子里,人来人往的吃着,大个儿的馄饨包的漂亮极了,汤里头的葱花看着就诱人,云泽不争气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云华细心的问道,“可要先吃个饼垫垫肚子。”云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用,待会儿要是卖不完了,我再吃。”
云华便不再多说什么,连忙带着云泽穿梭在摊贩吆喝的小街上,一路上熙熙攘攘,出来吃食的客人倒是不少。
云华直到街角才寻了个无人的位置,只是这里光线不如前边亮,客人更是零零散散少的可怜,云华顾不得这些,连忙和云泽将准备好的小桌子放在板车上放好,再将还热乎的蕨饼拿出几张放在铺了芭蕉叶的桌子上放好,再将辣酱罐和野藠头放好,这才开始准备迎客,“卖饼咯,卖饼咯,好吃的蕨饼来一套,味道美的很。”
听着云华大声的吆喝声,云泽脸都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出来卖东西,没想到还没姐姐一个女娃娃放的开,一想到这里,云泽便也红着脖子,大声吆喝道,“卖饼咯,卖饼咯,好吃的蕨饼来一套,味道美的很。”
随着大声的吆喝,来来往往的行人确实有些停下来瞧了瞧,只是一看见那黑色的饼,便都没有了食欲,便是再闻着那般好闻的味道也不愿多做停留。
半炷香过去了,愣是没卖出去一张饼,云华不由得叹了口气,看了看胞弟一眼,再听了听胞弟肚子再次咕噜咕噜的叫唤声,便利索的抹了辣酱,包了一个蕨饼递给云泽。
云泽先是一愣,连忙摆了摆手,“姐,我不饿,你吃吧。”
云华将饼放在云泽手中,微微笑道,“吃吧,就当是给我们当活招牌了,吃香点。”
云泽一听,立刻便明白了,拿起饼便大口的吃了起来,配着辣酱和野藠头的酸辣味,让云泽吃的只嗦辣,一个路过的胖妇人瞧着这般吃相,不由的停住了脚步,又瞅了一眼黑乎乎的饼,道,“他吃的,就是这黑饼。”
云华赶紧笑道,“是,胞弟吃的就是这蕨饼,虽看着黑,可是口感比粗饼更有嚼劲,而且还有清热,利湿的功效。”
“还能清热?这里头放药材了?”胖妇人满脸不信,她确实因着秋季上火,嘴里打了不少泡了,可又耐不住嘴馋,就爱吃那口辣的。
“这蕨饼就是用有一味能吃的药材蕨根所做,您若不信,可以去药堂请个大夫问问。”
胖妇人一听,便相信了些,再看着云泽吃的那么香,忍不住也吞了吞口水,“你这饼多少钱一个?”
云华伸了伸手,“五个铜板一个蕨饼。”
“什么?五个铜板,那前边白乎乎的葱花饼也才五个铜板,你这个饼小些不说,还黑的很,怎么也卖五个铜板?”
“好叫夫人知晓,我们这蕨饼可是有清热,利湿的功效,白乎乎的饼可没有。”
胖妇人一听,觉得也在理,便大手一挥,“行吧,给我来一个尝尝吧。”
“好嘞,夫人您的蕨饼一份。”云华利索的从木桶里拿出了热乎一些的蕨饼包了一份,再用芭蕉叶包好,递给了胖妇人。
胖妇人给了钱,便一边拿着蕨饼吃了起来,边走边吃,边吃边惊叹,“哎呦,我的娘欸,这黑乎乎的饼还真不错啊,不行,我得再给我家小子买些回去。”
胖妇人转身再次买了五张蕨饼,总算给云华他们开了个好彩头,路上开始观望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急冲冲的唤了过来,“卖黑饼的女娃娃,给我留五张饼。”
云华一看,原来是方才卖字画的李大爷,李大爷这一大声吆喝,不由的便把许多客人也吸引了过来,一个相熟的大爷也上前笑着打着招呼,“老李啊,今儿个改吃黑饼啦。”
“原来是老崔啊,快去尝尝这家的饼,着实好吃啊,你个贪嘴的老伙计,还不去买些尝尝鲜。”
崔大爷一听,也不管饼好不好吃,赶紧先来了一张再说,结果一吃便真相了,又加买了五张,这一来二去,来的客人便陆续多了起来,还不到半个时辰,五十张蕨饼全卖了个干净。
云泽笑的都看不见眼睛了,只连忙跟着云华将东西收拾好了,准备回家去,不多时又有吃过饼的客人想再来买,却发现已经卖完了,顿时有些懊悔方才买少了,得知明早还会再来卖,这才放心的离开。
回去的路上,借着清幽的月光,姐弟两人比来时走的快的多,半个多时辰,便到了村口,这时村子里早就熄灯歇息了,不时便有几家的土狗吠了几声,姐弟俩也不多停留,一鼓作气的直往家里去。
院子里,赵氏一直在往村口看,这来来回回的进屋出屋都不知多少遍了,一心只担忧着两个孩子是否平安,又记挂着饼是否好卖,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赵氏都叹了不少气了。
这时听着狗吠声,赵氏便再次伸长了脖子朝村口看去,不多时便听见车轱辘的声音,再定眼一瞧,还真是她的两个孩子,脸上也终于扬起了笑,连忙开了院门,让姐弟俩先进院子。
云泽一见着娘便大声道,“娘,我们今儿个全卖完了...”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云华捂住了嘴,“真是个没心肝的,你也不怕被贼惦记,回屋再说。”
云泽一听连忙噤了声,赶紧先帮忙将木桶搬进了屋,云华一进屋,瞅了瞅外头,便赶紧将门闩横了下来,这才轻声道,“娘,先点个油灯。”
“欸。”赵氏方才听到云泽说全卖完时,就已经激动了,这会子出火折子的手都还有些哆嗦。
随着油灯照亮屋内,母子三人都围坐在桌前,云华赶紧将怀里的铜板悉数倒了出来,三个人轮流数了又数,一个蕨饼五个铜板,今儿个除了云泽吃的一个,送给李大爷的一个,余下的四十八个蕨饼都卖完了,共卖了二百四十个铜板。
“唉,我就不该吃那一个蕨饼的,要不然还能多卖五个铜板了。”
听着云泽懊恼的话,云华伸手拍了拍云泽的肩,“怎么会,多亏了你吃那个蕨饼才吸引了我们的第一个客户,那个饼该吃。”
云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傻傻的憨笑了两声,一旁的赵氏看着这么多钱,眼圈不由的又红了,“竟然卖的比我一年绣帕子都挣的多,唉,要是你们爹在就好了。”
云华拉起赵氏的手,拿出自己的帕子给赵氏擦了擦眼泪,轻声安慰道,“娘,您也说了,爹肯定活着,我们就安心的在家等着,等爹回来直接享福可好,如今既然能挣钱了,到时明年开春了,我们就把弟弟也送进学堂去。”
“当真?”赵氏的眼睛一亮,含着泪点着头,“若当初你爹他们也能去读书考中个童生,也不至于会被征兵带走了。”
云华知道让云泽去学堂读书是赵氏的梦,如今她就是要帮赵氏完成这个梦。
一旁的当事人云泽一脸诧异,“学堂?这...家里如今这般情况,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怎么能自个儿去享福了,我不去。”
看着胞弟倔强又不舍的神情,云华柔声道,“云泽,让你去读书,不光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咱爹,只有你考中举人了,我们才能去找爹。”
云泽抬眸一愣,思绪也渐渐伤感起来,确实,如今他们不过农户,哪里来的本事去找爹,谁又会帮他们,长姐说的没错,唯有他考中了举人,便可以借着官场去寻爹了,总要知道是生是死啊。
云泽双眼含泪,低着头,不甘的点了点头,虽然得去读书,可是家里的事,他也得帮着多做些,他不能苦了娘亲跟长姐。
云华这会子肚子还饿着了,赵氏赶紧将灶上温着的蕨饼跟野菜端上了桌,还特意又去卧了两个鸡蛋给两个孩子吃。
饭后,云华还说了一件大事,“今儿个卖饼,算是探路成了,只是就靠我们娘三,如何多做的这些蕨饼来卖,按着今儿个的市场,明儿开始每日卖两百张饼都行。”
说到这里,赵氏也愁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个挣钱的营生,却奈何做不出这么多饼来,毕竟这蕨根淀粉做起来还算繁琐,赵氏深深叹了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姐,你放心,明儿个开始,我每日去山上挖两百斤蕨根来。”
云华摇了摇头,“先不说挖蕨根需要时间,做蕨根淀粉更是需要人手,年前这几个月我们三还能强撑,可是等云泽去学堂了又该如何,更何况,我们也得休息,不能没日没夜的干,要不然钱还没挣着,我们都得病倒。”
云泽一跺腿,“那我不去学堂了。”
“不行。”说这话的是赵氏,赵氏似乎冷静了下来,一脸沉静的看着云华,“华妹儿既然提了出来,想必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吧。”
云华往赵氏怀里一靠,软糯着声音道,“还是娘懂我,这蕨饼确实赚钱,可是我们的能力毕竟有限,我想着,要不拉大伯家入伙吧。”
云华起身看着赵氏,赵氏紧着眉头,想了想,道,“你做主便好,娘没你想的远,更没你看的开...”
“但是娘为了我们姐弟二人,却什么都忍受了。”
听着云华的话,赵氏多少有些委屈,是的,她私心是不愿意拉大伯家入伙的,当年若不是大伯娘哭到她家来,她男人也不会被征兵带走,她对大伯娘是有怨气的。
云华摸了摸赵氏的后背,细声安慰道,“娘,您放心,这次我不会让您受委屈的,虽说大伯娘是不厚道了些,可到底我生病的时候,他们也拿了一两银子不是,更何况爷奶和大伯对我们确实是照顾的,就连风哥,梅姐他们不也是对我们挺好的嘛,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到底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赵氏苦涩的叹了口气,她还不如个孩子想的明白,“罢了,当年到底也是你爹自己的选择。”
“嗯,那您明儿个再去趟大伯家,跟奶把这事说了,让他们也先商量商量,每日只需过来三个人帮忙就行。”
赵氏摇了摇头,“哪能等明儿个啊,家里蕨根淀粉的存货也只够做四百个饼左右,得明儿个就让他们来帮忙才行,不行,我得现在就去一趟。”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就准备走。
云华连忙拉住她,瞅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夜色,转头对着云泽道,“小泽陪娘去一趟吧,我去看看今儿个的蕨根沉淀的如何。”
云泽连忙点了点头,起身跟着赵氏,出了屋。
云华则去了院里,寻着水缸走去,揭开上面盖着的芭蕉叶,瞧了一眼缸里浑浊的水,立刻扶着缸沿,缓缓将水侧边流走,直到缸底只剩一些偏黑的沉淀物,有点像土泥巴,云华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提了一桶清水倒进缸里,再将芭蕉叶仔细的铺在上面。
做完这些,云华也累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去厨房舀点热水泡脚,就见不远处来了几个人影,借着微弱的月光,随着人影越来越近,云华这才瞧清楚,原来是爷奶跟大伯大伯娘都跟着赵氏回来了。
云华赶紧将院门打开,一对好看的梨涡浅笑道,“爷奶,大伯,大伯娘,赶紧进屋去,夜里露水重。”
云婆子岳氏一进院子就拉起了云华的手,笑的慈爱,“我们身子骨好着了,走,快跟奶进屋。”
后头云爷子云海正吧嗒着一根烟杆,云华回头多瞧了一眼,发现大伯娘跟在赵氏身侧,神色拘谨的很,但还是不难看出,大伯娘脸上的一丝欢喜。
屋里,几个大人都围坐在桌前,云泽懂事的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边上,云华则正在给几个长辈倒些水。
岳氏如今看着云华是愈发的喜欢,“华妹儿啊,快别忙活了,咱都不渴,你快过来坐下,好好跟奶说说那卖饼的事。”
云华给每个人倒好水,再看了一眼赵氏有些小骄傲的眼神,这才缓缓挨着赵氏说道,“奶,今儿个您在我家吃的那饼,可好吃?”
岳氏急忙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更是不减,“好吃,好吃,我早先还担心镇子上的人看不上这黑饼,没曾想听云泽说,那饼都卖完了。”
“是。”云华点了点头,看了每个人一眼,才继续说道,“那饼是用蕨根做的,算是一味药材,它的根部可以沉淀出淀粉,做出来的饼,虽然黑,但是口感好,而且还有清热,利湿的功效,再配上我自制的辣酱,味道比镇子上卖的饼好吃多了。”
“我家华妹儿可真厉害。”
大伯娘刘氏听着,便伸出五根手指问道,“我听云泽说,你们一个饼卖五个铜板?”
云华点了点头,“没错,别看这饼没有花成本去买材料,可是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去做,所以我跟娘便想着请大伯家的人来做工,到时按工给大家算钱。”
云华说的清晰简单,也断了大伯娘刘氏的一些小心思。
“按工算钱?怎么算?”
“每人每天算十个铜板。”
“十个铜板?”大伯娘刘氏面色一喜,虽说比不得去镇子上做工,可是却比她在家绣花赚的多了,她的绣活比赵氏还差些。
大伯娘刘氏赶紧给大伯使了个眼色,想让大伯赶紧把这事给接下来,这样她家一次出三个人做活,一天就可以赚三十个铜板,一个月就有九百个铜板了。
大伯有些为难,叹了口气,不肯说话,大伯娘刘氏急得只能干跺脚。
云婆子岳氏瞧着她那样,也不想说话,云爷子云海看着大媳妇儿的小心思,越发不愿意待见她了,他们两个老的还没死了,她就想做云家的主了。
云爷子云海抽了两口烟,沙哑着声音道,“就让婆子带着云风跟云梅过来做工,其他人该干啥干啥。”
云爷子一锤定音,大伯娘刘氏也不敢再造次,一想到自家还是出了两个人,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她就怕两个老的偏心老二家,都去给老二家干白工,她婆婆要不要那钱,她不管,她那一双二女挣的,她是一定要的。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会也很快就散了,赵氏一想到今儿个大伯娘刘氏那吃瘪的神情,就觉得畅快,还好公爹是个明事理的,没让大伯娘刘氏也过来,要不然只会让赵氏糟心。
而回家了的大伯娘,躺在床上,还止不住跟大伯抱怨,“你说他们一个饼就卖五个铜板,风儿他们干一天活,也才十个铜板,还真是...”
大伯忍不住喝斥道,“你给我闭嘴,你嫌给的低,你可以不做,难不成他们在村子里找不到人帮工了,找了我们家,是帮衬着我们,你倒是个不自足的,哼,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这般胡话,就送你回娘家去。”
“你...”
大伯娘刘氏被大伯这一骂,就委屈的在被子里吟吟直哭,她难道是为了她自己嘛,也不想想家里的情况,风儿马上就十三了,不用钱说亲啊,还有梅儿,不也得准备嫁妆吗,他倒好,一两银子说拿就拿去给老二家的了,也不说写个欠条,刘氏知道,这是大家都怨她害的二叔去当了兵,可是她当时大着个肚子,还有两个孩子也要养,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啊,对赵氏她是有亏欠的,要不然这几年她又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们拿东西去接济他们,偏生大伯又是个木讷的,竟想不到她的好,刘氏越想越觉得委屈,就这样自个儿哭了半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