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顾公子是不是看到我们啦?”画绣小声问道。
陆行鸯不说话,有些犹豫。
这时顾寻安翻身下马,冲进茶棚,寻了个凳子坐下,叫到:“老板!来一壶凉茶!”
渴死他了!
从京城赌气马不停蹄地到石场,路途上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他见茗一已经系好马绳,连忙招手:“茗一,这边来做!”
茶水很快送来,顾寻安给自己和茗一都倒上,自己咕咚咚的一口灌下去。
接连喝了三四杯,主仆二人这才缓过神来。
“公子,您累不累?小的给您先找个客栈休息吧。”
顾寻安茶水喝足,先前被纵马扬鞭暂且忘记的不快又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将手臂搭在桌沿,自己脑袋枕了上去。
顾小公子一脸愁苦,转头问他的小侍从:“茗一,你说,陈时那丫头是不是无理取闹?”
茗一扯了扯嘴角,第十三次无言可对。
小公子也不需要附和,自己就能倒苦水:“我听说北山有猎物后,第二天就动身去那了,足足寻了大半天!”
“果然我的运气好,终于找到了!而且我的箭法也不错,一射就中!快说你家公子厉不厉害!”
这次需要茗一的附和了,所以茗一应道:“公子厉害!”
顾寻安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又垮下脸来:“我可是特意吩咐人将毛皮处理干净又亲自送过去的!陈时那丫头怎么回事?竟然还不高兴了!”
茗一提醒他:“公子,陈小姐说了,她生气是因为她想要你在秋狩那日猎给她。”
“我就不明白了!不都一样?”顾寻安挠了挠头,扣翻了茶盏:“除了秋狩那日会根据猎得多少定个榜单嘛,堂兄又不参加,第一肯定就是我了啊!”
小公子骄傲。
茗一默了片刻,接到:“公主知道了这事,不是向您说,陈小姐是希望你在众人面前送给她而不是单独给她嘛,不然她以后说起的时候,这私下给与的总是不太好向人解释。”
“我知道她未出阁!可是,母亲说我怎么就丢了公主府的颜面了!我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一点东西我乐意还不行吗?”
茗一这次没有回话,他偏头望向道上渐行渐远的两人,有些犹疑地开口:“公子,你看那边的两个人,走在前面的不是京城的陆掌柜吗?”
顾寻安闻言直直坐起,顺着茗一的目光细瞧,他与陆行鸯见面不多,只堪堪认得面容,此时看着离去的那个背影,却不由的想起那天夜色下陆行鸯翻飞的衣袖。
倒真是——有几分相像。
小公子也不敢确定,凭着理性分析道:“前几日陆掌柜就到了石场,如果她事情还没办完,大概是的吧。”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确认。
日头已经降下去许多,许是站起来活动将倦意生生压下的缘故,陆行鸯觉得头脑有些昏涨。
所幸旅店离得近,没走多久就到了。
陆行鸯蹬蹬蹬的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径直坐到了靠窗的藤椅上。
画绣小丫头十分贴心,忙把窗户打开,有风吹来,她回头瞧见主子额边飘动的碎发。
画绣过去帮陆行鸯捏肩,想到方才那一幕,撇嘴:“主子,原来刚才那顾公子没有认出我们啊。”
陆行鸯睁开眼睛,有些发愣。
“主子你看他们那么渴,简直比我们出发时还急呢!”
“唉,主子,你说,他们该不会是赌气出来的吧!”
画绣的话模模糊糊的从耳边滑过,过了好一会儿,陆行鸯才回过神来,抬手握住了画绣正在为她揉肩的手,很认真的看向自己的小丫头。
“画绣,我们刚才冒然离去,不算失礼!”
画绣惊愕的瞪大双眼,不明白主子的思考回路。
这充满肯定的语气,应该不是在询问她吧?
许是见她没有回答,陆行鸯又自顾自的解释:“你看,他们当时奔波得很狼狈,如果见到我们,面子上肯定挂不住。毕竟人家可是京城娇滴滴的贵公子啊。”
画绣读书少,可隐约觉得“娇滴滴”这个词这样用似乎有些不妥。
哎呀!想什么呢?
主子说的当然是对的啊!
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主子!
画绣小丫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深深的羞愧。
那厢陆行鸯还在努力找理由:“而且,当时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啊,虽然你家主子只是个卖米的掌柜而已,但人家当时急吼吼地喝茶呢,那种情况下还上赶着去打招呼,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陆行鸯收回握住画绣的手,两手放在腿上撑住下巴:“我是要面子的!”
画绣听得懵懵懂懂,只明白了最后一句是重点。
“主子,那您是为顾公子没有认出您生气吗?”
陆行鸯愣了愣。
画绣问的似乎与她刚才费力想出的理由不太一样,对了,刚才说的是什么来着?
哦,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可还有别的什么,浅浅的存留在她的意识里,就连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陆掌柜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细想。
玩了三天了,王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等来了顾寻安。不过,应该也快到时候了吧。
石场最好的旅店内,顾寻安舒舒服服的躺在柔暖的床铺上,瞧见茗一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笑嘻嘻地翻了个身。
“茗一,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陆掌柜的啊?”
茗一走上前来,为他的小公子擦脸擦手。
小公子的心也太大了些,他平日里都不稍微留下神吗?
“公子,陆掌柜可是全京城里最年轻的掌柜了!您往日里曾说陆掌柜是一介买米平民,当着长公主的面我也不敢争辩。其实陆氏米铺可是咱瑞国最大的米铺之一呢,前不久陛下召见陆掌柜,听说是想让陆铺成为供应咱们皇城的黄商!”
茗一的眼中充满敬佩:“京中百姓,十个有六个是认识陆掌柜的!”
顾寻安僵了好一会儿。
小公子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才十四岁吧。”
当时第一次在堂兄那看见她的时候,他还以为堂兄不声不响的给他弄了个小侄女。
差点没张开双臂,兴冲冲的喊上一句“快过来让表叔抱一下!”
那时的堂兄见到他那雀跃的样子,不由得便黑了脸:“臭小子!行鸯只比你小三岁!”
哦,他今年十七了。
他突然想起了堂兄在书房询问他关于将来的打算。
打算什么呢?他从出生开始便被安排好了呀。
娶得帝师的爱女,再继承父亲的衣钵,安安分分的当个刑部尚书,辅佐他敬爱的堂兄,度完此生。
“等你弱冠时,我会把桐安地界封给你作为郡王贺礼,但在之前,你得做出令我满意的成绩。”
堂兄准备封他为郡王呢。
等等!封了郡王,有了封地,他还可以呆在京城吗?
会不会就要一直待在封地了?
小公子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憋闷,越发不明白了。
像是平静无波的湖水突然被打破,泛起了层层涟漪,它们四面八方而来,却不知要消失到哪里去。
顾寻安瞅瞅茗一,思绪电光火石,小侍从还在惋惜着与陆掌柜的擦肩而过。
就不与他说了吧。
小公子叹口气,准备去吃点东西压压惊。
顾寻安当了十多年的贵公子,可自己那群狐朋狗友的纨绔行为倒是一点都没机会学上。
关键还是他那娘亲和堂兄管的太紧。
这偶然有机会出来,小公子当然决定放飞自我一下。
“主子,咱们来这万花楼是不是不太妥当?”
茗一表示深深的恐惧,唯恐长公主知道后回去扒了他三层皮。
这万花楼看着美女云集的样子,实际上好看的也就三两个,小公子一路看过去,绝了群英环绕的念头,心想那些狗友果然诳他。
他也就顺了茗一的意,笑盈盈的跟谁他坐在了二楼雕窗的位置。
“这里视线极佳!”顾寻安探出头四顾一番,回头冲端着猪肘子的茗一赞道。
有什么好像在我的胸口哽住了?茗一默默地想。
顾寻安坐在窗边,觉得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过的可比京城中舒坦。
他美滋滋的看向窗外的屋舍,心想这该是堂兄治理下的太平盛世了。
他这边刚一想完,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叫骂,小公子皱着眉头,有种隔空打脸的痛觉。
那边王家派来的小厮被人直愣愣的提了出去,觉得颜面尽失,想着他们王家有理,怎么着也得争口硬气。
“放开老子!”他执拗地绷直了身板,拨开推他出门的人,骂骂咧咧:“你们霍家车行真是给足了脸还不知好歹!知不知道我背后谁给我撑腰?王家的货你们也敢吞了?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哪有吞货还赶雇主走的!”
那小厮忿忿说完,还觉不够,干脆迈开步子拉住过往行人,叫怨:“大家都是本分老实人,来给我评评评理!”
被拉住的人本是抱着有瓜就吃的心态,没想到自己也被牵了进来,但见那小厮一脸凄惨,霍家又是店大欺客的样子,忍不住动了侧影之心。
“哎!那你去找他们主家陆掌柜去评理吧!赶巧了,她这几日一直在咱们石场呢!”
那小厮听了心中窃喜,他本来就怕催货不成回去被当家的训斥,忙问了那人陆行鸯住的客栈。
霍家的人一见不好,忙去请示霍义,等到霍义带着人急急冲出来准备捉人的时候,那小厮已经手脚伶俐的跑得没了踪影。
顾寻安在百花楼看到这一幕,对陆行鸯还在石场这事莫名有点欣喜,只是转头的瞬间,他就已经下定主意去瞧瞧。
“走嘞!茗一,我要去见老乡了!”
…………
茗一觉得自家主子攀关系的能力莫名惊人。
陆行鸯看着面前滔滔不绝述说的小厮,好整以暇。
“所以说,你们王家在霍行定了一批货,他们非但一拖再拖,还把你打发出来了?”
画绣抿嘴,主子,那不叫打发,那就是实打实的打。
那小厮早就听说京城的陆掌柜如何能干,做事雷厉风行,今日见到了面,发现对方分明是柔弱的一个小姑娘,他觉得对于这种少女博取同情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是啊,陆掌柜,你评评理,他们可不就是店大欺客吗!”
“你刚才说,那批货是多少来着?”
“三十七袋,从河阳运过来的!”能卖上大半月的好米!
陆行鸯歪歪头,托着腮认真分析道:“唔——是这样啊,我是很相信你的,毕竟这样的数目你也不可能瞎说,可是凡事要有证据,你不如将订单给我瞧瞧吧。”
那小厮一听,有些犹豫。
订单双方持有,他来要货时确实身上是带的,但是陆行鸯身为霍家车行的主家,难道不能查霍家的单子?
再说,他这订单一旦给了,身上再无依据,这陆行鸯如果纵着底下人,与霍义一样拒不认账,那他可怎么办?
这样一想,他先前那叨叨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这——”
陆行鸯笑盈盈地看了他一会,任由那小厮在该不该给的问题上纠结。
她的样子似乎是等着回答,可一来那小厮本就纠结,二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来争辩。
这过程对他来说可算是煎熬。
“哎呀,这位小哥不会认为我在诳他吧?”陆行鸯惊讶看了看自己的小侍女,随后慢慢解释道:“是这样,虽然我身为霍家的主家,可一言不合的就要自己的手下拿出账册单子来查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嘛?我年龄小,许多地方可需要他们多加指点,你也要为我想想啊!”
画绣扯了扯嘴角,觉得以后不能提那晚陆行鸯夜闯霍家查账的事情。
“还有,在京城里,我们陆家和你们王家在生意上可算得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我总不能这点情分都不给吧?”
那小厮一听,觉得越发有理。
陆行鸯揉了揉坐酸的腰,语气里开始带了点不耐烦。
“再说,我是给王家颜面,才听你说了这么久,可你一个人来,一点表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那小厮本就被陆行鸯说的有了交出订单的打算,此时听她这么一说,猛地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