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侧眸看去,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公子哥,穿着碧色的衣袍,正向他们这急急奔来。
顾寻安显然惊极了:“赵广源,你这家伙这么来了?”
赵广源,赵丞相的独子,这是京城中都知道的名字。
赵广源捏起袖子擦擦额角的薄汗,气喘吁吁:“顾寻安,你准备去哪?还好我在这撞见你了,不然找你还要花上好一番功夫!”
他说完偏了偏头,看见了从马车上收回半步脚的陆行鸯:“这位是?”
陆行鸯还未说话,身旁的顾寻安就开口解释:“是陆行鸯,京城的陆掌柜。”
像是还觉不够,他又补上:“与我一同去西河的,我们刚刚准备去泛舟游玩。”
他这抢先的介绍倒是说的明明白白,陆行鸯等他说完,向赵广源问好。
赵广源也笑了:“原来是陆掌柜,我是经常听人说起你的,今日总算见着了。”
他虽笑着,面上仍带了一些愁色,这话说完,他又看向顾寻安,似乎有什么急事要说。
大街上人来人往,陆行鸯提议进去说话。
顾小公子却不情愿,对着赵广源唉声叹气:“你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我登船的时辰快到了,要不你随我们一起吧?”
“你在京中成日里游手好闲,还没玩够?”赵广源嗤笑,要去拉顾寻安:“陆掌柜说得对,我们进去聊。”
顾寻安沉住身子,只僵在那儿不肯走,赵广源无法,睁着一双琥珀流光的眼睛只管瞪他:“你堂兄让我来的,授印章。”又凑近一些小声说:“西河那边出了点事,那位让我与你一起,急得很,进去我与你细说。”
他的眉眼细长,眸中闪着冷冷的、沉着的光,鼻梁高挺,薄唇抿紧成一道冷峻的弧线,显得很严肃,看得顾寻安也沉默下来。
顾小公子回头看了一眼陆行鸯,似乎想说什么话,同时赵广源的眼神也瞥过来,像是在为难。陆行鸯颇为识趣,向他点头:“你们聊着,我想着既然已经定了游船,不去浪费,就替顾公子代劳啦!”
她最后音调有意上扬,显得语气分外轻快,自己也随之笑眼弯弯,唇角愉悦地上扬,真的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她看见顾寻安偷偷松了一口气,顺着她的话应下来,等到见到顾寻安和赵广源前后上楼进入房间时,她才自己登上马车,吩咐马夫驾车。
她甫一坐下,就自己低了头,默默不做声了。许是她这低落的模样太过惨不忍睹,画绣瞧了几眼凑上来,表示关爱:“主子,你在想什么呐?”
画绣小丫头问得小心翼翼且自以为是,觉得自家主子现在被放了鸽子,不太开心,在心中恶补了一番胖揍顾小公子的愉快画面。
陆行鸯撑起脑袋,坐在车上摇摇晃晃,问自家小丫头:“画绣,刚刚你瞧见赵家那个身上的玉佩没?那种色泽的琥珀真是好看,里面竟有朱红色的地方,像是祥云。”
她哀叹,拉着画绣的手摇:“你说,我为什么当初要替陆行规开间玉石铺子啊!”
她苦恼地后仰靠在背垫上,嘀咕:“也不知道我的嫁妆够不够?”
画绣怒道:“你现在考虑起自己的嫁妆来了?当时问什么要一时冲动答应三叔要帮他儿子开间铺子!”
嗯?等等,是因为玉佩吗?
她还以为自家主子被放鸽子不开心了!
她暗自惊愕片刻,仍旧数落:“开什么铺子不好,偏偏还要开玉石铺子!”
小丫头噼里啪啦没完的样子,陆行鸯赶紧笑呵呵捂住画绣的嘴,只让小丫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她。
“这不是想着不让他们做相同的米铺生意嘛——”她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思路,也觉得有些不堪回首。
当年陆家闹分家的时候,陆行鸯将掌家大权独揽,半分都不分给旁支,终是保住陆家的完整,但阿爹的表兄——陆行鸯的三叔总归是要安抚的,陆行鸯打完巴掌给与的甜枣就是答应为他的儿子陆行规开间铺子并助其发展壮大。
这本没什么,可她开间茶楼酒肆不好吗?偏偏要去搞这玉石生意。
玉石成本是极高的。再者,陆掌柜对于玉石一窍不通。
光是筹集本金,陆行鸯就将算盘打到了自己的嫁妆上。
嫁妆是陆行鸯的阿爹早就备好的,毕竟自家女儿就要及笄了。
他说:“嫁妆是要备着的,说不定哪天我女儿就被提亲了呢?”
陆行鸯当时按着自己莫名狂跳的眼角,深深叹息:“你一手交钱,一手送货呢?”
陆昭听闻痛心,哀哀叫唤:“囡囡说得好对,我亏了!”
往事历历在目,这笔嫁妆就被当时的陆行鸯一眼看上,做成了开玉石铺子的本金。
这两年断断续续做足了准备,联系了货源、运输、人手等一切前期工作,瑞帝许久之前就将有意收西河的打算告诉过她。
那是位年轻有为的帝王,说到做到。
而为了快速控制,新开的铺子必然会得到许多的支持。陆行鸯索性将地方定在了西河。
这与瑞帝的想法不谋而合。
陆行鸯想到当年自己自视清高的模样就忍不住头痛,感慨吃了年轻不懂事的亏。坐在身边的小丫头凑过来,询问:“真不是因为顾公子?”
她就失笑,摇头。
她是那种为这些小事就不开心的人嘛?陆掌柜嗤笑。
——
这个想法在坐到游船上的时候骤然消失。
顾寻安定的游船是有两层楼板的大船,在船的甲板上茶水点心早已摆好,真就如他说的那样,在粼粼水波上赏着岸边的红枫林,是一桩美事。
可这船未免太大了些、太——引人注目了些。
陆行鸯在与第二波以为船上是何大人物前来问候的船只打过招呼后,对方尚未远去,她就立刻吩咐船舱里的伙计避开别的船只,行到稍微偏远的水域。
陆掌柜人前总是一副谁也不恼的老好人,人后就不那么想搭理别人,此时恨不得谁都不要过来,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会儿。等到暮色降临,远处红霞漫天,夹在灰色的云层之间,有金光自上投来,在地平线上划过瑰丽的弧线。
她踏着和煦的晚风一路走走停停,走了近半个时辰竟不觉得累,远远就望见客栈门口人马安排妥当,顾寻安握着拳头抵住自己的下巴正在四处张望。
那小公子瞧见她,先是惊喜地挺直了身板,下一刻似乎有些惆怅,低头犹豫了一下才向她走来:“陆行鸯!”
他隔了十几步就开始喊,陆行鸯只好紧走几步,应他:“顾公子,我回来了。”
她偏头看向坐在马车里掀开帷裳的赵广源,后者向她点头问好,她也默默回应了。
“这是要走”她望进顾小公子一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里,周围有暮色渡上的浅浅金光,小公子的眼睛里璀璨得很。
顾寻安局促片刻,点头道:“西河那边在科考之前先在当地进行了一次预考选拔,抓住了几个作假的学生,有一个人是家父已故旧友之子,堂兄让我先行去瞧瞧。”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原因,剩下的的话支吾了一会最终还是吞下未说,陆行鸯也不问,背后是蔼蔼暮色,她言笑晏晏向小公子招手作别,关照他一路平安,西河再见。
陆掌柜一派江湖社会的直白潇洒,顾寻安莫名对自己临别时的不舍感到难为情。
还好她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等了好长时间。小公子在心中感到庆幸。
陆行鸯看着小公子上了马车,不知里面是何情况,传来了赵广源的一声嗤笑。她也不管,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房间,自己提着裙摆就上了楼。
画绣小丫头跟上来的时候,自家主子已经拿着一本账册,另一只手拨弄着算盘,室内极静,只有书页翻动和木珠碰撞的响声。
这才是自家主子日常的状态。
画绣忽然觉得顾公子跟她们在一起也是有些用处的,起码陆行鸯本着要照顾他的意图不会成天待在房里,都不挪窝的。
“主子,我后悔先前对顾公子那么吝啬了。”小丫头诚心实意。
陆行鸯颇为疑惑地挑了挑眉,笑瞥了她一眼:“为何?”
“你看啊,先前我竟然连吃一顿饭都要肉痛一下银子,可是这两天顾公子又是订船、又是花灯,也花了很多心思呢!”
陆行鸯想了想,在心中补上,还有在石场那的一顿馄饨。
她忽然记不得当时馄饨的口味如何,只记得那间铺子里有温暖的灯火,以及小公子明媚的笑容。
“好啦,你要真觉得对不起人家,等再过几天在西河见了面,你请人家到馆子里去吃一顿就好了嘛!”陆行鸯空出一只手来去摸小丫头的头,笑得万分和蔼:“用你的私房钱。”
小丫头落荒而逃,悲痛道:“不要!”
陆行鸯小声评价:“爱财的小鬼。”
顾寻安走了,她原先第二天清晨走的计划也不改变,理了一会账,只剩着天还未晚,去向老管家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