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陆行鸯向他招招手,忍不住笑起来。
陆行规点点头,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蹙了眉:“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笑着示意她的黑眼圈。
陆行鸯也笑,不自觉地用手揉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用,将手背到了身后:“三叔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这般一问,陆行规才想起来两人现在还在门前说着话,连忙侧身请她进来。
“他身体一直不好,两年前闹了一出,自那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陆行鸯听了没说话,两年前自己三叔陆铭闹着要分家,被她阻止后回了老家。她本就不太与族人亲近,那件事情以后更加不喜他,自此就没再联系。
但那承诺却是当了真,前阵子派人到老家接陆氏父子到西河时,才听说陆铭已经病了好久。
她当时听后默了片刻,派人给陆行规送些钱去,告诉他自己要给他开玉石铺子的想法。
她这边一沉默,陆行规那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他看了她好几眼,才开了口解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
陆行鸯便觉得自己这位见过没几面的表哥颇有意思,她笑着向他眨了几次眼睛,偏过头去时发簪上的流苏也随之晃动,在天光下明明暗暗闪烁着:“表哥,你想多了,三叔的身体本就不好,跟我半分关系是没有的。我这次来,也就尽些身为小辈的孝心。”
她这般说辞,以为陆行规必定恼怒,谁知后者仍是笑意浅浅,半分都没变了脸色,甚至带了点纵容的意味。
“嗯,那行鸯下次找我,直接在铺子里见面就行,不用专程到家来见他的。”陆行规说完后,叹了一口气补充:“省得族里别的什么人说你不守礼。”
要不是陆行鸯刚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我怕谁”的骄纵姿态,她都怀疑陆行规会不会下一刻就要摸她的脑袋。
两人进了屋子,陆行鸯刚一进去,一股难闻的闷味就扑面而来,她不由捂了鼻子,身边的陆行规已快步走到窗前开了窗。
“他一年到头都在床上吃喝,屋子里是难闻了些,我们跟他打完招呼就快些出去吧。”
味道淡了些,跟来的画绣也有了心思挖苦:“还有拉撒吧!”
小丫头当着人家面子说这话到底有些不妥,陆行鸯刚想帮她圆回去,面前的陆行规已经自己笑着点了点头:“没说出来怕你们两个小姑娘觉得恶心。”
他这样直白,示意陆行鸯随他走近些,来到陆铭的床前喊他醒来:“阿爹,行鸯来了!”
陆铭听闻眼皮动了动,只不做声。
陆行鸯看他这幅样子,知道他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想理她,她还没开口,陆行规就已经加重了声音:“行鸯好不容易见你一次,你若不见下次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语气竟有些不悦。
这一说,果然见陆铭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一圈,见到陆行鸯又骨碌碌转了回去,喉中溢出一声嗤笑:“咱们陆掌柜竟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真是不容易!”
陆行鸯便诚恳地点头应和:“是挺不容易的,三叔好!”
陆铭一听,睁大了眼睛,室内昏暗,他的表情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可怖,咧开嘴说话时露出了掉得还有六七颗的牙齿:
“陆行鸯,我现在这样瘫在床上,可是也有你一份功劳的!当年要不是你使绊子,我至于气成如今这副德行!”
他说的愤恨极了,要不是行动不便,陆行鸯都担心下一刻他会跳起来揍她。
“你那病,早几年就已经有了吧?”陆行鸯笑着望了一下陆行规,按后者的面色来看是默认了。
这两人前两年就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样,搁在一起老的不慈小的不孝,现在依然不指望他们能冰释前嫌,陆行规眼见两人又要杠上,忙侧身挡住了陆行鸯的视线,对着陆铭说:“阿爹没什么要说的那就继续睡,我和行鸯先走了。”
陆行鸯被他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盯着他衣袍上的袖纹细瞧。这对父子暗中不知较着什么劲,屋中只听得陆铭重重的喘气声,良久,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行规,先前不是说这丫头帮你开了一间玉石铺子吗?你好好干,爹也帮不了你什么。”
陆行规点了点头,回头让陆行鸯先出了门,在正厅等他,自己去将开着的窗户关小一点,虚虚掩着,又吩咐进来的小厮为陆铭准备好吃食、洗漱用具。
这一切办妥后,他出门想要到正厅见陆行鸯,谁想她就在门外倚着墙等他。见他出来,抬了眸看他,他一颗强自压下的心忽然就猛烈跳动起来。
陆行鸯以为自己是吓着了自己这位表哥。
但看他忽然红了的脸色又觉得不像。
陆掌柜明白自己很有必要要向他解释一下:“我不知道正厅在哪,也不想浪费时间,你直接跟我去看铺子就好。”
陆行规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陆行鸯也不管他怎么想的,让画绣在前面带路,准备两人走去铺子,顺便与他再说说话。
“三叔的病我是之后才知道的,他先前想分家的时候也是因为想把那些家产用来治病吧?”陆行鸯不等他回答,做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可是当时他说的是表哥快要弱冠,想要让你独当一面来着,分些家产作为你起家的本钱。”
她带了点挑拨离间的意味,陆行规也察觉到了,倒不生气,只是无奈笑了:“他的那病,早几年就发现了,无药可治,但他并不死心,四处求药。”
“那些药师糊弄他,开些不相关的方子吊着,后来他的病加重了,时不时地觉得腿脚不利索。估计是怕了,开始乱投医,江湖骗子、作法师都相信,家里被他赔的一穷二白,这才打起分家的主意。”
说得倒好像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似的,陆行鸯知道陆铭的病时也起了一丝愧疚,不过后来一想,他的这病又不见好,傻乎乎地将自己的钱扔进无底洞,要是当时真成功了,治不好病不说,还害得陆家被白白分了家,以后只能做些谋生的生意,太不划算。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医圣柯先生。”陆行鸯看到陆行规惊讶地望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感谢她了,赶忙补充:“那先生来去无踪的,我也只是知道他近期出现的地方,让人去寻,可找没找到、人家答没答应都还不知道。”
她一副“你不要事先感谢不然事情办砸了我很没有面子”的样子,陆行规望了她好久,在她恼羞成怒之际笑了:“我代家父先谢过你的心意。”
“我等小商人,医圣必定是瞧不上的。”
“嗯。”
“再说这病,可能他也不一定治好。”
“嗯。”
“事先说好,如果诊金太高要我倾家荡产,那我只能对不起三叔了。”
“好。”
陆行规的眼神温柔,看得陆行鸯好不习惯,陆掌柜便腆着老脸硬着头皮连连撂狠话,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也不生气,似乎她做什么自己都能理解的模样。
三叔的话题暂且搁下,陆行鸯便开始告诉陆行规一些铺子里的情况,陆掌柜对玉石这方面一窍不通,但对于铺子的管理还是拿得出手,她对着陆行规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到了铺子门前还未讲完。
管家江重已经看见他们,笑着小跑过来:“哎呀,主子,您来啦!”
陆行鸯笑着点头,向陆行规靠近了些,扯了扯后者的袖子。
“这是你们的掌柜,陆行规。”
江重连忙又向陆行规问好:“掌柜好!”
陆行规懂她的意思,对着江重笑了笑。这小姑娘在路上就说咱们陆家待下的原则就是平易近人,手下若无错事不要对他们板着脸。
她这样说,那自己就这样做。
江重领着两位掌柜进来,向他们展示铺子里的陈设,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觉得里面的东西很是稀奇。
铺子里除了正厅对门的地方摆了一张柜台,其余两侧都是整排的柜子,放着形状、颜色各异的玉石,在屋子的最里面有一个木制楼梯通向二楼。
“这些玉石原石放这准备是由客人挑选的,咱们呐有绘好的样式册子,可以由客人挑选。”江重说完,笑呵呵请二位上二楼。
“这二楼嘛,就是放一些客人定制的玉石,现在是一些空的柜子。我们一楼那儿还订了几张台子用来放一些成品直接卖,现在还没运来,估计也就这两天到。”江重抬起起袖子笑眯眯:“这不是时间有些紧嘛,还没布置好。”
他打开其中的一扇门,让他们看:“这边就是玉石师傅做活的屋子,主子们你们看,工具是很齐全的,另一间就是伙计们休息的地方。”
“嗯。”陆行鸯点头,向着陆行规的方向偏偏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他说就好——你们的陆掌柜。”
那管家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陆行鸯这般态度以后肯定不会管事,连忙对着陆行规笑道:“好嘞!主子,咱们这边东西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您看这伙计们是不是过几天再让他们来?”
陆行规瞅了瞅眼前的铺子,除了一些柜子和玉石原料,成品还没有运过来,现在叫人来大家也只是大眼瞪小眼,点了点头:“过两天再让他们来吧,现在这样也没法开张——”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就自楼下传来:“有人吗?请问有人吗?”
喊得还挺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