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规紧赶慢赶回来，一路上也没顾上自己的衣着打扮，不修边幅极了，他见到陆行鸯打量了他过后，忍不住笑起来，这才想起了自己的狼狈模样。

温润的陆掌柜试图转移话题，告诉面前自己的表妹货物已经被自己运回来了。

“看来，还是我们的陆掌柜亲自出马有用啊！”陆行鸯很揶揄。

陆行规红了耳朵，抵不住她接二连三的取笑，仓皇奔到屋里让画绣找手帕擦汗津津的脸。

这一幕倒让莫清愣了神，他暗暗垂下了眼睑，不知在想了什么。

陆行鸯转头瞧见他这样，不说话。

等到一日事毕，铺子关了门，莫清和其他长工一同睡在二楼的休息间。陆行鸯回自己的客栈，陆行规回他的家，两人同行一路。

夜色渐渐上来，耳边虫鸣阵阵，还有微风。

陆行鸯甩着袖子，觉得清风袭人，舒服得很。

身旁的陆行规偏头看她一眼，嘴角忍不住就勾起来，说：“大家都说京城中的陆掌柜怎么成熟稳重、雷厉风行，百信们打心眼里觉得佩服，我瞧着，怎么都是一个小丫头！”

陆行鸯瞥了他一眼，他不等她开口，先问她：“今天收服了莫清，这么开心呀？”

陆行鸯觉着他一双笑盈盈的眼里已经看透一切，她辩解道：“怎么能说是‘收服’呢？这明明就是姐弟情深呀！”

陆行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就是买个衣服、吃个小食，我可没收买他啊！”陆行鸯摊手。

“今天你们回来的时候，那小子什么表情我可是见到了嗷，我估计，从明天开始，他就得换种法子和你相处了！”

陆行鸯便笑得莫名，偏着头问他：“什么样的法子呀？”

是什么他俩之间心知肚明，她本以为他一笑置之，谁知陆行规将话摆上了台面：“你我这样。”

她与他对视一眼，忽然就笑起来，再也止不住。

陆掌柜看天看月亮，觉得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明天也会这样。

次日她走向玉石铺子，准备去看看莫清，老远就看见顾小公子在飒飒秋风中摇着扇子，迎风潇洒。

陆掌柜好担心小公子明日发烧，流着鼻涕泪流满面的模样不敢想象。

顾寻安也瞧见了她，欢呼一声向她跑来，指了指身后的玉石铺子笑道：“陆行鸯，这是你最近开的啊？都没有听你说。”

陆掌柜点了点头，准备向他解释一下为什么前几天没有告诉他的原因。

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询问：“怎么，陆掌柜不准备带我去参观一下？”

陆行鸯便作罢，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顾寻安在京中什么玉石珠宝没见过，但就是觉得这家铺子是陆行鸯所开，对里面的各种东西都稀奇得很，这边摸摸那边碰碰，完了还回头冲陆行鸯憨笑一下。

陆掌柜觉得这小公子有些二愣子，她太头看向楼梯那儿，果然见到莫清站在尽头，倚着木扶手冷冷看着顾寻安。

这种看傻瓜的眼神是如此熟悉，以往莫清也这样看着画绣。

她看到莫清转眸向她这边笑了一下，楼上昏黄的灯光被他的身影挡了大半，倒让她看出些温柔的意味。

她这边稍一出神，顾小公子已经走马灯花将一楼的东西看了个遍。

“还有没有别的？”小公子向她眨着眼睛，语气里有些顽皮：“我知道陆掌柜还有压箱底的宝贝！”

陆行鸯瞅了他一眼，做出些无奈的样子：“果然啊，瞒不过小公子的眼晴！”

顾小公子便急声催促陆行鸯带他去瞧瞧，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被催得没有办法的陆掌柜只好准备带他上二楼瞧瞧，就是陆行规昨日刚运回来的那批玉石——此时正在二楼由玉匠师傅们商量该设计出什么样子才最贴合。

可是莫清在楼上瞧着，这孩子与他是认识的，不仅认识，前阵子还被顾小公子取消了入考资格，该怎么不动声色化解这僵局呢？

陆行鸯正头疼，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莫清的冷嗤：“顾监官如果真想看，就上二楼来瞧瞧呗！”

这小子的语气一听就是还记恨着顾寻安取消他的资格的事情，记仇的很。

顾寻安也呆了，没想到会在陆行鸯的铺子里遇上莫清这个作假男。

他转头看着陆行鸯的眼神充满着询问，懵懵懂懂的样子无辜委屈极了。

说实话，顾小公子觉得自己很丢脸。

你见过刚严厉教训过学生，得以在那孩子心里立起了正直无私的模样，心中还洋洋得意，转头又因为被撞见自己暗地里撒娇忽然怂得想钻地缝的老师吗？

顾小公子回味了一下自己的悲惨遭遇，觉得这次丢了脸。

陆行鸯在他身边小声解释：“这是我前几天刚招的长工，叫莫清。”

顾寻安一脸苦哈哈，丧得说话都没了力气：“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莫清。”

那个被他在考试中严厉呵斥、事后取消资格，还嘲笑是赵广源小媳妇的莫清。

这个西河有多少莫清他不知道，总之他就是非常“幸运”地遇到了。

但尴尬归尴尬，顾小公子触到莫清充满挑衅的眼神时，忽然又多了点豪气。

“陆行鸯，那你就带我上去瞧瞧呀~”句末的一个字被小公子软软拉长，多了些别的味道。

陆行鸯便在自己脸红之前将顾寻安推上楼，直叫他自己去瞧瞧。

顾小公子就在与莫清侧身而过时，向对方眨了眨眼睛。

面子这东西，小公子丢了一回，就不想再捡起来了，所以，谁怕谁？

他乐颠颠上了二楼，看着陆行鸯吩咐手下伙计打开了一个箱子，探头一瞧，满箱的白色玉石，晶莹剔透，他拿起其中一颗，回身对着陆行鸯照，竟可以清楚地看清她——小小的陆掌柜。

他便笑起来，点头称赞玉石的样子很好看。

“表哥专程去取的，带的是我们铺子里的鉴玉师，品质当然很好呀！”陆掌柜有些献宝。

顾寻安把玩着手上的玉石，觉得触感细腻冰凉，渐渐有些爱不释手了。他一露出这种模样莫清就觉得不舒心，他偏着头提议道：

“既然顾监官也觉得不错，不如你来定一下每颗玉石的大致价钱吧？”

因为这批玉石是昨日才到的，价钱上还没有确定下来，才搬到了二楼暂时不出现在一楼的柜子上，陆行鸯看莫清打趣顾寻安很有意思，也跟着点了点头。

顾寻安左右看看，两人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像等着看自己笑话一样。

小公子自小在京城中的富贵乡长大，什么没见过，小时候都是拿着大把的玉石当弹珠玩的，时间一长各种玉石在他眼里也有了计较，这种剔透的白玉石虽然罕见，但他还真真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他心中有它的大致估价，偏偏在陆掌柜面前做出细细研究的样子，好半天才开口：“一颗五十两，成不成？”

他这话刚一说完，莫清那边又嗤了一声：“顾监官这是想让我们陆氏做赔本生意吗？”

这孩子怎么嗤来嗤去的，顾小公子很担心他的鼻子以后会出问题。

还有赔本生意算怎么回事，陆家在玉石上是准备做黑心生意嘛？

好在陆行鸯在一旁解释：“算下来，我们进货的时候一颗是按六十三两白银购买的。”

如果按顾寻安说的五十两卖出去，就是做了亏本买卖呀。

她解释完见顾寻安不出声了，以为小公子面子上挂不住，心想反正自己刚才已经揶揄过他，这下来帮他解个围。

还没开口，那边的小公子就哆哆嗦嗦向她看过来。

他的目光不似窗外的迷蒙雾气，清清亮亮闪着光，他很确定的再次开口：“陆行鸯，在京城中，这种玉石其实成色再好，也不应该超过五十七两。”

何况这西河小镇。

陆行鸯看着他的眼晴，心中忽然感觉到一阵重压，好半天才渐渐缓下去，她轻轻问：“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这么具体的价钱？

小公子那边垂了脑袋，下一刻咬了唇再抬起头，大方承认：“前年的拍售宴会上，就是我出了这个价把这种玉石买回去的！”

京城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他当时入手的那块玉石只怕比这些还要上乘一些。

为什么去买呢？小公子想了想，回忆起了当时自己要送给陈时那个丫头做生日礼物。

这个小公子不敢说。

陆行鸯在心里算着六十三与五十七、五十的总差，她心算向来很好，这时脑中却迟缓下来，怎么也算不下来，往往到了一半就继续不下去。

“容我去拿算盘。”她向顾寻安微微倾了身，转头要下楼到一楼案台上去拿算盘。

陆行规就这样猛地进了她的视线。

他看着她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他站那多久了，听到多少了。

但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就可以把猜测风轻云淡说出来了。

她说：“表哥，我们好像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