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行鸯回到铺子,画绣兴冲冲去迎她,发现自家主子脸色很阴沉,一下子噤声了。
陆行鸯侧眸看着画绣,意识到自己面色不佳,露出温柔的笑容,下意识揉了揉画绣的脑袋。
“画绣——”思虑再三,陆行鸯还是开了口,坦言相告,“我去见了张吕文。”
画绣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紧张席卷而上,片刻后她缓过惊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呼一声:“主子,你找他干嘛?!”
小丫头除了震惊,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情绪,陆行鸯眸光闪了下,松了一口气,看着画绣的眼神意味深长,捉弄她:“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画绣的脸腾的便红了,两人在铺子门口,后面想必还有一两个偷闲的伙计瞧着她们,画绣羞于在这件事上缠着陆行鸯,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带了些撒娇,“主子,你就说嘛——”语调很轻。
陆行鸯有一瞬的迟疑,不知道自己未经画绣同意便贸然去找张吕文是不是明智的做法,要说的话在心中删删减减,迂回转折,但最终,她温柔开口:“与他谈成了一个小生意,以后张家的米粮生意……便由画绣你负责吧。”
陆行鸯声音浅淡,却在画绣心里炸出一声惊雷,她仿佛不可置信,看着陆行鸯的眼神有些呆,后者同时也在看她,除了从容淡定,还带着一些她熟悉的忐忑。画绣突然明白,陆行鸯因为替她擅做决定,感到愧于她。
可是——主子能替她做这件事,是令她无比开心的事情呀!
她可以在明面上与张吕文谈事情了!画绣欢喜地抱住陆行鸯,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很开心地嚷嚷,说谢谢主子的好意。
陆行鸯暗中松了一口气,她环住画绣,在后者的背上轻轻拍了拍,语调有些沉,但又跟着染上欢喜,“以后直接去问张吕文的行程便是,放心吧,他不会再欺瞒你了……”
画绣尚在高兴,没留意她话中隐含的信息,欢欢喜喜点了头。
陆行鸯一哂,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一起踏进了铺子,陆行鸯吩咐小厮把张家的账册都拿过来交给画绣,由着画绣在一旁认认真真翻看,她自己处理着铺子里米油的采购事宜,偶尔余光瞥见画绣停下来看她,便回望过去,问画绣哪里不懂,耐心为小丫头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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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陆家铺子里的布局改造的差不多了,也购置了杂货摆卖起来,经此一事,陆行鸯倒长了一回记性。
她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瑞国一直严控盐的生产采买,寻常商人是连碰都碰不着的。申报的文书不仅批不下来,甚至引来官府来人准备捉她到牢里做客,幸好最后有惊无险,派来的人最后自己憋不住,看着陆行鸯与莫清沉着脸争执,都不想让对方涉险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那大人连连摆手,笑足了才开口解释,说上面已经把这事给压下去了,那封文书也已销毁,陆掌柜只管安心,不过以后这些想法是万万不能再有了。
陆行鸯一时想不出来谁帮了她,来人也含糊说他不清楚,只是装模作样又板了脸,再三教训了一番盐铁私卖的严重性,这才昂首走了。
危险在最微小的时候便被抹消,陆行鸯和莫清都感到劫后余生的小小喜悦,两人目送着来人远去的身影,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莫清揶揄道:“没想到阿姐也会犯这样的糊涂呀?”语气中没有一丝的责怪,倒带了满满的亲昵与宠溺。
陆行鸯刚要乖乖认错,又听到莫清叹了一声,带了十足十的少年稳重,“那看来以后,我得多帮衬着阿姐啦!”
少年的眸光亮晶晶的,陆行鸯看在眼里,忽然就咽下了接下来的话,顺着点了点头,眉眼弯成很温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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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逐渐浓重,万物复苏在袭人的微风中。瑞帝忙完手中的政务,终于想起来曾经对陆行鸯说过的话:过阵子去秋洺那处山庄待段日子。
陆行鸯当时只以为瑞帝随口一说,等到宫中小公公报了圣旨,她跪着听完全程,还是有些发愣,画绣在她旁边扯了扯陆行鸯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她示意画绣递银子过去,温言问公公可知同去的还有谁?
这是个无伤大雅的问题,那公公听了前半截,就已经笑嘻嘻地把银子收下了,将圣旨交给陆行鸯,回她说:那去的人可多了,京中名贵府里千金,几乎都邀在里面了,不过——
那公公看着陆行鸯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顿了几个呼吸才说,那些人多数都是宫中礼官按照职位高低,拟了名册,叫人送去的,陆掌柜这可不一样……陛下特意问了有没有你,亲笔写进来了。
所以才有了他现在到铺中宣读圣旨。
那公公年纪尚小,语调很尖,又拿捏着嗓子说话,不知是陆行鸯多想还是怎么,听出了一份旖旎来。
她于是默了默,打消了问顾寻安来不来的念头。也开着玩笑:“公公说笑了,若我猜的不错,王家掌柜也得了陛下的圣旨吧?”寻常商人,若是按照礼法,那些礼部的老头子自然不会给他们填上名字的,所以瑞帝单独写了圣旨,也不足为奇。
那公公笑了一声,算是默认,等他告辞走了,铺子中又恢复了往常的气氛,谁也没有在这方面开陆行鸯的玩笑。
陆行鸯暗忖,瑞帝当时只是跟自己提了一句,她原先以为这只是帝王的暗中参观罢了,谁成想阵仗竟有这样大。
“京中名贵府里千金,几乎都邀在里面了……”她想到那公公的话,眉间一蹙。
半个京城陪瑞帝游山玩水吗?瑞帝素来严于律己,疏于玩乐,绝不是那样的人,帝王意图果真难猜啊……
陆行鸯正这样想着,忽然思绪从严肃的思考朝政风云转变成另一种、接近于松散的神游。
她想:若是顾寻安,有这样的玩乐心态,应当不奇怪……
这个想法甫一想起,顾小公子嘻哈的笑脸霎时出现在陆行鸯的脑海里,随之唤醒的还有小公子这些年在京城招猫逗狗的光荣事迹,陆行鸯的嘴角扬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调整回情绪。
所幸铺子里画绣和莫清正忙着手中的事,没有看到刚才这一幕。
陆行鸯缓了神,心中却无端轻松了许多,她想:反正兵来将挡,等到了秋洺山庄便知道瑞帝那只老狐狸打了什么主意了。
宫中办事效率快的令人咋舌,才过三日,便有宫人过来通知一切事宜已准备完毕,明日卯时到城门口。
陆行鸯含笑应下了。八壹中文網
翌日陆行鸯与站在铺前的莫清挥手作别,带着画绣跨进了自家马车,一路向着城门口行去。
城门口已有不少车马,陆行鸯意识到自己有些来晚了,愧然与自家小丫头相视一笑,让车夫慢慢将马车停到了外围,下了车等待着帝王车驾。
她扫视一番,发觉那些已到的人也是坐着自家马车,正相互谈笑,但是还有几辆车马,精美堂皇,且规格一样,不由打量了好几眼。
“陆掌柜在看那几辆马车?”忽然一声醇厚男声传来,陆行鸯回眸去看,发觉王家掌柜王吟松向她这边走来,“那便是宫中为长公主和丞相他们准备的马车了。”
陆行鸯微哂,不明白王吟松忽然的搭话是何用意,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礼貌点头回应,“多谢王掌柜提醒。”
宫中为那些身份尊贵的人提供额外的车马,除了招显身份,也是为了让他们这些旁人认认清楚,免得冲撞贵人。
王吟松捋了捋胡须,笑了,又说今日得遇机会,终于可以与陆掌柜碰碰面了,往日里各家忙各事,总是遇不着。
“次子归儿做的那件事实在让我有些丢脸呀!”王吟松做出一副尴尬模样,眉眼弯了,“好在陆掌柜顾着王家的颜面,没有公开在外面说,王某人记着陆掌柜的情,先在这里谢过你啦。”
陆行鸯敛了眸,也抿唇笑了,说客气话:“同行间当然要互相照顾着点,那件事也有我们陆家御下不严的过失,王掌柜无需放在心上啦!”
陆家当时解了同霍家的契约,只向过问的邻里与百姓说了霍义私接活的原因,并未提及王家,但是也没有特意瞒得不露风声。王吟松游刃世故这些年,自然知道陆行鸯的意图,毕竟是自家儿子王归做的糊涂事,这个结果已经算是陆行鸯给王家很大的面子了。
他被迫承了陆行鸯这个人情,虽然有些憋屈,但是也还叹服——这个陆小掌柜,论谋略心计,一点都不逊色。
两人又随意搭了几句话,远远地便瞧到瑞帝一行人来了,石德带着两队御林军清了路,让后面稳稳当当的帝王车驾行过来,后面跟了好几辆各府马车。
陆行鸯等人连忙跪下叩拜。
瑞帝出了马车,扫了一圈,见到陆行鸯时眸光闪了闪,见这个小掌柜低了头没有注意到他,于是轻微一笑,对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落了帷幔,给后面的丞相及别的官员换马车了。
陆行鸯起身后,也没急着上自己的马车,三三两两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在宫人指引下走到宫中为他们安排的马车处。陆行鸯瞧见丞相家的马车下来了两人,是赵长彦和赵广源;接而陈守初从帝师家的马车跳下,笑嘻嘻地跟着宫人走了。
陆行鸯心不由一沉,是……陈时没有来吗?
如果陈时没有来,那么顾寻安会不会也不在名单之中?
即使先前告诫过自己,即使…她和顾寻安知晓了各自的心意,因着两人的身份,也不该在这次接近于游玩的途中与顾寻安多生交集,能避就避一点。
但是……顾寻安没有来。陆行鸯先前在心中对自己的三令五申一下子落了空,竟生出一丝闷痛。
身边王吟松见她神色不太好,关心了一句。陆行鸯回过神来,不动声色掩了自己的情绪,摇头道无事,踏上了自己的马车。
忽然——
在陆行鸯站在马车的踏板上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叫:“陆行鸯!陆掌柜!”
心,蓦地一颤,接而麻感从手上慢慢攀附上去,可即便是这样,一丝细小的喜悦,却从心里破隙而出,如山间的细溪涤荡过四肢百骸。
陆行鸯回眸,眉眼温柔,溢着细碎的光彩,嘴角上扬——她原来,一直期待着与顾寻安的见面啊。
晨光熹微,顾寻安终于快步到了陆行鸯的面前,他的眉目如画,望着陆行鸯的眼眸不眨一瞬,桃花眼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