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鸯客气与季同道别,看着他急匆匆地随那位小官去往王家后,回转过身,向一直看着她的莫清笑了笑。
她眉目浅淡,眸中亮晶晶的,是少年人都有的风光意气。
莫清难得见她这样的好心情,一时账册都忘了放下,拿在手中走到陆行鸯的身前,也莞尔微笑:“阿姐,王家那边,顾寻安应付的过来吧?”
“呦——”画绣跟在后面笑嘻嘻,“这次人家站在我们这边,你对人家总算不嗤之以鼻了!”
莫清小小翻了一个白眼,画绣回瞪过去。
陆行鸯好笑,各点了下这两人的额头,纵容他们又闹了一会儿,这才接上方才的话。
“他应付的过来,王家既然让陆家吃亏,也要做好这一个栽跟头的准备。”她冷声说完,眯了眼,向莫清看了一眼。
王家那边的事情暂且不管,选米之事告一段落,那么接下来,便是收拾家贼的时候了。
莫清默契地接受到陆行鸯的眼神,他勾了勾嘴角,突然拍了一下手。
下一刻,随着他的掌声刚落,两名伙计应声而动,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迈开了步子冲向铺中的一角,将一个人扭送到了陆行鸯面前。
此人肥头油面,浓眉细眼,正是福浩。
福浩嚷了几声,挣脱不开那两名伙计的钳制,惊慌抬头看向陆行鸯,“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行鸯冷眼俯视他,眸中是浓浓的失望,冷声道:“陆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为王家做事?”
福浩猛缩了眼球,支吾一句后急声狡辩:“主子,这是哪里来的谣言!我没有——”
“有”字还没有说完,陆行鸯抽过莫清手中的账册,转手便将其狠狠砸在了福浩的身上,她的语气更冷,脸色也完全沉了下来。
她动作很快,一时间福浩被砸的自顾愣怔,一言不发,而身旁的莫清看了一眼自己还保持着握姿的手,默默曲起手指,将留下的空隙堵住了。
莫清漆黑如墨的眼眸也跟着望向福浩,少年凌厉的下颚线露出几分薄凉的冰冷。
——阿姐这是真的动气了。
陆行鸯重重喘了口气,拧眉喝问:“你还不承认!你是什么达官贵胄,需要谣言来污你的名声?!我既然说了这话,便是人证物证具在,我何时诓骗过你?如今又凭什么要多花功夫来套你的话?”
她越说便越觉得胸口闷痛,酸意蔓延至全身,令四肢都有些发麻,怒意也一点点染了眸色。
自陆行鸯掌权这两年,她从来没有在自家铺子里这样大发雷霆,这是第一次,所以轻而易举就把福浩唬住了。
福浩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没有人为他求情,他是陆家铺子中的老人了,既然陆行鸯作了决定对他发难,那么别的人再为他求情就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够格。
除了——陆昭。
福浩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他急急喊道:“主子,让我见见老家主,我是有苦衷的,我去认错!”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希望,腾时腿上有了力气,试图站起来,但是下一刻,莫清抬手做了下.压的动作,扭着他的两个伙计立刻又将他按着跌跪在地。
陆行鸯音色更冷。
“这个陆家我是做不了主了吗?你如今的样子有何脸面去见阿爹?勾结王家,往自家的米里掺霉菌,我若不是顾着你给王家通风报信,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早些日子便直接捉了你见官!”
说到最后,陆行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一通问责下来,觉得耗费了好多力气,脸色也微红带怒。
福浩见势如此,陆行鸯又表现地那么坚持,心灰意冷,自顾哀嚎哭泣,但这并没有赢的丝毫怜悯。莫清轻声询问了陆行鸯一句,见到后者点头答应,便招呼那两个伙计,押着他去官府了。
等他们走后,画绣伸手扶住陆行鸯,带她到藤椅上休息。陆行鸯默默坐了片刻,缓过神来,察觉到铺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各个伙计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走到她近前,仿佛她的周围有一块无形的屏障。
她吩咐画绣去忙,出言让大家伙都来到她面前。
今日陆行鸯画了淡妆,此刻她坐在藤椅上静静等着伙计们来齐,一双杏眸垂下看着自己的手,因此眼帘半阖,细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鼻梁洁白高挺,长眉如黛,樱唇半抿,整个人看上去又美好又安静。
没有笑,但是她面色却不像刚才那么冷,恢复成一贯的平和。
半盏茶的功夫,人到齐了,陆行鸯抬起眼,静静扫视。
没有人交头接耳,但是却是明显的不安。
“知道我为什么要对季大人说,是我们陆家看管不周,让米受了潮,福浩只是嘴碎吗?”陆行鸯清了嗓,发问。
一片寂静,大家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却说不出来。
“因为丢人。”
陆行鸯没在意,本来就是训话,她环视了一圈,继续说了下去:“福浩在我陆家待了十数年,却依然能够受王家的挑拨,为其做事。若让外人知道,该笑话我陆家,我自然也感到寒心。”
她很少在众人面前这么直接说自己的感受,登时画绣的眼神就变得心疼起来,而铺中也有素来敬仰她的小伙计,听到这话,忍不住喊了一声。
“主子!我们是不会对外说的!”
“放心主子,我们可不会像福浩那样吃里扒外!”
……
陆行鸯默了片刻,微一压手,这些信誓坦坦的保证立刻就消停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摆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来。
“我今日,主要想趁着这次机会,问问大家:对陆家的工钱可还满意?若是不满可以提,若是想走可以走。”
陆行鸯一语落下,众人便没有说话,低着头沉默了。
看来果真是有不满的地方了。陆行鸯蹙起眉。
她站起来,提高了声音:“这次过后,我便当什么都未发生了。”
陆行鸯耐心等着,给了他们足够迟疑的时间,果然片刻后有一个小伙计细细出了声。
“主子,咱们工钱三月一结的规矩,能不能改一改?”
陆行鸯挑了一边眉。
那小伙计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解释:“要是不能就算了,就是三月一结让人等的有些苦恼。”
——就是那种有银子却摸不着用不了的苦恼。
况且铺中大多都是年轻伙计,有闲空了去喝个酒是常有的事。有时用的高兴了,一时收不住,很快就把三月的积蓄花光了,如此便要等到下一个三月后才能领到,实在是……心痒痒。
一人已经开口说了话,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说了起来。
许多人你一嘴我一嘴说起话,实在是闹得耳朵疼,画绣想出声让他们一个个来说,但是她偏头看了一眼陆行鸯,发现后者并没有这个意思,于是识趣地闭口不提了。
而陆行鸯也很快弄清了缘由,她敛了眉眼,突然想到福浩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觉得王家的待遇更好一些?
大家伙等着她一言定论,而陆行鸯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她好脾气的答应了,并且表示今后的工钱会每月一结,等莫清回来了,她便与他商量怎么改动。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脸上都扬起了笑容,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气氛活跃起来,福浩的事大家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福浩平常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但是你一句我一句,还是让陆行鸯听出了一些端倪。
她平稳了气息,觉得胸口闷痛感好多了,遣散了众人后,重新坐在藤椅上等着莫清回来。
……
藤椅散发着轻淡又古朴的藤条青涩味,陆行鸯歪头靠过去,无意识地眯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忽然有一阵清风柔柔刮过,带着青松气味,陆行鸯愣怔了一会儿,很快便睁了眼。
顾小公子如画的眉眼赫然出现在眼前。
方才那阵微风,应当是顾寻安蹲下时袖袍摆动引起的,陆行鸯眨了一下眼,反应不过来自己要说什么,所以又眨了一下。
顾寻安突然笑了,一点都不准备隐瞒,笑得眉眼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蹲的很近,陆行鸯坐在椅子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最后她干脆只是坐直了,当没有行礼问好这回事。
“顾公子怎么来了?”不是应该避嫌吗?
——王家这次吃了大亏,若是一结束他便跑到她这里,那么鬼都知道这是两个人谋划好的一出好戏了。
顾寻安看出她的心思,好心情解释道:“王家那边还没有结束,但是我和季同换事做了。”
陆行鸯歪了一下头,不理解。
顾寻安笑意更盛,侧眸看到身侧没有伙计走动,这才开口,低缓说道:“王家那么多的浑水,一时怎么理的清?”
“季同到王家时,跟我说了陆家的大体情况,我便和他换了事做,今日他替我理着王家的账册,我来这里看你们烧毁霉米。”
这是偷懒了。陆行鸯瞥了一眼顾寻安。
小公子不以为耻,弯唇笑嘻嘻,红唇下几颗白洁的牙齿分外可爱,“听说,莫清把福浩送进官府了。”
陆行鸯没有见到画绣的身影,知道一定是这小丫头提了一句,她点了点头,听顾寻安又问她打算怎么处理福浩?
“陆家有四成霉米为证,府尹判他赔偿,富浩要是没有那么多银钱,便只好让他蹲着了。”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顾寻安眨了眨眼,嗓音蓦地低缓下来,带着一丝轻微的叹息。
“陆掌柜——”他这么叫她,语气听起来却不像那么生疏,最后一个尾音微翘,是再明显不过的撒娇,“你真的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嘛?”
陆行鸯蹙着眉看他,最终眼眸一动,瞥眼看别处去了。
顾寻安的笑意放大,他想小掌柜怎么这么懂他的心思?眼看面前的人快要恼了,于是他赶忙开口说:“府尹那边需不需要我帮你去打个招呼?若是想他在牢里蹲的久一点,也是可以的。”毕竟他不相信福浩有本事短时间拿出那么多银子。
“不用。”陆掌柜生硬拒绝,说完后反应这可能会伤小公子的自尊,于是很快加了一句,“算是陆家对他这么多年情分的了结。”
顾寻安眉眼弯了一下。
这件事情说完,陆行鸯才觉得两人这样的姿势太过不妙,顾寻安又蹲的极近,并且丝毫没有打算起来的表现,这样她站起不便,于是陆行鸯清了清嗓。
“你起来。”
顾寻安瞧出她有点不好意思,也不做勉强,依言乖乖站起,并且退了一大步。
陆行鸯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她腿还没有站直,忽然眼前身形一晃,下一刻顾寻安便“咝”了一声,前扑过来。
一时理不清楚情况,陆行鸯下意识伸手接过顾寻安,想把他扶稳。可是她忽略了小公子扑过来的力道,自己又是没站稳的姿势,因此不但没有稳住,反而被顾寻安带着向后倒去。
“砰!”陆行鸯重重地跌坐回藤椅上。
随后顾寻安也跟着她倒了下来,他身上青松味愈发清晰……
陆行鸯的心猛烈跳了一下。
好在,顾寻安在最后一刻,手肘撑住藤椅的扶手,稳住了身形。
他离陆行鸯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以及惊慌之下抬高的头,只隔了短短一小指距离。
两人霎时呼吸相缠,慌乱极了,心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有什么朦胧的情动似乎要随着这般亲密的姿态泄露而出。
陆行鸯鼻子忽然发酸,感觉到自己眼角润了一点,于是飞快地撇过了头。
“怎么了?”她艰难吐字。
顾寻安盯着她望了好一会儿,先回答了她的问话:“蹲久脚麻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完,看见因为自己的气音,陆行鸯鬓边微动的发丝,默默弯了下唇,而后才松开陆行鸯的手,站起了身。
陆行鸯松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他,“那现在好了吗?”
她本是顺着顾寻安的话关心了一句,但说出口看到顾寻安眸光微动,下一刻他的笑意加深,忽然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一时脸色更红,她坐在藤椅上微恼。
顾寻安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愉悦地呼喊:“陆掌柜,我来啦!”
是个年轻的男子声音,顾寻安下意识胸口微闷,下一刻理智让他意识到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目光微沉,望向门口,一个华冠绿袍男子走了进来,果然是张吕文。
张吕文四顾了下,终于在里面的一个小角落看见了熟悉的人影,他面上很惊讶,收了扇子点着顾寻安问:“唉?寻安,你这么也在这里?”
“督看霉米销毁。”顾寻安眉色不动,“你呢?”
听了他这话,张吕文说了一声“巧了”,他也是为霉米来的,看看这些证据是否属实。
“那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没有看得必要了!”张吕文继续摇扇子,目光转向一旁的陆行鸯。
奇怪……陆掌柜的脸色好红。
他还没有想完,陆行鸯站了起来,与张吕文客气问了声好,张吕文思考被打岔,也不在意,只说陆掌柜跟我还客气什么。
顾寻安发问:“你什么时候和陆掌柜这么熟悉了?”
这么敏锐嘛?张吕文看了一眼顾寻安,狡黠一笑,说:“寻安你这话说的,我这人自来熟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掌柜找我说过一回话,她人这么好,我自然当她是朋友啦!”
顾寻安还待再问,慢几步走过来的莫清向陆行鸯点了一下头,向她说了福浩的情况。
福浩被陆行鸯怒喝了几句,又在路上听莫清讲了几句后,知道她已经给自己留了情面。到了公堂,便乖乖说了莫清交代给他的原因,只说自己利欲熏心,想要从中牟利,这才把霉米充好,毁了陆家四成米粮。
——毕竟霉米是他做出来的,但是要是涉及王家,事态便严重了一级,他便不是赔钱蹲牢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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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鸯点头,莫清说那自己去准备烧毁霉米的事了,她弯唇交代他多带些人。
张吕文兴奋地要去帮忙,被顾寻安伸手拉住。
“你不是要回去证明吗?”他蹙了眉,“别玩心太重,对了,张伯伯怎么会让你来?你现在在府尹那里当差?”
张吕文经他提醒做出一个“感激不尽”的手势,听到顾寻安下半句,嘴角立刻垮了下来。
“哪里是当差?!当差好歹还管饭发钱,我家老头子拿我当免费劳动力呢!看我整日闲。”
顾寻安不安慰他,反而嘲讽:“让你闲!”
两人互相挖苦惯了,张吕文也不在意,他眼眸转了一圈,没瞧见心中小丫头的影子,耸了一下肩,问陆行鸯:“陆掌柜,你家画绣小丫头今日怎么不在?”
陆行鸯浅笑回答:“估计去别处看货了,张公子要不要带几句话给她?”
“哈哈那就不用了……”张吕文笑眯眯摇摇手,感概,“真是不巧……我就先走啦!”
陆行鸯和顾寻安都笑着应了一声。
张吕文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都是言笑晏晏与自己道别,忽然心中升起了一种道不明的情绪。
但他也没多想,转身就出去了。
张吕文一走,顾寻安沉静的眸中就有了点点波光,他弯头看向陆行鸯,语气很可怜。
“陆掌柜竟然和他做了朋友,我一点都不知道!”
陆行鸯理着自己的衣摆,闻言手一顿,“张公子没跟你说?”
“说什么?”顾寻安不解。
陆行鸯默然,思虑了下,一言带过:“我为画绣的事,找过他一趟,后来就没联系。”
……为什么要加上最后一句,陆行鸯怕顾寻安察觉,很快说道:“王家那边,估计是什么结果?”
顾寻安如她所愿,神情严肃起来。
“贪了那么多银子,肯定少不了处罚了,这事我已经上报给了陛下,他让我协同处理,我过会儿去找房易徳。”
陆行鸯点点头。
顾寻安瞧见四下无人,声音放低了些问:“不过陆掌柜,你当时怎么那么笃定,王家对上报朝廷的税收账册动了手脚?”
他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好奇。
陆行鸯无意识捏了捏自己的指尖,这才道:“我接过一封王家的家信。”
“那上面说了逃税这事吗?”顾寻安追问。
陆行鸯摇头,眨了眨眼。
“是给一位女子的书信,交代她日常要注意饮食,还有伯夏将至,多做几件衣裳,细细碎碎,皆是给予……我依此猜的。”
“猜的?!”顾寻安震惊。
“是。”陆行鸯敛了眸,“里面提到的布匹,是槿丝坊里的招牌,千金难求因此格外珍贵,王吟松大概是想让那女子高兴,因此提了一嘴。我便让人去查了那女子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顿,继而解释,“没有细查,只是远远派人看了一下送到王府的东西。”
顾寻安没有在意,接着她的话问:“槿丝坊我是知道的,京中数一数二的大绣坊,那这女子的吃穿用度一定非常好了。”
陆行鸯点了点头,眸光有笑意。
她自己没有察觉,可是顾寻安看着她这个模样,忽然便愣怔了。
在他的记忆里,眼前女子的神情与那时夜色下循循善诱的小掌柜重合在一起,柔和又带着无以复加的亲近。
岁月像流光一样,在他们表露心意却决定分开,在他自己暗藏心意故作客气后,又将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小掌柜,带到了他的面前。
顾寻安忍不住眼角就溢了点泪意,垂在一侧的手不住的颤抖,他无意识地抬手握住悬于腰侧的青透玉佩,捏着它打了好几个旋。
“陆掌柜……”他低下头有些涩然开口,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嘴拙得很,不知道回些什么话,所以最后又开口道,“你继续——”
陆行鸯点了一下头,继续道:“陆家同王家打交道这么多年,知己知彼,对王家每年的盈利大概是清楚的。王吟松是个很精明的商人,他不会把这些盈利全部用在男女情.爱上,况且算上成本,王家也绝不会多出这么多钱去流转。……所以王家一定有别的渠道,我看到过他和丞相在一起谈话,商人做生意,讲究两方共赢,丞相想要如何暂且不说,王吟松先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顾寻安平复过来,点头道:“逃税。”
“嗯。”陆行鸯弯了眉眼,“小公子聪明。”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顾寻安玩着玉佩的手力一时失控,重了一瞬,玉佩边角擦过他的指尖,生出钝痛感。
他不动声色,眨了一下桃花眼,“陆掌柜过奖。”
不想让陆行鸯为难,于是他飞快说了下一句。
“不过我很好奇,虽然我表现出公事公办的模样,但是王青枫生性多疑,你是怎么让他一直松懈的?”
这件事,陆行鸯没有必要瞒着他,况且小公子配合的这般好,也该在事后有知情的权利。
“我挑衅了他。”她淡然出声,“起初他以为我是因为王家皇商的位置,后来那小伙计出口后,一路上我又让他觉得我是想拖延时间。总之,让他把心思放在陆家,再不济,把他困在米粮质量这一思维里……他便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一开始,就是冲着王家的税银去的。”
顾寻安静静听她说完,正待说话,陆行鸯却忽然想到什么,眸光渐深。
她蹙眉问:“你当时听到我说:我可以先待在王家,等你查完了,再同我一起回陆家,笑的是什么?”
顾寻安一时噎住了,他感觉自己脸色慢慢爬上了红晕,见陆行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清了清嗓,试探道:“陆掌柜想知道?”
陆行鸯不悦,她都问了,为何他还觉得自己会说废话?
赶在人彻底恼了之前,顾寻安开口道:“陆掌柜。”
他先唤了她一声,陆行鸯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她仰头看向他。
顾寻安眼角温柔,低垂着眸回视。
“你不觉得,这一句话,如果再简短一点,就是——跟我回家吗?”
他语气低缓极了,说出来的话涌动着隐约的情动,陆行鸯一时愣怔,下意识眨了两下眼。
她忽然侧身,抿了抿唇,说:“阿清应该准备好了,我们去看霉米烧毁吧。”
逃之夭夭的意味,昭然若揭。
顾寻安却没有放过她,他伸手轻轻拉住陆行鸯的袖摆。
陆掌柜的脚步,蓦地顿住。
身后依然是小公子温柔的浅言。
“陆掌柜,我们这样政商联手,算不算狼狈为奸呀?”
……
仿佛有风,将曾经一段岁月的记忆,清楚地送过来。
“怎么样,陆掌柜?我们要不要狼狈为奸,政商联手,敲乔家一笔?”
那是在平城乔家,顾小公子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后,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陆行鸯站住,有些恍惚,她忽然有些明白,顾寻安想干什么了。
平城那次,他是在试探,他们之间从朋友到恋人,陆行鸯究竟有多大的勇气。
而这一次,他是想确定两人之间朋友的关系,以此告诉陆行鸯,她可以不用防备。
陆行鸯眸中水光潋滟,她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陆掌柜转过了身。
她红唇弯起,眉眼柔和下来。
两人对视。
“小公子说是,就是咯。”她如是回答。
顾寻安眸光蓦地亮了起来。
这一句不用细究陆行鸯的话语,他惊喜的是她的语气。
——阿鸯对他,终于可以从容地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