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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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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后,莫清平静情绪,退后几步。

陆行鸯了然看着。

“散播消息之后,你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莫清脸上尚有泪痕,倏然震惊。

陆行鸯这句问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已知前路是险境,但决心与他一起。

不是向来家族为先的阿姐这次冲动,而是她万般无奈,对他包容。

莫清又流下泪来,喉中艰涩难言,他一字一句,说的郑重。

“赵长彦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我们不止有王家,他传信给我的同时,也派人去了顾尚书府,大概其中有大长公主的阻扰,但算算时日,也该这两日了。”

陆行鸯眸光转深。

刑部尚书顾渡言,出了名的秉公执法,廉洁清正。顾寻安曾说他父亲知道的并不详细,可是赵长彦独孤一掷将当年真相告诉给顾渡言后,又怎么能保证这位尚书大人因一位多年前的故人,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还有些安排,我便不知道了,赵长彦只让我等王家散播冤情之后,能够拿出玉石,自证身份,而后到御前击鼓,请求重审当年案情。”

他三言两语概括完,可陆行鸯知道,御前击鼓鸣冤何等困难危险,加之就算能得见天颜,其中话术也得反复推敲,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温和看着莫清,正想再说什么,忽然房门被人急急敲响,传来木靳的声音。

“主子!顾小郡王来了,说有要事!”

陆行鸯去开门,木靳瞧见莫清愣了下——他见陆行鸯屋中烛火明亮,知道主子还未睡,却没想到莫清也在此处。

可莫清不是外人,木靳当场说了,“主子,郡王说丞相那里出了些事,与莫主子有关,要见你。”

陆行鸯立刻明白顾寻安为何来找她,她拉住莫清的手,正要出门,房门处进来一人,正是顾寻安。

他身上衣裳湿了些,显然忙于奔波无瑕顾忌,被露水沾湿。

顾寻安见莫清站在陆行鸯身边,心中蓦地一紧,他方知莫清和赵长彦有所来往,因而大喊道:“阿鸯——”他急走几步,正欲让陆行鸯离莫清远些,下一刻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见到对面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又见到他们脸上皆有泪意,忽有所悟。

果然陆行鸯低声道:“寻安,我都知晓了。”

顾寻安先是松了口气,而心想如此陆行鸯便不会因为消息不全受到伤害,想到什么后心口又蓦地一紧。

他盯住陆行鸯,缓声问:“那……如今局态,阿鸯,你如何抉择?”

陆行鸯抬眸与他对视,心中默念一遍:如何抉择?

顾寻安默不作声俯首称臣,除了郡王之位和两人婚事,还为了保全父母的名声。

他问她如何抉择?

他是想制止这场冤情传播?

他应该是想的,他肯定是想的。

若冤情传播不了,双亲名声可以保全,他也还是最尊贵的小公子,没有谁可以在背后妄议是非,说他闲话。

曾经帝王给过他选择,他在陈时和她之间选择了她,走上一条不被安排、注定艰险的道路。现在他给她选择:如果她与他站在一起,那么或许一切的苦厄心酸就此结束,如果她选择了莫清……

陆行鸯的眼角开始酸涩。

如果她选择莫清,便是把陆家全族、她和顾寻安的感情都放入刀剑火海,甚至她和他也将站到对立面。

这两条道路本就得失明显,他知道她看得清。

她也自然看得清。

可是……陆行鸯回眸看向莫清。

半晌后她软眸微笑起来。

陆掌柜牵着她阿弟的手,未曾有片刻松开。

她的意思如此明显:莫清她不会放任不管。

顾寻安看在眼中,忽然心生苦涩——他来之前,设想陆行鸯会如何阻止这场变故:王家散播冤案,但若阿鸯打压王家,再稍稍传播王家心怀报复与皇室作对的谣言,这场风波也就过去了。

他之前提醒过陆行鸯不该对莫清上心,如今看来,当时的她便前退无路。

罢了,顾小郡王的桃花眼眸弯起,坦荡又柔软,他上前一步,来到陆行鸯面前。

“阿鸯,”这次顾寻安的声音平静如春风,他弯眸看向陆行鸯,仿佛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诚恳而珍重,“不用担心,我也在这里。”

陆行鸯的眼眸一下子便红了,她几乎怀疑是她听错。

顾寻安说他也在这里。

“寻安……”她想说些什么,想说你不必如此,你该站到应该站的位置,她明白他的处境,可以理解……但最终,她轻轻微笑,道了声“好”。

千言万语,凝在一句“好”中。

顾寻安压下心中涌上的难过,继续道:“我从宫中出来,回到府中没多久,茗一来报,说顾府那边暗线看到父亲收到一封信件,看完后忽然脸色大变,未带随从,打马去了大理寺。他出来时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回府后直奔主屋,与我母亲发生了极大争执!”

陆行鸯的后背蓦地袭上一阵麻感。

她有些不可置信——顾渡言的行为与她预想的实在有些偏差。

“然后呢?”莫清绷着一张脸,问。

顾寻安与莫清对视。

对于这个少年,他心有愧疚,但并未露在表面。

“我想赵长彦大概告诉了父亲当年真相,十几年来,父母争吵从未如此激烈,连府中侍从都能隐约听出一二……于是我去大理寺审问了狱兵,这才知道赵长彦与你也有来往。”

莫清微滞,面前的如玉公子,毫无不满与厌恶,甚至没有避讳,直白说出这些事——顾寻安没当他是外人。

他敛下眸,正欲说什么,府外忽然闹嚷起来,似乎来了许多人。

一个侍从跑进来,在门口跌了下,干脆坐在地上喊。

“主子,宫里来了人,有位石德将军说要带柯先生入宫!!”

一言落下,屋中几人脸色各异。

莫清喃喃:“宫中为何来人……”

未等他说完,陆行鸯急步出去。

她跑出几步,忽有所悟,立刻回身拉住莫清,吩咐:“你带柯先生走!”她回眸看向顾寻安,“寻安,让柯先生出城吧,他不能入宫。”

莫清不知帝王的秘密,可顾寻安知道:瑞帝不育。

若一位百姓臣服、邻国忌惮的帝王,被别人知道了如此密辛,顷刻之间,这个国家便会风雨飘摇、浮萍而立。

——所以柯丘真入了宫,知道了这样的秘密,不说能不能出来四处行医,性命可能都不保。

外面火炬明明,似是白昼,两路兵马排开,正堂顷刻显得拥挤,一人自如坐在主位。

陆行鸯回屋拿了一个小盒子,整理好衣袖,脸色平和,踏入正堂。

“石德将军,好久未见,”她先打招呼,客气道,“不知将军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石德立刻蹙起眉,他想:商人果然圆滑,明明已把来意说给小厮了,这掌柜竟然还要他再说一遍。

“陆掌柜,石德粗人一个,不同你周旋了,我来只是要人,府上有位柯神医,陛下想见一见。”

“既是见,陛下招呼行鸯一声,明日便能将人带进宫,将军何须亲自来一趟,真是麻烦将军了,来人,给将军上茶!”

石德倏然站起,如鹰一般冷冽的眼眸紧盯陆行鸯,慢慢吐字:“石某说了,不要和我周旋!”

陆行鸯坦然无惧,温和道:“将军多想了,柯先生年纪大了,不如将军这样的习武之人,如今又是半夜,总得等他穿好衣服,收拾好再来吧?”

石德面色微滞,陆行鸯看着侍女奉上茶,笑着劝他不如歇着等等,用盏茶,石德僵着脸坐下,不情愿喝起茶。

又过片刻,石德冷声道:“陆掌柜莫不是诓我,石某已喝了两盏茶,柯先生就算腿脚不利,也该过来了!怎么,陆掌柜想抗旨?”

陆行鸯缓声回他:“怎么会?将军多虑了。”

“那便让石某去看看,好早向陛下交差!”石德不再理会陆行鸯,腾然站起,大步要去后院,身后忽然传出陆行鸯冷静的提醒,“哦,行鸯忽然记起来,柯先生近来爱夜中赏月,若是出去寻,大约可以寻到……”

如此刻意,必然是计,石德冷笑一声,不等陆行鸯说完,便打断道:“不劳陆掌柜提醒,先生或许还在府中。”

商人圆滑,此言分明是想让他出去,他怎么会中计?

陆行鸯看着石德消失在转角,大部分士兵跟随他而去,避着人来到陆家后门。

算算时间,莫清和顾寻安应该已带柯丘到城门……

她心中松了口气,手触到门柄时,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门口有声音!

心中警铃大作,陆行鸯屏息慢慢开门,争执声音更大,传入她耳。

她的视线,也渐渐适应黑暗,清晰起来。

眼前,柯丘正要从顾寻安手中夺回包裹,嚷嚷:“我不要走!我不能走!!”

许是之前已有过几次,顾寻安终于压着怒火低吼问他:“先生,你到底想怎样?为何不能走?不如将话说明白些?!”

柯丘的动作倏然顿住,他嘴唇动了动,很快摇头:“我不能说,但我不能走!”

顾寻安察觉动静,抬眸看到陆行鸯,低声喊:“阿鸯——”

一旁莫清急声对她解释:“柯先生不知为何犟着不肯走,包裹银两都给了,他仍然不肯走!也不肯说为什么!”

三人皆是急色,陆行鸯慢慢走近,却恍然心清目明,以往一幕幕走马灯般划过脑海,但是最终停下来的,却是当初陆昭恳求她的情景。

他当时说,阿鸯,阿爹不想缺了腿,去见你阿娘。

她答应了,陆昭接受最保守的治疗,后来竟奇异地一天天好起来,她知道柯丘的医术高明,又逢与王家打价格战,因而没去细想:明明当初说的是断腿保命,阿爹的腿疾为何能一日日好起来?

如今看到柯丘打死也不肯走的模样,有个猜测逐渐在她心中清晰。

心脏忽然坍塌一角,落空悬浮着,难受又疼痛,几近窒息。

看到她走近,柯丘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拉住陆行鸯的手,嚷道:“行鸯丫头,我真不能走!你让我走干什么?!这两小子说那群官兵是来捉我入宫的,我可以入宫!但明天我要回来的,我不能待在皇宫里,我每日都要在陆家的!”

陆行鸯眸光悲伤,她望向柯丘,认真重复:“每日都要在陆家……为何?”

柯丘瞬间哽声,眼眸闪躲。

陆行鸯了然,换了说法:“如果先生离去,我阿爹……性命有虞?”

柯丘哆嗦一下,喃喃道他答应过陆昭,不要说出来。

此时,顾寻安和莫清也意识到不对劲,顾寻安看向陆行鸯,对方脸白如纸,血色全无。他上前一步,却听陆行鸯压着声线,勉力开口:“先生,你知道留下来会怎样吗?石德会带走你,到宫里后,你为陛下诊断时,便是九死一生!”

她咬牙道:“走吧,先生,你不该折在这里,天下之大,还有许多病人等你去救。”

是陆家派人将柯丘寻来,不能到了如今,却因此丧命。

柯丘也低吼道:“我明白!可你要眼看着你爹死吗?!我一走,他撑不了几日!他已经油尽灯枯!我用强药切断了他的痛觉神经,如果停止每日针灸穴位,药力反噬,他是要生不如死的!”

向来大大咧咧的老顽童忽然落泪,他猛的要向前冲回到陆家,“我不走!”

陆行鸯拉住他,被柯丘挣得踉跄,可她仍死死拽住。柯丘回头,无奈的要哭了,“行鸯丫头,你让我回去吧,我可以入宫,没关系的!”

“你回去!”陆行鸯重重喘气,“你回去之后,便被送入皇城,你照样不能留在我爹身边!我再次入宫时,难道要为你收尸?!”

“先生,无用之举,为什么要做呢?”

柯丘愣住,整个身体不动弹了。

“带他出城!”陆行鸯看向顾寻安,语带请求,而后她走到莫清面前,将袖中的小盒子推到他手中,道,“阿清,你现在便去王青枫那里!”

三人走后,她回到陆宅,石德正和陆昭对峙,陆昭似乎知道柯丘不在了,由楚游扶着,怒斥石德为何搜府?身边楚游对他耳语几句,陆昭默了一瞬,而后挥手赶人,只道既然柯先生出去赏月了,石德将军便该出去找人才是。

陆行鸯遥遥的,与她阿爹对视了眼,父女之间的默契一眼尽知。

父女两人说辞一致,石德怎么会信?他冷笑着让人强行搜府。

半晌后,小卒报告并未找到人,石德终于变了脸色。

他转过身,看向陆行鸯,气极而笑,“陆掌柜在和石某开玩笑?”

上阵杀敌的将军,到了此时,终于意识到他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

石德笑着连说几声“好”,派人围困住陆府,带兵追出府。

陆行鸯无视留下的官兵,扶着陆昭回屋,关门。

“阿爹,我让寻安带柯先生出城了。”她率先告知陆昭。

陆昭点头,慢慢问:“陛下生疾了?若是这样,让那老家伙去医治,本就是我们的本分……”

“阿爹,”陆行鸯看楚游一眼,后者领悟,很快退下关门,她继续道,“陛下是不育之症。”

陆昭变了脸色。

他急声道:“阿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和旁人说,这是要杀头的大罪!”他看着陆行鸯,见到女儿点头,这才缓了口气,“你送柯丘走,送的对!他那不会转弯的性子,到宫中,命就没了……”

“临走时,柯丘告诉我,他用强药切断了阿爹的痛觉神经,若没有他每日调理,没有几日可活,”陆行鸯声音慢慢哽咽,看着陆昭,执着问他,“阿爹,你怎么不告诉我?”

陆昭的脸色渐渐僵了,好半晌,他才失笑站起身,拉着陆行鸯走到一个大柜子前,拉开垂落的厚重帷幔——满柜子的瓶瓶罐罐出现在视线中。

陆昭给她解释:“你看,这是阿爹这些年吃过的药,没有瓶子是吃空的,因为还没吃完一瓶,那种药便对我没用了,找不到下一种药之前,我呀几乎日夜疼痛……我不愿断腿,本也没多少时日,就想最后疼痛能少些,所以柯丘那么做了——只要每日针灸疏通,让药在体内流转,我便感觉不到疼痛。”

“可是他现在走了,我放他走了……”陆行鸯忍着泪,悲怆想到:这还是在她已经知道实情下,做出的决定。

陆昭惊讶地看向她,良久后反问:“囡囡,人家给咱们医治那么长时间,还治好了你三叔,难道他大老远过来,就是来送死的?咱们已经给他招麻烦了,若陛下执意找他,以后这老家伙就得四处避难了,他可被我害惨喽!”

陆行鸯不言,她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有什么用?

陆昭似乎看出她心思,他看了看自己布满老人斑的手,最终还是轻轻摸摸陆行鸯的脑袋,像以前的许多次般,慈爱地看向他女儿。

他语气带着莫大的纵容,甚至带了笑意。

陆昭温和道:“阿爹不怪囡囡呀,怎么说也是我赚了,人哪能一辈子如意?就算日后我疼痛难忍,可起码我也曾摆脱过一阵,舒服安睡过,也……够啦!”

陆行鸯骤然抬头,记忆中王吟松的声音与陆昭的最后一句重合,他们都说“也够了”。

究竟什么是“够了”?

但思绪仅在瞬息间,她注意到陆昭转身看她,他似乎看了很长时间,仿佛岁月凝滞,他在这一眼中看到了以往的春夏秋冬。

可其实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口道:

“囡囡,你去做想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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