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系统移除之际，陆川便陷入了悠长的回忆里。

喜与悲交汇成一场说不清道不尽的梦。

在过去那个世界，自打他有意识起，身边就尽是些妖魔鬼怪。

并且只要他想，眼前的景象就可以任意变幻——可以有森林，也可以有海河；可以有摩天大厦，也可以有辉煌古堡；可以随时被暖阳笼罩，也可以随时深藏于黑夜。

没有真实存在的活人罢了，整个世界都是那么虚幻，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有两个哥哥，但没有父母，他们像是凭空现世的小怪物，没有前世，也未必有来生。

他讨厌他二哥陆迩，因为这家伙从小就带头疏远他，导致他连个玩伴都找不到。

不过有时候在没人看见的地方，陆迩也会勾勾食指：“过来。”

陆川就跟一脸不情愿地挪过去，陪他玩一些无聊的把戏，捉弄鬼之类的。

其后果就是，几乎所有鬼见了他就跑。

给孩子气得牙痒痒。

直到长大以后，他才知道那群家伙躲他还有其他原因——他生来就有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力量，并且随着成长愈发强大。

他成了百鬼之首。

但他不在乎，还觉得无趣，总是躺在参天古树上看万里繁星，思考鬼生。

所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

也曾有很多次，其他鬼同他说起过生前的故事——那些发生在人间的悲欢离合。

于是人间，成了他向往的地方。

可转眼又晃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日子却还是一成不变。有时活腻了想自我了断，却倏地想起自己本就不算活人，连心跳也无，谈何了断。

我命由天不由我。

再然后某天，不大不小的世界忽然多了些喧嚣——来自一群陌生人，活的、真实的。

看着他们到处乱蹿，陆川愣了许久。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离人间近了一些。

可遗憾的是，他有能力在转瞬之间把那些外来者都送回去，却始终找不到和外界相连的出口，无法摆脱这周而复始的生活。

而外来者却是一批又一批，接二连三地闯进来，引人注目，又惹人心烦。

或者确切来说……他有点嫉妒。

终于，在送走第五批人类后，百无聊赖但有点懒的鬼王忍无可忍，决定陪新人们玩一场盛大的游戏打发时间。

游戏第一夜，和人类同床共枕。他本想着干脆摊牌，吓死这货算了。

于是随口问：“你想听我的心跳么？”

“……”结果对方明明没睡着，却也没反应，装聋似的。

鬼王并不知道什么叫尴尬，想了想，又开始没话找话：“我从没和人挨得这么近过，你是第一个。”

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他心说真没劲啊这家伙……叫什么来着，好像姓段？

这时他发现手下的某位“演员”已经配合地飘到了窗口，于是顺势开玩笑：“你看窗外那个……是你喜欢的类型么？”

这次对方终于开口，语气还挺平静：“我觉得还是你们俩比较合适。”

“……”

有点接不上话，鬼王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太擅长和人类聊天。还有，原来不是每个人类都那么胆小。

呵呵……那明天还跟你睡。

“但是让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他侧过身，随意地回了一句后，便合上眼没再开口。

当晚那个人类睡没睡他不知道，反正他睡得挺香。

女鬼姐姐睡得也挺香。

后来鬼王就这么混在人群中，有好几次玩腻了准备假死，却又被那个人类拽回众人的视线里。他感到又气又好笑。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对段逍恒是真的有点兴趣了，他发现如果对方忽视他，他反而觉得不太舒服。

同时他也得知了一件令人窒息的事——

那天他二哥找到他。

“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是看不惯你，所以才会给你添乱。”陆迩一脸玩味，“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初把那群家伙从你身边赶走……或许原因并没有那么单纯。”

在对方纳闷的眼神中，陆迩俯身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

——那是来自哥哥的告白。

他说，因为我希望你身边只有我，永远。

在弟弟炸毛前，陆迩已经自觉地退后几步。

他望了一眼人群的方向，微微勾唇，在远处做了个飞吻的手势：“不信就等着瞧。”

从小到大，陆迩最爱做的就是戏耍别人，在那之后陆川想了很久，觉得这家伙准是又在捉弄人。所以那句“等着瞧”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坏点子，他也没去深想。

直到游戏终局，原本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向前推进——当走完最后一关，他会和所有人告别，让生活恢复原样。

中途却收到陆迩约他见面的传信。

他只身前往，结果中了计。陆迩就趁机假扮成某个成员，给玩家们送上了致命的线索。

那时陆川才终于明白，这混蛋分明就是故技重施……想让别人从他身边统统消失，想毁掉他设定的结局！

而就在他怒火中烧的时候，天遂人愿——神秘系统也在彼时出现。

那扇他找了很久的、离开这个世界的大门，终于对他缓缓开启。

那天残阳如血，他和他的世界告别。

·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在场的人都懵了。

发现身后那群人竟如此眼熟……某boss也懵了。

而这一切还得往回说——

不久前，陆川偶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还能涌现曾经的力量——在系统出bug的时候。

同时种种线索告诉他，陆迩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陆迩有独特的附身能力，来去无踪。不过只要力量回来，陆川就能逮住这货，一解心头之恨。

得知有移除系统的方法，以及有人对他的系统感兴趣时，他计上心头。通过跟踪监视他的家伙，他联系到了负责移植系统的人，对方姓江。

而就在几分钟前，在沉沉的睡梦中，他忽然听见陌生系统的声音，大概就是恭喜他被抽中之类的。

具体他没听清，反正被吵醒后，就自动传送到了任务地点，也就是众人面前。

他感觉熟悉的力量在体内涌动，可还没高兴多久，一回头……谢邀，很期待下辈子。

——所以他们为什么都在这里？？那个姓江的混蛋明明答应过，往后关于系统的事，不会再把他身边的人牵扯进来。

鬼王机械地将头扭了回去，自我催眠：一定没人认出我……一定没有！

但并没有什么卵用，段逍恒还是一眼就把熟悉的侧脸给认了出来。

恍惚间他想起这身影他是见过的——那时他与其他人在繁茂的林间穿梭，仰头，忽然发现古树枝桠上居然有个人。看不到脸，惹眼的长发掩盖了性别，像是睡着了。

“卧槽，神仙？！”有人惊呼。

“你小点声！这不会是npc吧？？”

“我看咱们还是别惊动人家了……这树这么高，一般人能上去？”

所以……

此时此刻，段逍恒的表情慢慢从起初的惊愕，变得异常平静。

他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经过陆川身边时并没有停下来询问因果。因为很多零碎的记忆凑在一起，答案已经若隐若现。

而这时他才忽然发现，有些东西他其实并不想知道——比如陆川究竟从哪里来，他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陆川才骤然回神追了上去，留下伙伴们面面向觎。

叶临也想跟过去，但又怕多管闲事挨揍，只得暗自腹诽：你俩闹别扭就不能看看时间和地点吗？？

就如鬼王逐渐下沉的心情那般，远处灯光在一盏一盏破灭，由远及近。好几团黑雾浩浩荡荡地飘过来，不知其中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

随着几声女人的尖叫，监管者们仓皇逃离。黑雾放肆追逐着，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眼看着用稀有卡换来的鬼王装完逼就走，宋轻尘眉梢微跳。

坑爹系统……退货！

更头疼的是系统强行附送的鬼怪大礼包，不仅退不了，还会发动无差别攻击。莫名其妙地被鬼追了一阵后，宋轻尘身边只剩下江暮雨。

索性对方并未提出任何问题，只是扯着他的袖子紧随其后。

宋轻尘忽然想起书里说过，这孩子有点怕鬼。

正想说几句调解气氛，前方拐角处却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按住江暮雨，不动声色地探头查看。

长廊那端有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大概率不是人。索性动作迟缓，应该还没发现他们。

两人只得悄声往回撤，随后挤进某间漆黑的储藏室暂行躲避。

为了安慰江暮雨，宋轻尘只得胡诌：“或许是谁用的可以致幻的异能，你用不着这么紧张。”

“谁紧张了……”江暮雨撒开手嘀咕，“我是怕你走丢了，到时候还得去救你。”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让宋轻尘觉得有点好笑：“那我岂不是还得提前谢谢你？”

回应他的是一声喷嚏。

他倒是不觉得冷，但确实能察觉到异样，气温在明显降低。

见对方的外套有些单薄，他没多想就直接将自己的给脱了下来：“你穿我这件。”

江暮雨微怔，稍稍犹豫后接了过去：“谢谢。”

不多时，脚步声再次响起。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的动静不至于被听见，但不好的预感还是如影随形。

屋内有个挨着墙的置物架，墙角留有些许空间。

宋轻尘提议站到隐蔽处，但两人刚调整好位置，预感就变成现实——那脚步声来到门外时，走廊忽然就变得悄然无声。

糟糕，没锁门！同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来。

好在那家伙并没有立马进来，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短短几秒都显得如此漫长。

道具卡对鬼怪无效，当场逃跑又未必跑得赢。

一瞬间宋轻尘飞快思考对策：伪装成同类？言语感化？还是物理超度？

脚步声再次响起，看样子鬼对这里并不是很感兴趣。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就在下一秒，忽然吱嘎一声，门把手被压了下去。

随着房门被缓缓推开，走廊的微光照了进来。

宋轻尘明显感觉到江暮雨瑟缩了一下。他凝神摒息，静静地观察着。

置物架是镂空的，如果现在有谁打开灯，无疑会看见他们。

奇怪的是，外头那家伙似乎没有进来的打算，只将门打开一道缝便停下了动作。

可提着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他就发现了诡异的一幕。

那门缝里……好像有只手在探进来……

而且越伸越长，越伸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