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轻尘本想说一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但话出口前又改变了想法。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想找的人也在你面前。”
解墨似是一愣，而后语气轻快了些，忽然道：“我突然有点好奇，你穿书以前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多财多亿的豪门独子、过目不忘的学生会长、莫得感情的悲剧男二。
总结来说就是一句——
“不值一提。”
大概是没想到宋轻尘能始终保持淡定，解墨微微挑眉，倒也没追问下去：“算了，先回归正题——”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下一层。
“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虽然那个能不断重生的人确实是我，但毁灭世界什么的，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唐裳，享年十八，曾经的梦想是……”大概是想起来觉得有些好笑，解墨低低一笑，“保护世界。”
宋轻尘：“？？”
“总而言之，那些故事不过是江白盛为了吓唬你们临时编的罢了，他只是希望陆川能知难而退，不要让他设想的剧情变成现实。”
“不过事已至此，我觉得告诉你们也无妨。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找不到出口，那是因为现在你所在的这个地方——”他主动将话题扯了回去，没再卖关子，“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宋轻尘：“……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地面竟微微晃动了一下，有几盏灯瞬间熄灭。
解墨神色一凛，站稳后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江世安——！”
回应他的却只有墙体缓缓开裂的声音。
情况不妙，但他没时间解释，只能招呼宋轻尘：“跟我来！”
两人加快脚步，行至某间办公室门口，地动终于停止。
解墨松了口气，继续刚才的话题：“换句话说，这个地方之所以存在，全是因为某个人的系统。”
说着他轻轻推开门，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在墙角停留。
宋轻尘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男人抱膝而坐。白大褂上的血迹略微刺目，脚旁是一把手术刀。
而他背后靠着的，是一扇白色木门。
解墨看着这一切，却比刚才平静许多：“而这个人，正是你们江校长的小儿子，江世安。”
听见自己的名字，江世安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体瑟缩了一下。
直到解墨上前抚了抚他的后背，他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他拽住解墨，声音很轻：“……我想回家。”
得知眼前这个就是江暮雨的叔叔，宋轻尘内心实属有些复杂。
因为眼前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或许是当初留的印象并不深，他总觉得上次碰面时江世安并没有这么年轻。而现在，说是校长的孙子他都信。
而且举止……和小孩似的。
“你听话一点，先把门打开，这样我才能带你医院，然后再送你回家，可以么？”解墨收起手术刀，就像哄孩子一样。
迟疑了一下，江世安点点头，这才在搀扶下站了起来。他腿部流了不少血，索性长裤是黑色，才没那么显眼。
见状，宋轻尘还是没忍住插了一句：“可江暮雨他……”
谁知话没说完，江世安身子一僵，旋即朝他看过来，眼神带着令人不解的愤怒，刚才的怯弱消失殆尽。
解墨眉头一紧，严厉了不少：“你给我冷静一点！”
“放开。”这回江世安却甩开了他，“我哪里都不去。”
说完他灌了口水，就独自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解墨本想追上去，但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又停下步子。
“你刚才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系统。”宋轻尘一知半解。
解墨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斟酌道：“具体而言，这个地方其实是他凭借系统所创造的精神世界。也就是说，我们处在一个随时都可能坍塌的虚拟空间里。而且现在只有他，掌握着离开这里的钥匙。”
像是猜透了对方的心思，解墨继续补充：“他身上确实有系统，但和你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他曾经接受过系统移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惋惜。
……
其实关于穿书者及其系统的研究，要追溯回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军方致力于收拢奇能异士，在私下搜罗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穿书者的存在，还得知他们身上绑定着功能各异的系统。
听上去有点荒谬，但后来种种证据都能加强其证明力。
甚至还有预言者说，这些穿书者会在将来扰乱世界的安宁。
对此，政府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最后作出决议：
首先，此事作为秘密情报不得随意透露给公众。
其次，拉拢这些穿书者作为伙伴，监视的同时为我所用。
最后，找来一些异能、大脑、数据领域的专家组成科研团队，要求他们进行秘密实验，研究出能给人类增益的系统，以及找出能够防范系统的方法。
面对新事物，起初科学家们有点像无头苍蝇，不知从何下手。
那时候江世安虽然年轻，但才识过人。怀着对科研的热爱，他一得到消息便自告奋勇地随老师加入了这场研究。
同时，他听说有个穿书者正为系统发愁，因为系统虽强，却威胁着他的生命，他宁可不要。
这给了江世平启发，他首先提出或许可以尝试着把系统从人体移除。接着他试着联系了那位穿书者，对方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配合。
于是，随着“移除实验”的开始，数据复制、植入的想法也陆续被提出。过程中，江世平展现了自己各方面的天赋，获得诸多赞许。
然而，很快这件事就在穿书者之间传了开来，他们怀疑哪天自己会被抓去做实验，便联合起来对政府高层发出了抗议。
系统力量尚且未知，所以穿书者们更胜一筹。几经谈判，最终双方签订了和平相处的协议，在这之后政府便按要求解散了科研团队。
而对江世安来说，事情到这里仅仅是个开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通过系统能变强的事，通过某些官员传到了一个势力庞大的地下组织耳中。
为进一步获取研究资料，他们绑走江世安和他师兄楚裕，藏到了外界难以找到的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江世安才回来，那时候整个人就变了。
有时候他会和从前一样在书桌前安静地看书，有时候却缩在床上像只受惊的猫，有时还会做出一些从未有过的举动……
医生说，是人格分裂。
解墨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并没有提到江世安为什么会被植入系统，但想来也应该是发生在被绑走的那段时间里。
接着解墨走向那扇白色木门，推开，入目是一栋别墅的后花园，满是春意。
盯着门后的景象，宋轻尘有些诧异，因为那里看起来……像极了江暮雨家的后院。
愣神间解墨已经来到他身后：“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疑问，但是接下来……”
不等宋轻尘反应过来，就被推进了门里。
“你不如自己去问你们江校长。”
……
门后确实是江家的花园，但季节显然有点异常。
一瞬间宋轻尘脑中浮现出无数可能，也设想了最坏的结果，或许自己又轻信别人，掉陷阱里去了。
可就在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循声回头后，脑袋却空白了一瞬，筑起的防备也有些崩塌。
怎么会……
他觉得很离谱，愣是盯着眼前那个按照江暮雨的模样等比例缩小的奶娃娃看了半分钟。
直到对方迈着坚定的小步子来到他跟前，毫不设防地朝他伸出双手，奶白色的小脸上染着红晕：“哥哥……抱！”
他方才回过神，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混乱的思绪中，解墨说过的话在脑海又重复了一遍，他忽然意识到——难道这里仍然是……江世安的精神世界？
余光里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宋轻尘抬起头，发现江白盛站在露台上，满眼无奈地朝他笑了笑。
此间，时间倒退了很多年。
*
腿部隐隐作痛，江世安并未走远。主人格完全控制身体后，他静静地靠在墙上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但他没有仔细听，也没有必要听，因为那是他的故事，他什么都记得。
而那段往事犹如无尽深渊，他一脚踩下去了，结果一晃十多年，到现在都没爬上来。
融入黑暗，被回忆吞噬，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
当时，得知系统只有通过转移才能获得，组织又捉来几个穿书者。他们不顾实验仍存在风险，软硬兼施，强迫江世安和楚裕为组织办事。
两人不肯屈服，便一日一日地耗了下去。
楚裕嘴犟，没少挨揍。江世安的性子和他截然相反，自小内敛和善，那段时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忍，可看守他们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手段层出不穷。
为了吓唬他，那群人把他跟狼狗关在一起，找偏好男色的人羞辱他，还拿楚裕的性命威胁他。
他想过一了百了，可一想到家人，又心有不舍。
也试过逃跑，可这地方周围全是电网，无处可逃。
人间炼狱。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脑袋里出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骂他懦弱，让他把身体给他。
……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当着他面对楚裕拳打脚踢的人已经摊倒在地，脖颈一片血红。
喉间腥甜，他颤抖着擦了下自己的唇，手背上的血赫然映入眼帘。
那一刻旁观者们投来的眼神，像看见了怪物。
慢慢地，楚裕也变得沉默寡言，开始思考现在的遭遇，会不会是当初参加系统研究的报应。
可是……
“我们没有做错……对不对？”他忍不住问，“我们……我们没有强迫别人参与，也没有亲手做那些实验，而且实验根本就没有失败。我们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谁，对吧，世安。”
江世安本想点头安慰他，却忽然想起那个满嘴是血的自己，瞬间胃里翻江倒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后来楚裕在心神恍惚时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次江世安总算回答：“嗯，我们没有错。”
因为他们的初衷很简单，热爱研究，想帮助那些被系统困扰的人，也不想世界因为穿书者而变得混乱……所以他们必须要加深对系统的了解。
所以……他们才会主动参与。
楚裕就没再说话了，垂下眼笑笑：“所以你不会答应他们的对吗？”
“……嗯。”江世安低下头，声音有些没底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会。
但如果对方再拿同伴的性命威胁他……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楚裕握住他的手。
第二天，楚裕背着他向组织妥协了，没与他商量。
得知实验已经开始，江世安彻夜未眠，始终感到很不安。
他不想让无辜的人承担实验风险，但又不愿再遭受屈辱，想活下去，不想再看同伴因为自己而受伤……他很矛盾。
那晚，之前骂他的声音又出现了，自称“janus”，在脑海里和他吵了一夜。最终他们达成协议，只要他再受到伤害，就把身体让给janus。
一周后楚裕托人来叫他，说需要帮助，否则失败的风险会加大。
事关人命，所以这次他没再抗拒。
领路的小混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早这样不就好了，干嘛顶着一张死人脸，把人弄死了又没人怪你，还说昨天就死了一个，尸体丢海里喂鱼了。
江世安脚步顿了顿，一瞬间眼底闪过杀意。幸好那人有眼力见，也听过他咬人的事，就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让江世安没想到的是，之后楚裕递来一杯水，他毫无防备地喝完后才觉出异样。
“世安，抱歉……这件事我没有跟你商量，但是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恍惚间他隐约听见楚裕一边敲打键盘，一边说着什么，语气里还掺着一丝兴奋、迫不及待：“这个系统我分析了三个晚上，你一定不会想到它有什么功能……”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相比移除，植入的风险其实更大，因为有些专属系统只能匹配一次，若强行更换身体，可能会出现脑死亡的情况。
所以确保转移成功的前提……必然有人要当实验体。
——这也是他始终不愿屈服的原因，他不想伤害无辜者。
janus在脑海里骂他。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就是想把你当成实验体！
——什么不可能？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少了你研究就搞不下去了？
——刚才都让你把身体给我，白痴。
……幸运的是，他没死。
醒来时躺在实验台上，他看见楚裕靠在窗边，阳光透过防盗窗照在他身上：“江世安，其实我以前一直很嫉妒你……因为你真的很优秀，每次和你站在一起，我连发光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又希望你可以永远站在光里。”
一眨眼才发现是幻觉，他骤然回神，眼前空无一人。
之后，他得知楚裕丢下他自己走了，趁人不注意从天台跳下去的。
还在他兜里留了张纸条：活下去，保护世界，还有那些穿书的人。
眼泪无声地落在那张纸上，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否认，从理论到实践，不管哪一步都是罪孽。
——其实他们都知道，如果当初系统研究没有中止，下一步政府的做法会和这个组织没什么差别。他们会想方设法控制所有穿书者，然后做实验、寻找实验体……一步都不会少。
而现在，他身处牢笼又能做些什么？他不配当救世主，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天他脑袋里又多了个声音，像孩子的声色。
那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一直在哭，说想回家，却不记得家在哪里。
janus又开始骂骂咧咧，说再哭就揍你。
江世安觉得他们很烦，拿钢笔扎进腿里，疼得冷汗直冒，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再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系统。
【宿主信息替换成功，虚拟空间重置完毕。】
【恭喜您，成为新的守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