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零点，功课终于完成。

江暮雨解脱地伸了个懒腰，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

“对了，今天刘明军不是让你写检讨么。”宋轻尘坐在床边无所事事，忽然想起来，就提了一嘴，“这件事你不打算找他说清楚？”

写当然是不可能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江暮雨似乎连解释的想法都没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哦，那个啊……随便他咯，反正就算我去解释，人家也不会相信的吧。正好，我也不想跟单细胞生物说话。”

他表情淡然，试图让自己显得真的很无所谓。

却还是没忍住，又补充：“你说，人类进化这么多年，作者怎么就想出他这个人设了？真就这么讨厌，连个洗白的点都没有？”

“……没有。”

宋轻尘一时竟不知他在吐槽作者还是刘明军，但不妨碍对方是两者，他都觉得有理。

至于“女主”那边，以防出现任何误会，宋轻尘目前的态度是能避则避。

但如果江暮雨实在觉得委屈，他出面“提醒”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没等他想好怎么做，又听见对方说：“而且我后来有认真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先不说她是个女生，万一到时候刘明军追究起来，再把事情闹大……导致她当场黑化，那不就更难对付了。”

江暮雨看过来，眼神还带点询问的意思。

其实他会这么想，原因不止于此。之所以会征求对方意见，多少是有点……怎么说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似乎就是，因为“女主”的存在和出现，导致原本就有些患得患失的他，变得更加不自信了。

甚至因此乱想：

会不会宋轻尘对“女主”，其实还是有点好感的？上辈子无感，也许只是因为人设之力……

那如果因为他的反击，导致“女主”就此黑化，宋轻尘会不会怪他？

甚至学那什么救赎文，就这么跟人家跑了！

他设想了一万个“会不会”。

但宋轻尘并不知道，只是忽然觉得，最近在言行上……他和江暮雨之间居然有种颠倒的趋势。

他变得偶尔冲动，对方则在慢慢学会冷静。

而江暮雨提出的这一点，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对此他很难不赞同，也就没忍住，由衷夸了句：“嗯，学会思考了。”

搞得江暮雨有点不好意思，但再一想，又感觉这话怪怪的。

领悟后，装作生气地回过头：“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做事都不过脑子呗？”

“……我没有。”汗。

江暮雨低哼，索性自我认识还算清醒，也就把脾气一收。

起身，将书包往肩上一甩，走到宋轻尘跟前，笑笑：“不过，反正我现在已经有你了——我的最强脑替？”

脑替：“……”

“先走啦，明天早上我过来找你，如果起得来话。”

回过神，宋轻尘下意识起身，朝开门的背影抬了抬手：“那个……”

“嗯？”江暮雨回过头，眨眨眼。

其实宋轻尘想说的是……

白天他们约好了明早一起上学，那么要不然干脆就……别走了？

但从江暮雨茫然的表情里，他完全没看出想留下的意思。

而且回头想想，这个状态似乎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从一开始江暮雨过来找他时，还会偷偷往包里藏睡衣，到现在……甚至有点着急回去的意思。虽然他觉得应该是多虑了，因为最近容易这样。

但还是张张嘴，又把话收了回去。

算了，没事。

……

江暮雨确实想赶紧回家，因为忽然想起之前给爷爷发了条消息，却半天没人回，让他无端有些不安。

等走到半路上，才收回姗姗来迟的回信。

他松了口气，脚步也慢了下来。

回忆刚才，宋轻尘好像想说些什么来着……

其实那时他站在对方跟前，也有不为人知的心思。

就，他看着对方忽然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如果分别时能来个……-3-……好像也挺合理的啊，嘿嘿。

但又感觉人家没这想法，只好克制住一时的冲动。

不过来日方长，早晚的事嘛……所以并不失落，还在暗自设想一番后，没忍住扬起嘴角。

直到进屋开灯，上楼间，他忽然就瞥见扶手上有一抹疑似血色的红。

是触摸留下的痕迹。

要是换了不久前，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坐在地上了。

但现在……只是在原地微微一愣，然后从包里掏出纸巾，安静地擦去了痕迹。

*

第二天，教导处的门被敲开。

看见来人的刹那，刘明军心里咯噔一下。

主动来找他的学生，通常分三类：

挨批而主动认错型、拒不认错且强行理论型，以及专业打小报告且有望发展成线人型。

暗自排除前两项，刘明军警觉又期待地眯起眼睛。

遥想上学期，宋轻尘让他老脸“开花”的经历，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他难免有点方。

不过宋轻尘这次来，其实是想说昨天江暮雨被要求写检讨的事。

虽然当事人表现得满不在乎，但宋轻尘总觉得事情因他而起，放任不管终归有些内疚。

至于冒充者的身份，最后就按照江暮雨的想法，说了不知道。

未曾想，刘明军听完面露茫然之色：“还有这事？”

顿了顿，又问：“检讨通知书？”

“……我写的？”

“我怎么不知道？”

宋轻尘：“………”

从离开教导处后，宋轻尘没有立马回教室，而是径直下楼，敲开了异能督查组办公室的门。

陆川一个人在里面。

这两天陆川把无cp小说翻出来又看了一遍，正看着，就见宋轻尘径自走来，还带着一副上级巡查的态度，不紧不慢地问。

“请问这位老师，如果有人公然在校园里使用异能，冒充其他同学，甚至假扮教导主任……”

陆川一愣，心说嗬哟，居然傲天同学也有求助老师的一天？

但没等他故意摆架子，就被后半句削了气势。

“结果不仅没人发现，甚至有相应责任的老师还在办公室里摸、鱼，你觉得这种情况，那个老师该不该扣工资呢？”

“……这，应该不会吧？”陆川努力微笑，“那请问这位同学，您需要老师为您做些什么呢？”

态度很不戳。

宋轻尘这才对他笑笑，表明了来意。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陆川对“女主”苏沫浅多加关注，以防她又借异能惹出些麻烦。毕竟监管学生异能，本就是对方应尽的职责。

况且当下，他们穿书者的身份已经不算秘密。其实太招摇，对苏沫浅自己也没有好处。

陆川了然。

想也不想就应下后，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那本无cp小说，话锋一转：“噢对了，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

“就是之前无聊的时候，我看了些别的小说，然后一经对比突然发现——你这本除了几个小反派，好像没有终极大boss？”

……终极大boss?

闻言，宋轻尘沉默几秒，反问：“所以？”

面对他的态度，陆川也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大boss。”

“……所以？”

循环的对话让两人在怀疑对方的同时，一度都有些自我怀疑。

“没有不是更好么。”

但陆川还是不懈道：“可是一般小说都有的吧？”

宋轻尘：“也有没有的吧？”

“比如《鲁滨逊漂流记》。”

陆川：“……我是说一般的，就像那些网络小说，你想啊，是不是都有？”

宋轻尘：“那你应该……也没看过多少吧？”

“……”

在阅读量上，陆川确实比不过一个前世私家书房堪比图书馆的豪门少爷，他甘拜下风。

但是……但是！

“那书里没有，也不代表以后没有吧。”直觉成了他最后的倔强，他掏出小瓜子，“要我说，就比如那个姓解……”

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话音未落，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便是那位新来的解老师，也是校长的朋友，解墨。

陆川心虚地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将书翻回刚才还没看完的地方。

见他不打算再说下去，宋轻尘便准备离开。但走前出于好奇，就低头瞟了眼，想知道陆川看到什么位置。

哪知这一看，视线并未轻易移开。

微停片刻，又在陆川的注视下，明抢似的直接将书拿了过去。

陆川：“？”

书里金龙彪只出现过一次，所以这名字一出来，定位剧情并不难。

眼前这段，讲的正是那天江暮雨私自出校，结果碰上下雨，还在巷子里遭到金龙彪等人围堵的遭遇。

其实相关内容耽美文里也有，只是并不详细，还戛然而止。

而在这本无cp文中，宋轻尘因为提前浏览过相应剧情，得知江暮雨的去向后，便有了暗中相助的念头。

还生出奇怪的想法——把金龙彪的裤子扒了。

哪知，到场后没等他把想法付诸实践，正好看见江暮雨朝金龙彪勾勾手指。

又见一番耳语后，后者脸色古怪，直接带着小弟离开。

……

陆川感到不解，便起身，看向宋轻尘盯着的段落。

然后迟疑道：“说起来，我一直挺好奇那时候他到底对金龙彪说了些什么。”

能以一己之力将人“劝退”……难道是搬出了更大的靠山？

宋轻尘没有接话。

其实以前他读到这里，也曾生出困惑。但觉得或许是作者后来忘了解释，并未深想。

可如今再看……

他忽然就觉得熟悉。

因为书中江暮雨的应对方式，让他不自觉想起了另外一位……不，准确说，应该是两位。

一个是在江暮雨施压下，选择自首的赌鬼男人，也就是安可父亲。

还有就是，心虚转学的胖子方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似乎都是因为……某个自以为无人知晓，又不可告人的秘密忽然被揭穿，心虚不安，最后不堪压力而就范。

而这么一看，就好像江暮雨他……

有着一种，能准确获知反派阴谋诡计的本领。在应对方式上，轻车熟路的样子，显得他颇有造诣。

还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但到底只是联想，金龙彪离开的原因，未必就和前两者一样——遭到“威胁”所致。

如果说，方圆的秘密败露，是因为江暮雨作为他的小学校友，正好目睹了事发的经过。

而男人所做坏事被戳穿，是因为江暮雨知道他是安可父亲，曾对其暗中了解过。

那，此时书里的这段，又该怎么解释呢？

据他所知，虽然金龙彪对江暮雨产生了兴趣，但也只是略有耳闻。

此外两人毫无交集，也无冤无仇。

而就是这样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混混……江暮雨能从别人那凑巧听说，并获知其把柄的概率并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小。

那么所以，在面对一个陌生敌人的情况下，能说些什么，让对方主动离开？

金钱、情报之类的诱惑？

还是说……当真存在小概率事件，和另外两者一样，是“把柄威胁”。

奈何有关剧情早已被改写，也不会再次发生，所以即便有重回过去的卡，他也没法回到一个不复存在的时空，去验证江暮雨究竟是如何脱困。

索性，不算什么坏事就对了。

宋轻尘只是在心里想了想，但等他走后，陆川盯着那段剧情时思索良久，也终于发觉了事件间的相似之处。

两次相似能算作巧合，但接二连三，那可就……

有点意思了。

*

虽说此前，“女主”的举动实在冒犯，但如果她能到此为止的话，宋轻尘也不是非要计较。

但事实上，苏沫浅的出现，尤其是穿书伊始，她为了尝试异能而为的某些举动，已经带来了一些蝴蝶效应。

就比如几天前的某个清晨——

学校附近的道路上，鸣笛纷纷。

百米之外，两个男生并肩走在上学路上。其中一个正是江暮雨如今的小迷弟，程锡。

期间，有个与两人同班但不算熟的女生，从身后小跑着追上了他们。

起初程锡还有点懵，直到发现女生脸蛋白里透红，眼里还透出期待，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脸也跟着烫起来。

啊，这，难道，可是……

见状，女生沉默两秒，才举起手机说：“王锡……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知道这个是谁写的吗？”

“因为之前看见你手里有，所以觉得你可能会知道……”

程锡：“……”等等，王锡是谁。

见状，同行的好兄弟失笑：“不是吧夏衍姐姐，他叫程锡，我是王溯，你这是一口气喊俩呀？”

“……嘴快。”夏衍尴尬一笑。

回过神，程锡才发现女生所示的照片，赫然是学渣的上分利器《学林秘籍》。

可要说秘籍的作者……

程锡看向夏衍的眼神，多了几分费解。

“我只知道，这个资料好像是从咱们学校的一个帮派里传出来的。”他迟疑道，“具体是谁我就……”

略有耳闻的王溯倒是争着说：“这个我也听过，我还知道他们老大是谁呢。”

又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中，神秘道：“听说以前……是辣个男人。”

辣个男人！闻言，面前两人皆瞳孔地震。

程锡心说：居然是他？！虽然他压根就不知道这人有多厉害。

夏衍暗想：完全没听过！不过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亚子。

结果王溯神秘不减：“但据我所知，自从他去混娱乐圈以后，那个位置就让给了——现在高二的那个宋轻尘，不知道你们听过这人没。”

“至于秘籍的作者……”王溯斟酌道，“虽然没听人说起过，但是你们想啊，宋轻尘现在是年级第一，没准啊，就是……”

因为讲的太过投入，此时他没发现，一旁兄弟的脸色变得逐渐难看。

没等说完，程锡就不太客气地打断了他。

“怎么可能？明明是《学林秘籍》出来以后，宋轻尘的成绩才突飞猛进，拿下年级第一的好吧？他怎么可能是作者？”

“……”听完，王溯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你这么激动干嘛？”

程锡噎了下，才闷闷道：“算了，没什么。”

幸好兄弟没有问下去，否则程锡也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复杂的想法。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就是不愿去相信，自己每天睡觉都要压在枕头下的《学林秘籍》……都和他的情敌，也就是那个姓宋的有关！！

而老天就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情，头顶忽然响起一道闷雷，将对话中止。

之后，或许是这场雨来的太过突然，又恰好忘带伞的缘故，程锡走在上学路上，回忆兄弟刚才的话、回忆昨天没解出来的几道数学题、回忆《学林秘籍》上隽秀的笔记，忽然就觉得好悲伤、好寂寞、好惆怅。

明明真相离得这么近，他却不敢去验证。

对了，其实更有可能，秘籍是高三那个顾裕写的吧？

毕竟宋轻尘和他是一家人，能拿到亲哥的笔记，简直易如反掌。

程锡自我安慰着。

可即便如此，之后，仍魂不守舍。

因为就算不是宋轻尘所写，他也能轻松获取秘籍，以换取江暮雨的好感度，可他呢……除了每月五位数的零花钱，他还能给人家森莫？？

他抬起头，任雨水肆意地冲在脸上，又混着眼泪滚下去。

他简直是个——下雨天连伞都没有的，一无所有的男银！！

面对不算太大的雨势，王溯本想先跑为敬，但一扭头，就见兄弟在雨中默默发抽。

短短的几秒沉默间，他忽然明白过来，同时脑海里闪过各种8点档连续剧里主角淋雨的片段。

但程锡沉浸式淋雨的样子，还是让他有点难以共情。

草……如果不是什么跨越千年的爱恋造成的情伤，都露不出这种表情吧？？

再三权衡，他还是决定留下，陪好友共渡情关。毕竟一个人淋雨，好像有点煞笔，两个人淋雨……可恶，煞笔x2。

于是就这样，两人在雨中漫步……离上课还差一刻钟。

直到过往的人群里，忽有另一人，脚步轻盈，执伞而过。

身形颇为眼熟，两人的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奈何伞檐偏低，一时没看清那人的脸。

可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就在程锡心生遗憾，时，对方忽然停下步子，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回过了头。

刹那，程锡只觉得眼前一亮，是他！

更为致命地是，人家对他说话了。自从变猪事件后，这还是头一次。

“你在想什么？”江暮雨略显关切地问道。

因为不太理解——雨天，没伞，不跑。

这书不读了？还是说，行为艺术？

然而那一刻，在程锡眼中，这已经不再是一场普通的雨了。

是特意为他而下的。

来浇灌爱情的花朵、来装点这场命中注定的邂逅……

所以……他这是一定是在关心我吧！

于是，很快，在大脑超音速运转之后，决心主动一点的程锡终于决定直面这段暗恋。

然后他就害羞地走了过去：“在……想你。”

(*/-＼*)

江暮雨：“……”

王溯：“？？？？”

大约静了有五秒，王溯本以为江暮雨会张口就骂，但并没有。甚至在转身离开前，一声轻笑中透出些许羞涩。

只是没走多远，又丢了句话回来。伴着雨声，听上去构成了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下雨天。

——和脑子进水。

——更配哟。

王溯：“……”悲剧虽迟但到。

不过此时，程锡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了。因为对方说完还不忘丢了个媚眼，仿若丘比特之箭——biu！彻底击中了他的心巴。

于是又一个五秒过后。

“那个，程锡你流鼻血了你造吗？”

“卧槽，晕过去了？！！”

“来人呐=口=！快！送！医！务！室！！”

……

后来，宋轻尘之所以听说这事，是因为几天后的论坛上，有关江暮雨的帖子又多了一个。标题巨长，字里行间还好像断了气。

【标题：实名控诉，我兄弟本和江某人无冤无仇，几天前却遭其残忍伤害，在大街上、在大雨中，当场鼻血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停止呼吸三分钟！！至今仍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只一个惨字了得……如今说出来，不求给个说法，只望大家引以为戒……切莫……靠近此人……】

更离谱的是，因为这个贴的出现，又有人开始讨论江暮雨的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