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冰第一次见到厉琰，就觉得这孩子和厉斯恒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息，冷若冰霜的样子，连五官的轮廓都极为相似。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让苏璃一直放在心尖上的男人，此刻就穿着白色的衬衣，站在她眼前。
欧阳光注意到她的走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一直望着旁边的人，开口叫唤:“冰姨？”
悠远又怀念，像是透过厉琰，在看另一个人，又或者说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自从上次提到手上这个镯子的事，她便提起过厉琰，冰姨就一直说要见他，所以今天她把他带来了。
莫冰从回忆中抽身，视线落在两人牵起的手上，突然扬唇对欧阳光笑，“姨有点想吃盛荣苑做的红薯点心，你去买给我好吗？”
一个从来不会撒谎的人，支开人的方式太过直白。
“现在？”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用意，欧阳光有些委屈，“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怎么就不能当着她的面聊？
冰姨到底瞒了她一些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执着于想见厉琰。
握住她的那只手松开，无所顾忌地亲了亲她的小脸，厉琰也说:“去吧。”
欧阳光诧异地抬头望着旁边的男人，学长居然在打配合？
“可盛荣苑离这里很远。”论打车还是徒步都很不方便。
厉琰捧着她半边脸颊，五指陷入那柔软的发间摩挲，温柔地问:“考驾照了吗？”
犹豫一瞬，欧阳光点头，知道他什么想法，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我没有带驾照。”
无证驾驶，后果貌似很严重。
厉琰给她自己的车钥匙，“开我的车去，没有人敢拦。”
看她伸手接过，他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开。”
车撞了无所谓，要是人有半点闪失，以后都不会让她再碰车。
“知道了。”欧阳光哀怨地看了眼依靠在床头的莫冰，不情愿地走出病房，带上门的时候看到厉琰在床沿的凳子上坐下。
到底有什么她不能听的？冰姨还要特地支开她。
等人走后，厉琰脸色骤变，刚才对欧阳光的温柔这一刻已经不复存在，唇边的笑容敛了去。
“想说什么。”
事情莫冰都听欧阳光说了，也知道两个人现在在交往，“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你接近光光，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这孩子已经知道了当年他父母死的真相，想报仇的话完全可以冲着欧阳修去，可光光是无辜的，她不应该受到这件事牵连。
即便是厉斯恒的儿子，要是想做出什么伤害光光的事，莫冰绝对不允许。
那孩子生来单纯，心思又善良，还那么死心眼，生她下来后苏璃就去世了，又被父亲不管不顾丢弃在外二十年，已经够可怜了。
“你不应该利用她对你的感情去报复欧阳修。”
厉琰冷笑了一声，“你特地支开光光，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废话？”
他眼神冷冽，似在责怪:“她会起疑。”
他的女孩心思单纯，却也敏感，在面前这个女人提出想见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却什么也没问。
“你又能瞒到什么时候？且不说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欧阳修根本不可能会让你们在一起！”
厉这个姓，厉家的人无一不最让那个男人讨厌。
比起她的神色激动，厉琰的声线很冷静，“我没打算报仇。”
以前不想，现在不曾，以后也不会，但他的底线始终是欧阳光。
“如果他想要拆散我和光光，我不介意新账旧账跟他一起算。”
莫冰怎么也不敢相信，在他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后却可以选择视而不见，漠然应对。
“你怎么可能不恨他？”
“恨什么？”恨他在知道了光光的母亲自始至终心里都装着另一个男人时，就疯了一样想要扼杀掉他父亲的存在。
明面上动不了他，便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父亲的车里动了手脚，而那天晚上母亲又刚好在父亲车里。
车子在654国道那边出了意外，刹车失灵导致车子坠下深崖，漏油后又产生火灾，烧毁了大半座山。
火光冲天，将所有的东西都燃烧殆尽，当警察和消防员赶到时，不管是人还是车都早已随着那半座山化为了灰烬。
厉琰平淡到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多么漂亮的一起谋杀案，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当年厉氏夫妇的死，只是一场意外。”
人人都知道他父母向来不合，当年的事一出，报导铺天盖地而来，甚至有人猜测是他母亲极端的性子，带着他父亲一起走向了毁灭的道路。
欧阳修无疑是人生赢家，摧毁了他整个家庭，如今却依然安然无恙还好好活着。
相到当年的事情，莫冰眼中已经蓄极了泪水，眼下听他亲口描述，她紧紧地攥着五指。
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从他这个做儿子的口中说出来怎么会这么风轻云淡。
厉琰抬眼，轻易读懂了她眼里的感情，“你是不是很奇怪，欧阳修搞死我的父母，我却没想过找他报仇。”
他语气低下去，很无奈，“因为……我不想让光光难过。”
那毕竟是她父亲，更何况他和父母的感情太浅，与欧阳光相比较起来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所以当年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莫冰看他神色认真，半点不似玩笑，想起刚刚他看光光的每一个眼神，倒真不像是伪装。
这孩子是真的喜欢她，打心底里喜欢。
厉琰张唇，吐字冰冷:“我也不屑对一个将死之人还撒什么谎。”
莫冰凝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难道是命，当年厉斯恒疯狂迷恋苏璃，而他的儿子现在又爱上她的女儿。
想想如果没有欧阳修从中作梗，横插一脚，更是强取豪夺，苏璃和厉斯恒如今该是很幸福的一对。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发着颤，“你父母，对你好吗？”
厉琰扯开嘴角，嗤笑一声:“一个始终记挂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又是在被迫联姻的前提下，怎么会对他的妻子好，又怎么会对他的儿子好。”
和他一样，厉斯恒生性冷情，除了自己在乎的人，对别人根本分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哪怕是一句话，一个笑容都吝啬，甚至于对自己不喜欢的人，都逢场作戏都不愿。
谁都知道父亲不爱他的母亲，结婚多年都未曾正眼看过她。
就连厉琰的出生，都只是他母亲用来牵制住他父亲的一个意外。
都是可怜人。
一想到这个孩子是在举目无亲的环境下独自一人成长，这些年吃过的苦，怕是除了他自己，无人能理解。
莫冰哽咽了喉咙，既心疼，也愧疚，上一代的恩怨本来不应该牵扯到下一代，而厉琰和光光都是受害者。
她甚至很怕如果欧阳修知道两人在一起，会像当初抹消掉厉斯恒存在那样，也对厉琰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两个孩子谈恋爱，又是出于真心，她也看得出来光光动了真情，谈起他的时候都是眉飞色舞，眼底有光的样子，她并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也正因为是厉斯恒的儿子，更对他多几分怜爱和喜欢。
且不说光光有婚约在身，欧阳修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接受他，想必两人的未来，也是布满坎坷跟荆棘。
厉琰一眼就看出她命不久矣，毕竟是光光在乎的人，加之又养育她长大。
这男人难得开口关心了一句:“生了什么病？”
莫冰笑得有些苦涩，“肺癌晚期。”
意料之中的结果，厉琰却依旧扬了下眉，语气温柔了两分，“不打算告诉她？”
莫冰摇头，和他一样的理由，“不想让她难过。”
厉琰交叠的腿放下，面前的女人蓦然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面上的笑容慈祥和蔼，是他不曾见过的……来自长辈的温柔。
“你和你父亲……真的长得很像。”
其实厉琰并不喜欢有人将他和父亲比较在一起，略沉的眸子彰显不悦。
他神色依旧冷淡，不自在地将手抽回，陌生人的碰触，一向不喜。
如果不是念在她是光光半个母亲的份上，今天都不会来见她。
“还剩多少时间？”
“两个月不到。”她这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差，活了大半辈子，周围的人都已经逐渐离开，光光也已经长大，也没有什么留念。
所以她这一笑，是释怀，没有什么不舍。
能如此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厉琰倒并不多见。
“小琰。”思忖了一番，莫冰看这样称呼也没有引起他的不满，“好好照顾她。”
如果说她这个半只脚已经迈进棺材的人还有那么一丝不放心的话，就只剩下光光了。
这个从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又像欧阳修那样极端，脾气又倔，母亲那春风细雨的性格倒是没有遗传到多少，遇事又冲动。
厉琰张唇，不用你说这四个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放心。”
天色渐黑。
门外。
两分钟之前便买好了东西的欧阳光已经回了，此刻趴伏在门板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动静。
隔音效果极好，即使这一层的走廊格外安静，竖起耳朵却依旧听不到病房里丝毫情况。
倒是她趴在门板上制造出的声音让里面正在聊天的两人注意到。
厉琰愣了一下，起身去开房门，不出所想她就站在门外，还重心不稳地往他怀里倒。
他接住她的身子，手揽在她腰上，“有什么想听的话不能进来听？”
欧阳光从他怀里站起身，拍拍他胸膛，这是胸前踹了一块铁，这么硬，把她头都砸痛了。
“怕进来了你们就不说呗。”
莫冰瞧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面露笑容，“看你，不过是替你考究了一下你男朋友，整得好像姨欺负了你一样。”
欧阳光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还以为两人有什么秘密瞒着她，原来是见家长典型的把女方支走跟男方讲讲悄悄话。
“那您得出结论了吗？”
她的学长那么帅那么出色，根本就没有缺点可言，哪里还需要考究。
莫冰刻意逗逗她，“如果我说不同意呢？”
“那我也要和学长在一起。”欧阳光反射性地立马圈住厉琰的腰，死死抱住，小脑袋在他怀里拱，表明自己的态度，“死都不分手。”
莫冰无奈地笑了一声，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认定了一个人便那么死心眼的样子像极了她母亲，母女俩都栽在了厉家的男人手上。
她摇摇头:“点心呢。”
欧阳光将打包盒从袋子里取出，走过去坐在床沿边，厉琰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将点心取出，笑着递给莫冰。
对她撒娇:“冰姨，你要快点好起来，好想你继续陪在我身边。”
这样以后她和父亲有所争执的时候，起码还有一个护她的人、关心她的人。
莫冰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厉琰是个好孩子，你可要好好待他。”
因为欧阳家欠这个男孩，实在太多。
“这么快就倒戈了？”一般来说这种见家长的情况，都是让厉琰学长要好好待她才是。
莫冰敲了下她的头，身体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为了不让欧阳光担心，忍住没咳。
“行了，不用陪我，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吧。”
“我才坐下。”刚从盛荣苑赶回来，凳子都还没坐热，这就开始赶她走了。
“姨累了，要睡觉。”
“那好吧。”欧阳光起身，将点心盒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依依不舍地望着她，而后倾过身去抱住，将头埋在她怀里撒娇。
“那你要快点好起来。”
莫冰摸上她的背拍了拍，瞟了一眼厉琰面无表情的脸，“好了，男朋友在看着，还那么爱撒娇，也不害臊。”
等欧阳光还在她怀里拱的时候，厉琰已经将她一把拉起。
牵手的方式一向喜欢十指紧扣，也不喜她当着自己的面对另一个人太过在意，厉琰礼貌地冲莫冰点了下头，便牵着人出了病房。
走廊上，他一路无言，有点反常，欧阳光便开口询问:“是冰姨说了些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吗？”
厉琰停住脚步，眼神沉沉地望着她，“要我怎么做，才能成为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欧阳光愣住，片刻后知晓，这男人连冰姨的醋都吃，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者完全不一样。”
厉琰抱紧她，微凉的唇在她颈边的肌肤上摩挲，落下点点细吻。
欧阳光怔愣间，已经被他按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两唇相贴的触感让她突然瞪大了瞳孔。
强势的吻，撬开她的齿，搅动着柔软的舌，交换彼此唾液，灼热的呼吸不断喷洒在她鼻息之间，没有丝毫让她喘息的空间。
只一瞬，欧阳光便没法招架，放在他腰上的手开始推拒。
厉琰抵住她的额，唇瓣是激吻过后透着诱人的绯红，又恋恋不舍地贴在她嘴角上，放在她腰后的手悄然收紧。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尤其是对她的事，光光对他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
可她虽然喜欢自己，她在意的，除了他以外，还有太多。
嫉妒疯狂滋长，一发不可收拾地逐渐扩大，给他带来不安。
欧阳光有些别扭地动动身体，弱弱地出声:“学长……，这里是医院。”
“不管。”厉琰封住那张溢出抗议的小嘴，以前怕吓到她，他从来就不敢对她过分亲昵。
此刻，他却不想再压抑。
既然已经得到，已经被他牢牢地抓在了手心里，哪怕有一天她后悔，他也绝对不允许她逃离半分。
“先说爱我的人是你，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离开我。”
“不会。”欧阳光抱紧他，就差没有举起爪子指天指地开始发誓，亲了下他的唇才接着说:“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总感觉厉琰学长有点患得患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有那么让人不放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