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课间休息,周碧苇才有机会拿出手机,看到微信图标上红色圆圈里的数字,立刻精神一振。
点进app界面,果然多了一个名叫“大学城杯-富裕滋生罪恶”的微信群。
周碧苇还没来得及看群主的第一条信息说了些什么,首先看到了两个紧挨着的“收到”,也急忙一模一样地回复了一条,然后才将界面划到最对话框的最上面。
第一条信息应该是带队的大二队员发布的,内容简短:
【ting:今晚八点主楼510教室讨论,大家记得带好纸和笔】
对比了一下校队群里的头像,这应该是张兆婷。虽然没有写上那句看到就令人心烦的“收到请回复”,但大一新队员们还是习惯性地回复了一句。
在群成员的界面,周碧苇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江铭的头像,另外一名昵称叫“扬帆远航”的队友虽然不认识,看头像似乎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圆脸女生。
长得这么可爱,昵称却是老干部风范,反差十足,估计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周碧薇想着,反正晚上就要见面了,也懒得再去校队群对比头像找出这位新队友姓甚名谁,干脆没有点进她的个人界面。
临近晚上八点钟,周碧苇走进灯火通明的主楼,爬两层、喘一会,好不容易爬上五楼,朝着510教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透过窗户朝教室里看去,都能看到安静伏案自习的身影,静悄悄地让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生怕发出声响打扰学习的同学们。
一直走到510教室的门口,她隐隐听见交谈的声音,仔细一看,教室的前后门紧闭,窗户也因为开了暖气的缘故全部关了起来,倒也不至于打扰隔壁教室。
周碧苇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教室里说话的声音立刻停止,然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面前的门紧接着便打开,江铭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张兆婷已经拉开她隔壁座位的椅子,招呼周碧苇坐过去,周碧苇快步上前地坐了下来,然后才注意到,前排还坐了一个寸圆发型的男生,此时将椅子调转了方向,正面朝两位女辩手坐着。
周碧苇下意识地冲他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发懵:这是谁?可爱的萌妹队友怎么还没来呢?
江铭重新关上门,也坐在了两位女辩手的对面,说道:“人都到齐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张兆婷和寸圆男生都点了点头,只有周碧苇忍不住问道:“我们是临时换了队友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算看一看群里是不是有她没有注意到的新消息:“我上午看,以为还有一个女生……”
张兆婷和江铭同时发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声,男生摸了摸头发,似乎对这种误会已经习以为常,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头像是我女朋友的照片。”
寸圆男生叫鲁远帆,就读于西班牙语专业,而他的头像照片则是从高一开始交往的女朋友。
“你的女朋友长得好可爱啊,”张兆婷忍不住八卦道,“她现在在哪个学校?也在百花市吗?”
“我们本来约好了要一起考来百花市的,可惜她高考第二天身体不太舒服,没有发挥好,”鲁远帆的语气里有一丝失落,“最后只能去万木市的第二志愿。”
“不过,她也在学西班牙语,”说着,他的语气又因为期待而渐渐地有了力量,“我们商量好了,等大三的时候,一定一起申请到马德里交换一年。”
周碧苇和江铭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四个人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那我们就开始讨论辩题吧,”张兆婷看着本子上的笔记,“富裕/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
三名大一辩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兆婷已经嫌弃地撇了撇嘴:“哎,这是多少年前的题目了?居然还好意思拿出来打!就算大一的辩手没怎么接触过政策辩,也没必要复古得这么彻底吧。”
江铭看过很多经典辩论比赛的视频,立刻问道:“是不是从金钱辩衍生而来的辩题?”
“也许吧?我也不清楚,”张兆婷耸了耸肩,“我之所以觉得题目太老,主要是因为除了校内的新生赛,现在真的很少见到这么彻头彻尾的纯价值辩了。”
借着这个机会,张兆婷向学弟学妹们科普了一番辩题的分类。
中文辩论赛的辩题可以粗略地划分为价值辩和政策辩。虽然也有事实辩一说,但至少在比赛中,不存在这一类辩题。
“既然是事实,就已经属于客观事物的范畴了,光的颜色是什么、昨晚有没有下雨、舍友有没有在宿舍吃饭。”
“这些事和物,存在一个确定且唯一的正确答案,不以人的意志所转移,要么是、要么不是,要么这样、要么那样,非此即彼,不存在模棱两可的状态,自然也没有辩论的余地。”
在场的文科生们微微颔首,表示对这种说法的认可,显然都没有想起薛定谔的猫或者双缝干涉实验。
“在现实里,比如法庭辩论里各方对事实的质证,或者在学术争论中对不同学说的证明,都可以认为是事实辩。”
“但在辩论比赛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题目,因为我们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学者,我们只是一群不断提问、不停作答的辩手。”
“有一些人把某些辩题归类为事实辩,其实是从字面上狭隘地理解辩题,以为题目里带了‘是’或‘否’,就一定是对事实的判断。”张兆婷一脸不以为然,“其实对于价值也同样可以进行是非判断,说白了,只是遣词造句的变化而已。”
“虽然我也把辩题分为价值辩和政策辩,但从本质上来说,辩论比赛辩的就是不同价值的轻重缓急,论的就是特定价值该如何实现,归根结底,一切辩题都离不开价值判断。”
所谓价值辩,顾名思义,就是两种不同价值之间的辩论。
有的时候需要比较两种对立的价值观,究竟哪一种更符合当代社会的发展,;有的时候则是面对两种互相冲突、但又各具价值的法益,探讨应该如何抉择。
至于政策辩,全称政策性辩论,则是将抽象的价值放入生活的场景之中,提出一个相对具体的政策方针,由双方辩手持相反的立场,从社会整体的利益出发,围绕这个政策是否应该推行、应该如何推行进行辩论。
张兆婷顿了顿,又说:“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辩题都可以明确地归类为价值辩或者政策辩辩题,有的时候两种思路都能说得通,那么,就可以根据哪一种论证方式更有利于自己的持方,来选择辩题的切入点。”
“大概二十年前金钱辩的那个时候,中文辩论还是以价值辩为主,虽然辩题空泛宏大,却也给了辩手们更多自由发挥的空间,场上的妙语连珠和旁征博引也极具观赏性,受众很广。”
“但是,价值辩为人所诟病的一点,就在于这种天花乱坠的逻辑游戏里缺少了和现实的连接,无论你来我往的争辩听起来如何激烈,都只是一场表演而已。”
“久而久之,让人忍不住质疑辩论比赛的意义和价值究竟是什么,辩手们的思辨对于社会又有什么启发。”张兆婷说着,也有些感慨。
“不过,随着奥瑞冈赛制从台湾传入大陆并在高校间推广,再加上使用英文比赛的英国议会制辩论在国内流行,重逻辑、轻论据的传统中文辩论也发生了改变,政策辩逐渐取代价值辩成为主流。”
“然而,这种变化也让高校辩论赛的观众不断流失,”张兆婷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大量的数据和艰深的理论很容易让听众感到枯燥无趣,从推广辩论活动的角度来说,反而增加了难度。”
一直静静听着的鲁远帆忍不住说道:“春秋战国的纵横家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辩士吧?他们日常辩论的应该都是政治外交的计策,政策辩论的历史如此悠久,照理来说,应该有很好的发展环境才对。”
周碧苇反问:“你能说说,这些纵横家们有什么著名的观点吗?”
见鲁远帆愣住了,周碧苇一笑,说道:“但反过来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白马非马’、还有‘两小儿辩日’,这些故事,你肯定很熟悉。”
鲁远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听懂了周碧苇的意思。
一旁的江铭也有所触动,缓缓说道:“这些广为人知的辩论故事都带有强烈的诡辩色彩,甚至都并不是非常高明的诡辩,但依然为人所津津乐道。”
“大家已经习惯于把辩论当成一场演出,只想看辩手见招拆招、刀光剑影的华丽场面。至于社会的痛点和政策的抉择,这种现实性的话题,作为一种休闲时的娱乐来看,似乎又过于严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