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跑题太远了,还是聊回这次的辩题吧。”张兆婷用笔敲了敲自己的本子,“富裕比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啧,太久不打价值辩,突然之间居然没什么头绪。”
鲁远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问到:“学姐,你不是大二的吗?难道去年大学城杯的题目风格和今年差距很大?”
张兆婷眨巴了几下眼睛,回忆片刻,这才恍然道:“也对哦,就是一年前的事,怎么觉得过了好久了……嗯,肯定是因为时间不长,但打的比赛太多了,感觉上就很久远。”
说完,张兆婷反应过来:“不对不对,昨天林麓深不是说了吗?不用喊学姐,就叫我名字,或者喊我‘亭长’也行,我从高中开始就叫这个外号。”
她的三位大一队友稍一犹豫,便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一岁的年龄差距其实不值一提,但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的大学生而言,相差一个年级,就差了1/4个大学生涯,总觉得相去甚远。尤其是对于性格比较内向胆小的同学,在高年级学长学姐的面前气势上便弱了几分,不自觉地毕恭毕敬起来。
尤其是在学生会一类官僚气息比较重的组织里,低年级的学生必然只是普通干事,特定等级的干部要求必须有相应的“资历”,自然而然地便形成了等级秩序,言必称“学长”、“学姐”,对于干部们更是“部长”、“主席”不离口。
幸好,校队并非如此。
虽然大一的新队员们刚刚加入,也能从迎新会上老队员们的互动中感受到他们之间平等轻松的相处氛围,张兆婷让他们不必喊学姐,显然也不是客套话。
“打辩论的时候千万不能想着谁是学长、谁是学姐,讨论辩题的时候是这样,打比赛的时候更是如此。”张兆婷语重心长地说道,“谁说得有道理,就听谁的,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都没必要。”
说到这里,话题才真正回到辩题。
周六上午的大学城杯比赛,周碧苇和江铭依然是三辩和四辩,张兆婷则介绍自己主要打二辩,偶尔人手不足也会客串一把三辩。至于鲁远帆,他报名校队招新面试时,在意向辩位的空格中填写了“无”,所以由他补缺担任一辩。
一般而言,在一个队伍里,一辩和四辩通常更擅长立论写稿,二辩和三辩主要负责准备攻防。张兆婷作为二辩,已经习惯了由队友主导立论,但现在却成为带队的老队员。
看着另外三位辩手信赖的目光,她有些心虚地咳了几声,决定以退为进:“这样,你们先说一说,关于‘富裕比贫穷更容易滋生罪恶’这个观点,你们觉得可以怎么说?”
鲁远帆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像是没有想到张兆婷会突然提问,显得有些紧张。周碧苇避开了张兆婷巡视的眼神,朝着坐在对面的江铭使眼色。
“我先讲吧,”在表演赛的准备中负责立论的江铭顺利地接受到了信号,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主动说道,“今天上午确认了打这个辩题之后,我简单想了一下,想到两点。”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富人犯罪的手段更多样、也更隐蔽,所以更容易滋生罪恶。”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有钱人做坏事,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肯花钱,自然会有一堆人群策群力地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帮助他达成目的。”
“同时,富人也有资本请专业人士为他开脱,甚至可以通过钱权交易去勾结其他的罪犯,利用各种合法和非法的手段掩饰自己的罪行,为下一次犯罪铺路。”
“换成是一个穷人,雇帮手、请律师这种要花钱的事情肯定都做不了,顶多能找到几个同伙,但大部分时候估计就只能单枪匹马,他靠自己犯下的罪行,跟富人由精英组成的‘团伙’犯罪肯定没法比。”
周碧苇先是微微点头,似乎是在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但紧接着,她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突然有了新的想法,顺嘴说了出来:“但是反过来说,富人犯罪的成本也更高,他都已经这么有钱了,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呢?不值得呀!穷人正好相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嘛。”
江铭明明是因为周碧苇无声的催促而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发言,结果刚说完第一点,就被她突兀地打断,甚至被毫不留情地反驳,如果换成其他场合,江铭难免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像是被狠狠摆了一道。
但现在既然是辩论赛备赛的标题讨论,那么此情此景便格外正常了。
通过新生杯,江铭已经完全明白,不断地从对手的角度质疑己方论点,这是打磨立论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提前准备好进攻防御的最佳途径,而且,他也已经习惯了周碧苇这位三辩队友随时发作的攻辩手思维。
所以,听了她的话,江铭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说:“你说的这一点,应该会是反方主打的一个论点。”
听他这么说,周碧苇也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的打断有些失礼,抱歉地吐了吐舌头:“想到就忍不住说出来了——抱歉,你先接着说吧。”
“可以,这一点先记下来,”张兆婷边写边说,“呆会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反驳。江铭,你继续吧。”
“我想的第二点,其实跟第一点也是有关联的,正是由于富人犯罪的手段更多样、也更隐蔽,所以相应的,他的犯罪行为造成的危害也会更大。”江铭接上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理由嘛,其实跟第一点很类似,也是基于富人可以动用更多的资源……”说着,江铭的口气里少了一些底气,“有点太类似了,感觉跟第一点不能完全拆分开来……你们觉得,这到底是一点,还是两点啊?”
鲁远帆托着下巴,他也没有完全想明白,只能犹豫地说道:“我觉得应该算是三个点吧?都是从‘富裕’这个特点出发,延伸而来的。”
“这个点不错,”张兆婷没有纠结几个点的问题,转而夸赞道,“比较何者更容易滋生罪恶,不仅要比较罪恶的数量,也要比较罪恶的程度,这个思路挺好的。”
江铭得到张兆婷的肯定,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来得及上扬,又听到一直凝神细想的周碧苇担忧地开口说道:“可是富人犯罪,会不会更倾向于经济犯罪,而比较少直接造成人身伤害?”
“金额巨大、涉及面广的经济犯罪,比如行贿,跟单一受害者的谋杀,不,不说谋杀,就比如说伤人,这两种犯罪到底哪一个造成的危害更大呢?其实也不好比较。”
听她这么说,江铭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富人和穷人的犯罪类型可能有不同的倾向性,不同类型的犯罪应该怎么比较轻重,关于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想过。”
“可以看判多少年吗?哪一种判得更久,就说明哪一种犯罪行为更加恶劣?”鲁远帆皱着眉头,试探性地提出他的想法。
周碧苇回忆着,慢慢地说道:“虽然我不是学法律的,在我一直以来的印象里,应该还是杀人、放火之类的犯罪判得更重吧?记得之前好像修改了法律,对几种经济犯罪废除了死刑,曾经引发过一阵讨论。”
“如果以量刑作为判断标准,可能反而对反方更加有利。”
张兆婷低头写着,嘴里说问道:“江铭的两个点说完了,下一个谁来讲讲?”
周碧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出神地想着些什么,头也不抬地像是没有听见张兆婷的话。鲁远帆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本子上的观点,潦草写下的两句话里,其中一个观点已经被江铭抢先一步说过了。
再等下去,只怕会无话可说,鲁远帆想到这里,急忙开口:“我再补充一点吧。”
“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衣食住行之类的生理需求应该优先于其他需求,对于穷人来说,首先想的肯定是如何能吃饱穿暖。如果不考虑特别极端的情况,按理来说,这些基础的需求应该可以通过正当的劳动获得,并不需要铤而走险地去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
“但是富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拥有了大量的财富,欲望只会进一步膨胀,要么去追求更多的财富,那必然会是一个天文数字,要么,就可能会去寻求更大的刺激。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恐怕都难以用正常手段获得,难免会诱使富人滑向犯罪的深渊。”
鲁远帆说完,忐忑地看向周碧苇,等待着她的反驳。
但周碧苇却没有看他,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手,叫道:“我知道该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