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夜。
天澹城。
苏府。
朱墙外人声盈沸、花灯盛繁,城人都在庆祝一年一度的巧夕七娘会。
朱墙内宾朋满座、祝词纷沓,满院亲朋都在祝贺苏家少主的新婚之禧。
哐!
倏然间,一声清脆的掷地异响,从红烛映窗的洞房内传了出来。
大喜之日,洞房里却突发异响,如此不寻常之事,竟无一人敢侧目议论。
或许,满堂宾客中,确是会有人心生疑窦,却因忌惮苏家威名,而不敢交头评探。
作为天澹城中的第一世族,苏家的少主大婚,可是多少门阀家族尽力讨好的秀场,谁也不会傻到在如此场面,触犯苏家的逆鳞。
即便这位大婚的苏家少主,在人后早已被嘲弄到片缕不剩……
洞房内。
红烛掩映,沉香迷人。
苏廷却是双手颤抖,手握一柄挥剑,剑锋直指床头而坐的新娘。
他身上酒气熏天,刚才异响,便是他掷出酒壶所致。
床头,一身嫁衣的戚紫,早已被吓得双肩瑟瑟,精致的妆容也被两道泪痕抹花。
“说!你是何人?戚蓝何在?”
苏廷之所以气恼,全因床头所坐之人,并非自己本应迎娶之妻,也不是戚家任一名千金小姐。
“我……我是戚紫,戚蓝……她是我姐。”
戚紫心中悸悸,回答之声同样是断断续续。
噌!
苏廷手中剑锋却又近一寸,几乎触到戚紫脖颈。
花白的脖颈,与寒芒闪烁的剑锋,同样刺眼。
“戚紫?我与你戚家向来交好,为何不曾听闻你的名字?”
苏廷低睨眼前女子,粉面云鬓、柳眉杏目,面容也算绝色。然而,她的气质却丝毫不似大家之女,倒像个端茶倒水的奴婢。
“难道?就是个低贱婢女?代主而嫁,李代桃僵?”
戚紫身体缩作一团,不敢抬头对视,虽未作答,却已然明了。
“果然!”
苏廷登时怒愤横生,回剑便将桌上烛台砍落,使力之大,发髻都被震落,如瀑青丝瞬间散开,猩红眼色隐约可见,状似修罗。
自己贵为天澹城第一世族的少主,却被区区戚家以低贱婢女狸猫代嫁,这种屈辱,苏廷若是忍下,有何脸面见人?又有何颜面应对苏家列祖?
“戚家!欺人太甚!”
说罢,苏廷转身恨恨而去,徒留戚紫一人恸哭不止。
……
街上。
城人欢笑间,苏廷却一身戾气仗剑而过,披头散发下的一袭婚衣,甚至比周身戾气更为惹眼。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苏家威名在外,何况是少主执剑走来,哪怕背地里再多诟骂,当面却也无人敢惹。
呼!
刚到戚府门前,苏廷二话不说,便挥剑往门童身上砍去,直把门童吓得惶惶不知所措,转身就要开门遁入。
“戚蓝!给我滚出来!”
一击未中,苏廷剑指戚府大门,恨恨骂道。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门童,想开门逃走,却手软使不上力。
绝望间,大门却自动开启,一股香风吹过,路人皆被迷醉,止步不离。
香风过后,一名蓝衣女子款步走出,玉指掩兮,美目盼兮,倾丽程度,过路女子都忍不住赞叹。
苏廷同样是一阵恍惚。
眼前此人,正是与自己清莹竹马,且与自己早有婚约的戚家大小姐、天澹城的天之骄女——戚蓝。
“大喜之日,不与娇妻洞房侬侬,却来我戚府造次,是要如何?”
戚蓝语气淡漠,如极地冰霜般冷彻。
“造次?你若不嫁,明言便是,为何遣一婢女代嫁?毁我名誉,戏耍我苏家?”
放眼整座天澹城,别说这样明目张胆的戏弄苏家了,便是一钱一毫的触犯,都从未有过。区区戚家,却敢成就此唯一,自然让苏廷无法忍受。
“名誉?残体废人耳,还妄言名誉?戏耍?一个小小的地方家族,戏耍便戏耍了,你又奈何?”
戚蓝的语气依然冷漠,似乎如此所为,于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般轻巧。
此种言语,纵常人听来都难接受,何况苏廷。
“我看你是找死!”
一声厉喝,苏廷便挥剑出手,剑锋直指,正是戚蓝面门。
呋!
街旁路人、阶前门童,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震慑,虽知剑锋不指自己,却仍遑遑抬手避过。
反观阶上,戚蓝却毫无畏惧颜色,只随手一挥,一道淡蓝色光晕便透体而出,轻松接下砍来的一剑。
铿!
火星四射间,戚蓝鬓发轻舞,脸色却依然冷漠,曼妙身姿,竟无一处受伤。反而是苏廷,被直直震飞数米,手中长剑瞬间脱手,断碎两旁,虎口处也是一股鲜血洒向凌空。
“纵你曾天资天妒,如今也不过是个断脉废人,与我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今日之事,念你是初婚而来,便就此作罢,我不与你计较。”
说着,戚蓝欺上两步,语气瞬间变得冷酷无情。
“倘他日还来寻衅,休怪我不留情面!”
听着戚蓝如此冷酷的话语,看着她逐渐收起的光晕,苏廷瞬间有些失神。
此蓝色气晕,乃是灵士境修者灵气化实所成,自己若未断脉,定然翻手可伏。
只是,如今自己废体残躯,别说戚蓝这样的灵士境修者了,就算是对上个凡俗世人,自己也几无胜算。
打,打不过;骂,非所擅长。苏廷左右憋闷,怨怒无处发泄。
噗!
胸中郁结下,一口鲜血竟喷涌而出,溅在戚蓝脚下石阶。
嗤!
戚蓝见状,却不禁嗤笑出声,美目婉转间,路人被纷纷迷倒,苏廷却不为所动,甚至隐隐看出她美目之下的一片蛇蝎之心。
“无用废人,与那低贱婢女才是相配。”
说完,戚蓝转身离去。大门轰然关闭之声,似重锤敲击一般,让苏廷心中一阵颤栗。
……
夜已深。
街上逐渐意兴阑珊。
“无用废人与低贱婢女,才是相配。”
苏廷一边苦笑念叨,一边颓然独行,脸上再无往日的骄狂恣肆,身上也无来时的戾气凌人,路人见之,颇像个丧家之犬。
登门回府,行至庭中,满院宾朋已然散尽,筵席鼓乐也已撤下。廊前灯笼昏暗,地上炮屑稀两,全无新婚喜庆气氛,倒似深秋落叶般萧条。
抬头看去,洞房中红光掩映,代嫁婢女就在其中,奇耻大辱就在其中!
先是婢女代嫁,然后在戚府当众受辱,经历接连羞辱,及至此时此境,苏廷却已怒不起来,身体一软,竟顺势躺倒在地:
“无用废人,无用废人,果真只配得上个低贱婢女罢!”
想自己年少时,风头雄冠东洲大陆,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
何其怆然!何其凄凉!
只怪自己早年乖张,才落得如此下场!
苏廷苦笑闭眼,两行屈辱的眼泪,径自顺颊而下……
轰~
就在苏廷悲伤颓废之际,一声震天巨响却从高天之上传来,似荧惑袭空,又似星孛凌月。伴随巨响而来的,是一片刺眼的光耀,似那正午日光般,在深沉夜空中极为显眼,苏廷虽闭着眼,却也感受到其明亮光晕。
深更半夜,何来如此光亮?
万念俱灰的苏廷,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一团火球裹挟滔天之势,划破深沉夜空,正轰隆隆朝自己头顶袭来!
莫非是块天外陨石!
只见火球距离已剩丈余,已然无可躲闪!苏廷先是大惊,随后竟淡下心来,闭上双目,迎接这天罚一击。
“坏事做尽,也无怪如今要被天收。也好,如此死掉,便不需再面对这耻辱余生了!”
不想,苏廷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火球却并未迎面击来,而是在他头顶寸余处,堪堪停了下来。
一阵狂烈热风,在惯力带动下,吹过苏廷扬起的脸庞。
如此急速而来的火球,却并未伤自己分毫,实在诡异。
犹疑间,一声女声,却在火球停稳后,诡异传来:
“不错嘛!是个精神小伙。不过看着怎么这么沦丧呀?非主流吗?”
声音虽泠然可爱,言语却粗鄙不堪。
如此深夜,为何会有女声传来?
惊异间,苏廷缓缓睁开眼,只见头顶火球已然熄灭,露出其中本体,却不是所谓陨石,而是一颗三人环抱的亮色圆球。
圆球周身遍布暗纹,暗纹上青光流转,并不时有电光闪现。
此是何物?为何从未见过?
苏廷惊得张大嘴巴,自己身在天澹城第一世族,稀奇古怪也算见识不少,却未曾见过如此之物。
“啧啧~姐姐这还没现身呢!弟弟就要拜倒在石榴裙下了?”
泠然女声,却是从球体中传来。
“你……你是何人?是人是鬼?”
苏廷见圆球竟能发声,心中更是惊异。
“我?你得叫我姐姐。姐姐是谁并不重要。欸不对,姐姐是谁很重要,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说话间,圆球上开出一个小孔,一道扇面青光从中射出,将苏廷完完整整的包裹其中。苏廷突觉身上疼痛难忍,先是奇经八脉中一阵呼啸,再是十二正经也有所感觉。
疼痛下,苏廷眉关紧皱,周身上下无法移动分毫,只得奋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要作甚?要杀便直接痛快,毋需如此繁复!”
“杀?姐姐杀你干什么?姐姐这是在给你治病。”
“我无疾……不需你来医治。”
被一个陌生人这么突如其来的控制身体,苏廷心中极为抵触。
更何况,这圆球,是人是鬼尚不得知。
圆球并未理睬,反而青光更盛,苏廷身体的疼痛也更甚,豆大的汗珠接连落下,嘴唇也变得苍白无色。
不过,疼痛之间,苏廷却突然生出奇异感觉,因断脉而迂顿了四年的灵识,似乎正在逐渐清明,身体周遭的事物越来越清晰,就连自己的身躯之内,竟也隐隐可见。
难道?
难道是灵识归复了?
苏廷深知,灵识归复的下一步,便是灵脉接续,也就是重获修为。
难道?
自己这号称元古之下无人能治的断脉废体,就被眼前这圆球,莫名其妙的接续了?
此时的苏廷,心中是又惊又喜,头顶之物虽然诡异,却似乎在为自己接续灵脉,如此一来,也是越看越顺眼。
若真是如此,若自己灵脉归复,那小小戚家!你们便等着罢!
苏廷一边在心中暗暗作想,一边将灵识引入体内,自查内视。隐隐可见自己奇经八脉一片通畅,灵气犹如万马奔腾一般在灵脉中穿行冲撞,所过之处,灵脉发出阵阵钟鸣之声。
——确是灵脉接续,修为归复之所现。
啵!啵!啵!啵!啵!
骨骼经脉接连传来五声脆响,灵脉接续后,苏廷的修为也在快速提升。
灵徒境第一阶!
灵徒境第二阶!
灵徒境第三阶!
灵徒境第四阶!
灵徒境第五阶!
随后,一声爆响传来,苏廷只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颤栗,本已难忍的疼痛之感,更是陡然提升。不过,他却知道,这是突破灵徒境的预兆。
灵士境!
自己已然突破灵徒境,踏入灵士境的门槛!
这便是自己灵脉被废之前的修为!
至此,头顶青光开始逐渐黯淡,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而随着修为归复,苏廷的体痛之感也逐渐消失。同时,女声也悠悠传来:
“怎么样?姐姐手段不错吧?你这多年的脑血栓,对姐姐来说不过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脑血栓?
苏廷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声却又急促传来:
“张嘴!”
“啊?”
苏廷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圆球却倏然变小,及至元丹般大小后,直直从他口中进入,最后定于丹田之上。
圆球刚一消失,身后便传来一声讥讽。
“哟~哟~我当是谁!原是我那废物哥哥啊!”
苏廷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堂弟,修为只在灵徒境的——苏丘。
“哥哥今日大婚,我见那嫂子身姿不错。如此洞房花烛夜,哥哥若是体弱不堪,不如让弟弟委屈代劳罢!”
说着,苏丘那张细眼长脖的脸,从灯火暗处慢慢走来。
苏廷嘴角一撇:
修为刚刚归复,便有人急来送死,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