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后再见，纵心境如归海皓琰，也是不由一刻恍惚。

这柄剑他再熟悉不过，如日耀目的剑芒，曾伴随自己征战多少岁月，却因自己修为停滞、自暴自弃而离去，剑中已被自己祭炼多年而大成的雷电、道韵，此刻皆又现世，便是因其助力，苏廷才能力战不沉。

“它，竟然没忘了我。”

归海皓琰如苍然老人，口中嚅嚅一声。所谓未将他忘却，自是因他在剑上所留祭炼，至今看过，仍如万年前一般无二。

再看，剑身上唯一不同的，只有剑柄上那朵五瓣红蝶，那是戚蓝留与苏廷的记忆，与自己无关。

也只它，并不属于自己。

一刻失神下，风泉在苏廷手中，已如游龙戏凤般，将末葭与司空累打得连连受制。

司空累脸上，先前那种狂放与自信，早已消失不见，又泛脸庞的，则是如之前那般的无尽恼怒。

“为什么？”

司空累一声长啸，他想不通，为何自己已全然觉醒了嗜血修罗体，且又提升了修为位阶，却为何仍无法伏下这灵宗境小辈。

此刻如他，早已忘了复兴龙族的夙愿，也已忘了龙霄域将要去往何方，这些时常让他魂牵梦绕之事，皆被恼怒冲淡。

此刻于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那便是杀，将眼前这区区灵宗境杀毙当场，便是龙族倾覆，便是龙霄域毁灭，也无法动摇他心中此愿。

不觉间，苏廷已在战中，将《虹云剑歌》通八篇全数了然，且已能施展自如，金色气息外围那层墨色，也已逐渐显现，与内层金色相依相存，却并未相互遮掩光芒。

这番景象，乃是体魄寸寸复苏之相，在归海皓琰看来，自又是一番惊异。

月轮升复落，夤夜鏖战，两人已是气质更变，苏廷威势渐盛，司空累却是逐渐不支，及至四方远端皆现出鱼白之色，又是一番天光放亮，第一缕晨光洒在末葭剑端之时，却听“啪”一声脆响，贵为神阶兵刃的末葭，终是断成两截。

一截断剑铛然自司空累眼前飘过，似是在说明，这一战，终是胜负已分，残存世间的龙族最强，虽历一番蜕变，虽融入无缺的嗜血修罗体，却仍是落败收场。

“啊~”

末葭脱手，司空累仰天一声嘶吼，此番落败，是和后果他自是知道，飘然世外的龙族，至此便再无希望，相比之下，最让他难以堪受的，则是自己运筹心计，到头来却是一片枉然。

哐当！

断掉的末葭落地，随之瘫坐地上的，便是被抽空了的司空累。

“怎会……怎会如此？”

口中的呓语，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苏廷停下攻势，定定看着风泉，如此熟悉，却是如此陌生。

归海皓琰轻伸手，风泉顷刻离苏廷而去，落在归海皓琰手中。

“我的证道路，还得你来相伴。”

归海皓琰细细看着风泉，眸中满是深情。

戚紫也拉着璘儿，紧跑几步而来，搀向大战后颇显力竭的苏廷。

四目相视间，也是一片深情。

许久而过，才闻归海皓琰悠悠一语，并非说与苏廷，而是说与司空累：

“你的痴痴心念，你的机关算尽，本来就只是一场空。就算你赢了苏廷，最终也是徒劳。”

久久瘫坐的司空累，听闻此言，眸中终是有了异色。

归海皓琰一步上前，伸手轻拍司空累肩头，颇有安慰之意，与龙族的万年纠葛，因这一举，此刻都已成虚。

仰眸虚天，归海皓琰似能看透前后万载，也似能看透寰宇苍淼，话声，也如浩瀚苍穹一般深邃：

“百万年前，四宇八荒灵气集聚，源源不断融入这片世界，才造就了你我所处的这片灵修大陆。大陆中的灵气，原本就来自这个世界之外，最终，还是要归回来处，这是规则，是定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也不是你我所能阻止的。”

“太古先前，天地灵气氤氲浓厚，孕育出了万物，也孕育出了修者和灵兽。不过，那时候天地间的灵气盈亏有度，为修者提供进阶的条件，同时也限制了修为的上限，那时候的灵修，就算天分再高，就算再多努力，最多只有千年的寿元，最高也只有相当于此世灵修境巅峰的实力。”

“后来，到了太古末年，不知什么原因，四宇八荒的灵气不再融入这片世界，灵修也因此开始衰落，随后就是各种旁门左道层出不穷，逐渐营造出一片诡异的世界。在那段延续大约一万年的岁月里，人们不再追求修为，而是开始借助外力以增强实力，陆舒依姐弟两人就是那个时代的人。”

“那个诡异的时代，随着外界灵气的枯竭而终止，其后千年，因为地脉灵气的喷薄，世间又开始有了灵修，也随之进入了元古时代。元古时代天地间氤氲的灵气，都是从地脉而来的，这也很快被修者发现，因此在其后三万年间，只要天地间灵气开始稀薄，修者就会想出各种办法，从地脉中汲取灵气。由于地脉中储存的灵气磅礴无比，世间的修者也有了长足提升，破灵界随之出现，各种规则被打破。其中，就有龙族掌天罚的规则。”

“到了一万年前，地脉中的灵气终于低至临界点，能被修者汲取的所剩无几，元古时代也随之结束，进入了如今的若灵时代。准确来说，若灵时代应该是元古时代的末期，随着天地灵气的最终溃散，世间最终会进入末灵时代，末灵时代到来后，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不得而知，但能肯定的是，所有依赖灵气的存在都会消失，比如修者，比如灵兽，而那些只能依靠灵气存活的生活，比如龙族，更是会彻底灭绝。”

言及此，归海皓琰闭口不语，场中随之长久寂静，寂静中，能听闻他悠远无奈的长叹。

天地灵气的运行规则，早在太古时期，便已有先贤参透，也早已警示过后人，天地灵气便如人之精元，其存有度，其用自该有方。但后世修者为获提升，并未将前人告诫放在心上，世世代代极尽索求，极尽铺张而用。

其实，便是修者涓涓而流，天地间灵气也会随沧海桑田而散尽，末灵时代也会最终降临，但因修者的无度，已将这个节点提前了数万年，也将修者的末世提前了数万年。

司空累这般抽取地脉灵气，归入龙霄域为用，此举无疑又加快了这一日的来临。

几人皆蹙眉自忖时，远方陡然传来一声闷响，响声出自龙霄域边缘。苏廷与司空累皆是一异抬眸，向那方张望，未见闷响来源，却闻归海皓琰一声扼叹：

“末灵时代，已经来了。”

如此，快吗？

两人一刻恍惚，不及多想，同样的闷响接连而起，夹杂着呼喊求救声，绝望般传来。

偌大龙霄域，正从边缘至内，一片片坠落入人间。闷响声，便是无数仙宇楼阁倒塌声响，而声声呼号，便是此间的龙族，或因灵气溃散不得喘息，或因楼殿倒塌被砸被压所致。

须臾过，便见四方龙族奔涌而来，只因祭台所在，乃是添将峰中抽离灵气所到之处，龙霄域中灵气溃散，此处成了最后生路。

只是，便是此处的灵气，也在动息可感的溃散着，窒息之感愈加强烈，本就颓然不起的司空累，此时也是大气不止。

“圣主！救我！”

求救之声低迷且绝望，四面八方而来，听在司空累耳中，又是一番心悸骇然。

若是自己未那番心机运筹，若是不开这化龙之路，如眼前这些人，虽无法登临龙霄域，虽无法重焕龙形，却也不会如此刻般陆续凋落，掉落的如一现昙花般。八壹中文網

呼！呼！呼！

每一声风起，便是一名龙族因灵气匮乏而化为飞灰。若是维持人之形态，他们也会如司空累这般，稍延殒命之势，然，除祭台处外，无一名龙族如此，而是不约祭出最后一丝气力，一声长吟直冲云霄，在即将身死命殒之际，再最后一次化龙，以他们最为骄傲的状态，壮烈的迎接灭亡。

“苏~苏公子？”

一声低沉呓语由远而近，乃是玉奴，她亦扶着胸口走来，大口喘着粗气，口中唤着苏廷之名。

“苏~苏廷。”

同样的呓语，响在身旁，也便是戚紫，她与璘儿，也如玉奴一般，虽未化龙，却因选择龙霄域，而面临终将到来的死亡。

戚紫脸上，除了不舍外，还有几缕淡然，无论如何，她此生又见了苏廷，如此便是填补了一番遗憾，只无奈璘儿也会随之殒命。

相比之下，玉奴脸上，却多是不甘，她不顾冯婴而来，乃是为寻回母亲，不想龙霄域中龙族寥寥，且皆是素昧之人，至死并未寻得。

又是一声闷哼，玉奴终是瘫倒地上，她虽未化为龙形，却也不堪灵气散尽，身形缕缕化为尘埃，随风散尽。

离别的眸中，多复杂神色，看了苏廷，也看了司空累，最后，却也看了归海皓琰，因是此人，她曾经的少统领，将她带入此间，这一目，也算告别。

随玉奴身死，其身后本是郁葱一片的景象，也随着灵气散尽而片片枯萎，曾泛着无限灵气的灵花灵草，不禁灵气的匮乏，纷纷凋零落尽。

不只龙族，不只花草，便连天穹之上曾是流光溢彩的祥云，也化成了枯黄颜色，不过顷刻间，整片龙霄域便成一片凄凉昏暗所在，死气沉沉，暮霭缭缭。

“前辈，救她！”

苏廷看向归海皓琰，眸中满是希冀。

整片龙霄域中，也只余祭台所在，仍是如常般氤氲，但众人皆知，天地灵气散尽，便是此处祭台，也难逃陨落下场，不出半刻，便会如龙霄域其余所在一样，光彩散尽。

归海皓琰闻声低眸，轻叹一声摇头：

“我现在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他们。”

归海皓琰口中所谓她，自是指戚紫，而所言他们，自是指戚紫与璘儿二人。

他此刻，口中虽说着救不了，抬起的眸中却泛着精光，乃是如苏廷那般希冀的精光。

苏廷自是了然，归海皓琰现在救不了，其意便是修为不足，若要提升至可救下戚紫，便是他此来所图。

即便是，吞噬苏廷。

苏廷回眸，向戚紫与璘儿看去一眼，眸中无喜无哀，可便是这双眸，让戚紫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此间发生事，她虽一直在侧，却并未听闻多少，即便如此，此刻如她，也隐隐感知不妙。

“前辈，还望从速。”

苏廷又回头，目光灼灼，赴死之心，无比坚定。

归海皓琰点头，伸手便向苏廷头顶探去，一旁已窒息之至的司空累，眸中却也泛了些光彩，他知道，苏廷一死，璘儿便是保下了，再加归海皓琰已答应保全，无论如何，龙族的最后血脉，如此便是不会断绝。

“我曾吞噬过无数体魄，吸嗜过无数血脉，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生出这么多不舍。”

归海皓琰此话，许是在说与苏廷，许是在说与自己，吞噬自己后辈，于他而言，无论如何都泛着些怪异，而一路看着苏廷走来，此刻如他，也却是生了不少不舍。

随归海皓琰吞噬，苏廷眉心一道金黄气流如缕般溢出，顷刻之后，周身却是一片金光大盛，金光之外，则是一层墨黑如夜。

金光如日曜般刺目，外层黑雾却如黑洞般空寂，道道金色弧线伴体下，又相伴演出道道黑色弧线，构成了苏廷全然复苏的不灭罗汉体。

其对面，正在吞噬的归海皓琰亦如此，两尊金黑交织的身影，如两座丰碑般，傲立在一方祭台上。

“放开~我爹！”

随吞噬继续，苏廷眉心愈蹙愈紧，已是无比痛苦，而在此时，一声稚嫩清喝陡然而起。

却是璘儿。

一直懵懂无知的璘儿，此刻却是幡然醒悟，怒目归海皓琰，须臾便是一刻冲出，速度之快，身旁戚紫都毫无察觉。

归海皓琰顷刻抬眸，见正冲来的璘儿，眸中不禁一异，察觉出一股毁天灭地之力，正向自己袭来。

“璘儿不要！”

这切切一声喝，并非出自戚紫，而是出自司空累，瘫倒于地的他，仿佛陡然间生出无限力量，一刻抽身而起，向璘儿冲来方向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