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琰这几日养伤,饮食清淡且少,而且来之前还未进食,这一下午又在认真看书,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却没想到肚中叫唤了两声,她立即羞红了脸,不敢去看凌彻。
但此时听见凌彻如此说,自己自然是想去伺候凌彻用餐的,但一想到自己刚刚如此失态,心中又泛起了嘀咕。
她内心挣扎了一会,然后心一横,将书放下,绷着早已通红的脸起身对凌彻行了一个礼。
“拜月刚刚失礼了,能伺候国公是拜月的福气。”
然后她走到凌彻身后,拿起一旁的玉箸,开始布菜。
她的眼神十分专注,脸颊绯红,面部紧绷着,由于用力太多导致双眸蒙上了浅浅的水光,其中透着一股执拗。
凌彻见她如此模样,又愣住了。
这副神情与他的阿珩妹妹实在是太像了。
凌彻内心涌起波涛骇浪,可他的手比脑子行动得更快,一把就握住了柳琰布菜的手。
书斋里一片寂静。
良久,只听“啪——”的一声,柳琰手中的玉箸掉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她低头死死的看着那将她紧箍的手。
指节分明,触感微凉。
一时之间没了动作,水眸中波光跳动,一滴泪竟直直落下。
这滴泪直接将凌彻的手烫得收了回去,他低下头,沉默的将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
又是一阵寂静。
直到又一“咕噜”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凌彻轻轻叹了口气,唤了小厮进来,“给拜月姑娘备一副碗筷。”
柳琰脸上先是震惊,然后转为笑意,施施然入座了。
无言的吃饭结束后,凌彻言语带笑。
“没想到拜月姑娘还有一副大小姐的做派。”
刚刚凌彻看得很清楚,柳琰吃饭时可是专注文雅,细嚼慢咽,好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女子曾经也是一个没落家的小姐,只是当年第一次出门便被人卖了去。”柳琰垂下眼,淡淡说到。
“你倒是想得开。”凌彻挑眉,她又露出了这个表情。
“小女子心里也无其他所求,在哪也无所谓,只要有个能容身的地方,好让我去完成未完成的事情就行。”柳琰回答到。
凌彻嗤笑一声,“倒是有几分执念。”
这一点和他自己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好了今日就到这了,拜月姑娘请回罢。”凌彻下了逐客令。
“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柳琰起身行礼,神情恳切。
“何事?”凌彻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终于对他有所求了。
“今日结束后,不知下次何日才能在国公身边伴读,国公可否将这几本书让小女子带回去继续读。”
柳琰抱起在书架上取出的一摞书说到。
“自然是不可的。”凌彻带着笑意说到,眼神却带上了一抹寒光。
一是这些书籍十分珍贵,是他从各地搜罗而来的。
二是他常在书斋里,这些书若是被人带出然后动了手脚再放回,那他日日在书斋里就防不胜防了。
“拜月姑娘若是想看,明日再来罢。”凌彻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说到。
柳琰脸上立马涌起笑意,弯着双眼说:“多谢国公,拜月明日再来伴读。”
她本以为行重哥哥问清楚了她发现黑衣人的经过后,自己就很难有机会再来伴读。
没想到他竟让她明日再来。
真好,又能再见到行重哥哥了。
柳琰走后,凌彻一人坐在几案前喝茶,升起的白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窗外夜色浓重时,千叶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递上了一封信,“国公,前方传来的信。”
凌彻随手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了头,将那封信投到了一旁的灯火中,沉默地看着火舌舔舐信纸,眼神晦暗。
“拜月后面的人还没查到吗?”凌彻收起往日言语中的笑意。
“她曾在寻芳阁出现过,寻芳阁后面可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组织。”千叶回道。
“多注意朝堂上的人。”凌彻双眼晦暗。
之后一段时间倒是十分闲适,凌彻也遵循了他的诺言。
柳琰上午和来院子里帮忙的廿一,廿二聊天,下午便有小厮来请她去书斋伴读。
这段时间里,她已把那几本医书看得七七八八了。
转眼间盛夏已过,空气中时常飘来桂香。
这日一早,秋阳高照,柳琰提起桌上的一壶酒走到院内,笑盈盈的对着廿一,廿二。
“今日天气正好,我们去上次廿一说的那个秋香阁去转转。”
廿一立即答好,一只手接过酒壶,另一只手搭在廿二的肩上。
不等廿二说话,便拽着人往前走,嘴里喋喋道:“走走走,那地方我可熟了,我来带路。”
走到院外时,廿二才挣脱开来,沉着脸整理自己的衣衫。
“你拉扯我作甚,你带路走就是了,我们在后面跟着就行。”
于是三人在廿一的打闹和聒噪下来到秋香阁。
这是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院中有两棵桂花树,约莫两人高,墨绿色的叶子藏不住其间的橙红的小花。
秋风一吹,小花便纷纷扬扬飘下来,落的满院都是,空气中也充满了沁人心脾的香味。
廿一提着酒壶大大咧咧的坐在树下,朝着柳琰和廿二挥手。
“快来,快来。”
廿二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转身对着柳琰端正的行了个礼。
“拜月姑娘,一旁有石桌,那人平时散漫惯了,不必将他行为放在心上。”
“诶,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散漫惯了,你当年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哥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再说,规规矩矩的坐着有什么意思,要融入自然中,才能感受到自然的美好。”廿一高声道。
廿二在一旁黑了脸,双手紧握,全身微微颤抖,像是在十分辛苦的隐忍。
“那是你当时骗我。”
廿二永远也忘不了他被国公捡到后,廿一一脸正经的让他叫哥哥,还对他说这就是规定,先来的是哥哥。
当他叫了两年后才知道根本没有这个规定,廿一也不过只是比他先一天被捡到罢了。
“那也是哥哥,俗话说,一日为兄,终身为兄。”廿一带着挑衅的目光看着廿二。
“哪有那种鬼话。”廿二暴起全身功力,朝着廿一掠去。
廿一见他逼近,将手中酒壶朝着拜月方向一扔。
“接稳了,不然等会没好酒喝了。”说完便也运起功来,向后躲去。
两人在院子里和院墙上游走起来。
柳琰笑着将酒壶稳稳接住,走到桂树下,坐了下来。
她不止闻到了桂花香味,还闻到了淡淡泥土的腥味。
柳琰看着四处游走的两人,廿一的脸上全是挑衅,廿二则是沉着脸直追。
每当廿二一逼近,廿一就向后避开。
微风过树沙沙作响,卷起地上的残花。
柳琰笑着闭上了眼睛。
如果行重哥哥真如传言中那般冷酷无情,又怎么会带出这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呢。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没多久,廿一停在了柳琰身边,气喘嘘嘘的插着腰,对着后面的廿二比了一个停战的手势,便坐了下来。
廿二黑着脸,站在一旁,转过头去,不看他。
“真好呢。”柳琰轻声说。
确实这样的生活真好,能见到故人,能感受自由与悠闲,就算死又何妨呢。
柳琰将头微微扬起,抬手举起酒壶,酒水便落到了她口中。
她十分开心,微微一笑带着手轻轻抖动,于是部分酒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沾湿了她的衣襟。
柳琰饮完,一旁的廿一便接了过去,也学着她那样喝了起来,“咕咕”几口后,大喊:“好酒,痛快。”
然后他便扔给了一旁的廿二。
廿二黑着脸接过酒壶,想像他们那样喝又觉得失了礼数,想拿个杯子来喝又觉得这样便格格不入了。
于是廿二只能拿着酒壶站在一旁,没好气的看着廿一。
“没想到拜月姑娘如此豪爽。”廿一对着柳琰说到。
“也没什么,就是高兴。”
柳琰觉得头晕乎乎的,便闭上了眼睛,接着说:“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何事?”廿一笑着说。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把我和我房间里的断弦琵琶一起葬了。”
廿一,廿二皆是一怔,廿一随即说到:“是不是之前的伤还没好,我们去找江大夫,他医术极好,当年就是他保住了国公的腿。”
“江大夫是御医吗?”
柳琰只知道行重哥哥当年为救先皇,双腿受伤,多亏御医才保住了他的腿。
“哼,才不是那什么狗屁御医,是一直跟在国公身边的人,放心,比那些害人御医的医术高明多了。”廿一义愤填膺道。
柳琰心中疑惑,这和传闻对不上,而且行重哥哥身边的人似乎很讨厌御医。
其中必有隐情。
她正欲开口问清原由,便看见一小厮跑来,“可算找着拜月姑娘了,这个时辰该去伴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