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琰一进到凌彻的房间便愣住了。
这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两盆与书斋中她看不出品种的花草一样的绿植便无其他。
竟让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清苦。
可他是堂堂的凌国公,权倾朝野的大奸臣,没有人会将清苦二字用在他身上。
此时的凌彻已躺在床上,千叶和江大夫也已经正立在一旁紧盯着在床边的柳琰。
柳琰将凌彻的里裤小心翼翼地卷到膝弯处。
一双修长而苍白的腿便出现在柳琰眼前。
许是由于久坐肌肉得不到锻炼,这双腿和正常男人相比太过纤细了。
而最让她揪心的还是他关节处的红肿。
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难怪他平日里能坐着的时候就坐着。
柳琰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浮起了一层水色。
她本以为凌彻只是有骨痛这个病根,治好了便可与往日无异。
现在一看,他这双腿是真的没机会再像以前那般飞檐走壁了。
柳琰强忍住心底的悲伤,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对一旁的千叶和江大夫道。
“我会在风池穴、风柱穴、丰隆穴、三阴交这几处穴位施针。
再选取合谷穴、腕骨穴、犊鼻穴、足三里辅助施针。
然后我会注入内力……”
千叶上前打断,“你所选的这几处有几个大穴,若是你注入内力时,下手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柳琰也不去解释,手上运起功,取了针朝着自己小腿上的的丰隆穴扎入。
“千叶总管看好了,等会我要使的力道就是如此,若是我有些许偏差,你将我杀了便是。”
千叶不再说话,回到一边仔细的看着柳琰的一举一动。
柳琰准备好针,看着躺在床上的凌彻,轻声说道。
“国公,拜月要开始了。”
凌彻随即用手支起半边身子,另一只手直接扣住了她手上的命门,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
“拜月姑娘自己方才说的请命,若是这法子不顶用,那便是要依军法处置。”
这次柳琰没有因凌彻抓住她的手而失神了。
她神情坚定,语气冷静。
“若无用,拜月愿受军法处置。”
凌彻见状,嗤笑一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柳琰随即开始施针。
期间,时间的流动好像变慢了,明明只是给几个穴位施针,柳琰却将自己的每一步都放大,下手前心中也要再思索一番。
等一切结束后,她的额头已布满薄汗。
一旁的千叶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脸担忧的看向凌彻。
只见凌彻眉头舒展,脸上是难得的柔和。
然后他睁开了眼,里面全是洋洋懒意。
此时他只觉腿上的不适感缓解了许多,被内力温养的经脉十分舒畅。
本来一到阴雨天就隐痛难忍,无法入眠,现在周身舒畅,睡意一下子便涌上来了。
千叶见状,对着柳琰郑重地行了一礼。
“拜月姑娘医术了得,刚刚辛苦了,还请先回去歇息一下。”
柳琰知道此时最好的便是让凌彻先休息一下,于是朝千叶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柳琰一人神情黯淡的走回房间,然后坐在了梳妆桌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下颚处的伤口已经干涸,结了一条细长疤痕,
不过那疤痕位置隐蔽,若不侧头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只有末尾部分伸了一点点到脸颊上。
像是一条扭动着的极小的赤练蛇。
柳琰伸手轻抚上疤痕,用指腹细细感受着那凹凸的触感,细小的刺痛感随即传来。
可她却上瘾般继续用指尖摩挲,渴求更多的痛感。
第二日,千叶亲自来到柳琰的院子中请她去隋珠楼。
她一进到书斋便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凌彻。
披散着头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看起来与平日的他无异,可柳琰却看出他双颊多了一点红润。
看来,昨日施针后,他休息得很好。
柳琰的脸上随即涌起了笑意,走到他跟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拜月见过国公。”
“没想到拜月姑娘还真有一颗医者之心,以身试针,说吧,你想要什么?”
柳琰抬头看着凌彻,那双眼睛极具诱惑。
她突然很想放任自己在里面沉迷一会。
许久,她像是下定什么觉心似的,双手攥紧,睫毛轻颤。
“拜月所想,唯国公一人而已。”
凌彻像是有所预料一样,轻笑一声,起身走到柳琰跟前。
昨日柳琰不在时,他便告诉身边的千叶,说他看不懂拜月,不明白她在自己身边有什么意图。
千叶神情古怪,说他以往也看不懂,可是如今他明白了。
他说,拜月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她一定是有心悦之人。
凌彻却轻笑一声。
他是想不出他如今这般样子哪里值得一个人不要命似的往他身边靠。
等凌彻在柳琰面前站立,柳琰才发现自己只在他肩膀位置。
她现在可以清楚看见他玄色衣衫上讲究的刺绣和有些松垮的衣襟。
鼻尖也可以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柳琰不知为何觉得这比书斋里点的檀香更好闻。
而凌彻一低头便看见了她脸上那条疤痕,细长弯扭的攀附在她的下颚,有点刺眼。
他没想太多,直接伸手抚上了上去。
柳琰愣在原地,不可思议的抬起双眼,眸光跳动。
“在下只是一个大奸臣,承不了姑娘的情。”
此时的凌彻收了以往的笑意,脸上是难得正经。
不知是不是昨日休息得好的原因,他脸上没了以往的阴翳,不像是那个人人惧怕的奸臣了,倒像是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子弟。
柳琰没有因为那句话而伤心,反而看到他这般样子,心中震荡不已。
此时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正好洒在凌彻身上。
温暖,明媚。
柳琰心中那个少年的模样与眼前之人交相重合。
她也不想再去思考其他,因为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进府已经二个多月了,离寻芳丸毒发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
随即便不管不顾的抱了上去,双手环住凌彻的腰,一头埋在了他的胸前。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让她心醉,其中还有一种干净纯澈的味道,像是雨后泥土的清香。
属于少年的气息。
柳琰永远记得,这是以往行重哥哥身上的味道。
只是她没想到他身上现在竟然还有。
所以她抱住的人,就是她记忆中的行重哥哥啊!
他原来一直未曾变过。
她抬起头,看着愣住的凌彻,轻轻唤了句“行重哥哥,我……。”
却没想凌彻听闻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脸上的阴翳暴起,这次是连雨过天晴后的阳光都拂扫不走了。
比昨日她说骨痛之疾时脸色更难看。
还没等她说完,一双手便扼住了她的喉咙。
窒息感随即而来。
柳琰没有反抗,只是努力凝神去看清凌彻。
而此时他的眼中只有滔天的怒意和杀意。
柳琰心中瞬间空荡荡的,落下了两行清泪。
她心中明白,行重哥哥这是下了死手。
沉重的窒息感朝她压了过来,她喘不过气来,心底的阀门像是被打开一样。
无数回忆席卷而来。
惊恐的尖叫、剧烈的疼痛、血红的世界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深藏心底的恐惧开始蚕食柳琰的理智,她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崖上一跃而下。
她的身体在空中下落,永远也坠不到崖底,可却被下面的黑暗慢慢侵蚀。
隐约间,她听见了凌彻冷若冰霜的话语。
“谁允许你这样呼我的,你不配,你们这些人都不配,要不是你们我何至于此,我何至断腿,
那样我就可以,我就可以……”
后面的话,柳琰是听不清了,她眼前一黑,便沉入了那无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