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夫处理完凌彻腿上的伤,勉强保住他的腿,已经是两天后了。
凌彻被封了穴只能躺在床上,他双眼空洞的看着上方,眼底却带着深深的绝望。
千叶一直沉默在一侧陪伴。
江大夫此时早已一脸倦意,写了一个方子交与千叶,再三叮嘱道:“凌将军一定要卧床休息,好生休养,不然会落下病根。”然后便退下了。
千叶让人去熬好了药,然后端着药对凌彻忧心道。
“将军,我知道你伤心,但是希望将军能以身体为重,等会我会解了你的穴,还希望将军先将药喝了。”
千叶随即解了凌彻身上的穴位,出乎他意料的是,凌彻没有闹,甚至他连一句话都没说。
千叶上前安静喂药,凌彻也都乖乖喝下,只是眼神依旧空洞。
喝完药后,凌彻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说话,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就像是沙漠之中没有水源的人临死前的喑哑。
“带我去一趟柳府。”
千叶闻言一愣,“将军……”
凌彻抬手打断了他,“我只是想去看一看,你不用多说。”
他眼中回了些神色,像是一潭深水,让人看不明白。
千叶却知道,这不是凌彻之前的眼神,他变了。
躺着的这两天,凌彻最开始时心绪十分混乱,像是千万根线缠在他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后来所有线后慢慢拧了一股,上面只刻着两个字。
复仇。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导致这一切的人活得风生水起。
他也明白了,这天下根本就没有安稳。
因为人的欲望和猜忌是无穷大的。
既然如此,那他毁了这天下又如何?
所以他现在必须要拖着这具身体苟延残喘下去,他还要配合宋寅演戏。
他要让宋寅相信他已经学乖了,然后蛰伏在他身边,给他致命一击。
千叶面露难色,将军之命本来不可违,可江大夫的叮嘱。
“将军,江大夫说你现在不能下床,会留下病根的。”
“不要来阻止我,我这双腿是宋寅让人硬生生敲断的,柳家也是因为他一句话就灭门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猜忌。”
凌彻的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
千叶也不再说话,他跟在凌彻身边多年,早年与皇帝宋寅打的交道也不少。
他很难相信凌彻刚刚所说之人是平日里一身正气对人和善的宋寅。
这可能就是帝王之心难测吧。
凌彻见状,也明白了千叶的意思,低声道:“府里现在肯定有眼线,之后出去就说我心情郁结,卧床不起。
晚上你找几个自己人,偷偷来我房间。”
千叶领命便出去安排了,等夜深后,千叶带着几人偷偷进入房间,他们还带来了一把椅子。
椅子的下面带着滑轮。
凌彻见到它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从小习武,脚下生风的他有朝一日竟会用到这个东西。
千叶上前一步轻声说:“属下只是怕动着将军的腿伤。”
凌彻点头颔首,然后他就被千叶抱到椅子上,随即两人抬起椅子两侧运起轻功向府外掠去。
凌彻在椅子上坐的倒算是安稳,越靠近柳府他的手握得越紧。
没多久他们停在了柳府附近,今夜无风无云,停滞的空气让凌彻心中一紧,仿佛在他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
凌彻沉声道:“千叶带我进去,其他人在四处守着。”
众人领了命散去了,千叶随即推着凌彻进入柳府。
一进柳府浓重的腐烂气息直直扑向两人。
沉闷,恶心。
是死人的味道。
千叶没有丝毫准备,立即俯身作呕。
凌彻却丝毫不为所动,双眸晦暗不明。
然后他开口了,他的喉咙仿佛被划破了,发出的声音嘶哑破风,让人极不舒服。
“先去后院看看。”
千叶稳住气息,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然后推着凌彻向后院走去。
一路上尸体各异,清冽的月光洒下,让人能隐隐看到他们的情况。
最好的情况便是脖子上被划了一条血线,眼睛空洞的睁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还有的趴在地上,背后衣服破了一个大洞,四周血肉模糊,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血肉已分不清是红的、黑的还是紫的。
还有的身子已经不全了,缺胳膊少腿,双目圆睁,表情挣扎,从上面可以看出那人死前的极度惊恐。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一个腹部中刀的人。
不知道杀的人是不是在他腹部转了一圈,他腹部有一个大的血窟窿,快要将人拦腰切断了,他的一旁还掉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团东西分辨不出是什么,但却散发出极其浓烈的腐腥味,让凌彻都不由得喉咙一紧。
凌彻握紧了手,他睫毛微颤,强迫自己去扫过视线中每一个尸体的脸。
每当看到一个衣着不似下人打扮的尸体,他都会慌神,然后一股害怕从他心底升起,让他呼吸困难。
等确认完整个后院的尸体后,凌彻微微松了口气。
这里面没有阿珩。
她跑出去了吗?自己当年都被母亲送出去,活下来了,她是不是也可以逃出去,活下来。
随即他哑声一笑,不顾空气中难闻的味道,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全身微微抖动,眼底带着一丝庆幸,眼眶积满了泪水,随着他的抖动,一颗颗的落下。
只要她还活着,他一定会找她的。
然后他们又回到了前厅,千叶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月亮的光辉便洒了进去。
屋里横着三具尸体。
凌彻双眼陡然睁大,停了呼吸,眼中那一丝庆幸之色是一点没有了,转而变为了厚厚的绝望。
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柳琰的脸。
凌彻心头一紧,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千叶见状连忙说到:“将军要稳住心神,切莫忧伤过度。”
凌彻就像没听到一样,挣扎着要从椅子上起来,可他的小腿没有丝毫知觉,竟直接从椅子上摔下来。
千叶立马上前扶住了凌彻,然后沉默的将他带了进去。
虽然凌彻早已设想了这个结果,可当他亲自面对时,他的心还是止不住的疼。
当到了柳琰身边时,凌彻沉声让千叶放开他。
千叶将凌彻轻轻放下后,便退到一边,沉默的站着。
这个场景他见过许多,只是不是在繁华的京都,而是在残酷的战场上。
看来战场是在人心之上,而不是在兵家必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