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小屋这个不大的房间里虽然也放着许多东西，但却是精心收拾过的。

整洁，规整。

屋内中间有一张长桌，占据了房间一大半位置，桌子上则铺上了一张张画像。

画像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有的画像叠放着，整个桌面也被铺的满满当当。

可这些只是屋里画像的一部分。

房间从房梁到墙壁上都挂着画，像床幔一般，朦朦胧胧，遮人视线。

这些画随着方空青推门带起的风，微微摆动着，而它上面那艳丽曼妙的女子身姿就像是在起舞一般。

这场景本该别具一番特色，可柳琰看到却直皱眉。

因为，这些画上的美人都没有脸。

本该配着倾国倾城容颜的地方却是空空荡荡一片，虽然没有五官，但柳琰却能感到画像上的美人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方空青将柳琰凌彻两人引到一旁的桌椅边，邀请两位坐下，然后慢慢开口说：“如你们所见，我就是个画画的。”

他声音枯槁，如同秋日飘落的落叶，眼神却留恋的看着房间里的那些画。

他转眼看向柳琰和凌彻道：“今日我帮了你们的忙后，两位便忘了什么南疆掌术人吧，这里只有一个爱喝酒的画画先生罢了。”

凌彻带着笑意说道：“那是自然，在下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的清闲。”

方空青轻轻点头，伸手搭上了柳琰的脉。

起初方空青一脸淡然，他从小就被人誉为天才，还从来没什么毒能难住他的，倒是从他手里配制的毒药，其他人都闻所未闻，无法下手。

可没多久，方空青的脸色就变了，蒙上了一层灰土色。

凌彻的心提了起来。

难道连传闻中南疆掌术人都无能为力吗？

良久，方空青收回了手。

在凌彻和柳琰期待的目光中，他面无表情的起身，走进里屋。

没多久他又出来了，这次他手上多了一个小木盒。

小木盒上的花纹奇特，柳琰一眼就知道，那是属于南疆的纹路。

她眼中有难掩的希冀。

或许，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仿佛闻到了外面竹叶的清香，风中飘散的花香。

凌彻的眼中仿若有星辰跳动，手紧握着，带着微微颤动。

方空青将木盒放到桌上，看着那些没有五官的画作喃喃道：“这能解你的追踪毒。”

凌彻听闻呼出一大口气。

看来阿珩身上的毒能解了，南疆掌术人不愧是南疆掌术人，普通大夫连阿珩中毒都诊治不出来，他一诊脉就发现了，甚至还直接拿来了解药。

柳琰用手指沿着木盒的花纹抚摸，然后再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颗颗药丸。

柳琰抬眸看向方空青。

“先生医术了得，别的大夫察觉不出来的奇毒，先生竟直接拿出了解药。

只是，先生如此妙手应该能发现我体内不只有一种毒吧，最致命的应该是一种每三月必须服用一次否则就会毒发的奇毒。

不知先生可有解法？”

凌彻听到柳琰所说，双目微睁，倾身向前。

他竟不知道阿珩身上不止一种毒。

方空青叹了口气，慢慢开口，只是他的目光依旧留恋在那些画作上。

“另外一种毒，我不能帮你解。”

他的声音依旧枯槁，但这句话却像是尖锐的冰锥，直直插入凌彻的心。

凌彻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方先生，你有什么条件就直说，只要你想，这天下我也可以送到你手上。

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将她身上这毒解了。

先生若是不爱名利，我也可以命人打造一座隐林给先生，我还会将先生的名号从江湖上抹去。

只要你将她身上这毒解了。”

凌彻语速很快，他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着急。

方空青不等他说完，就摆摆手站了起来，他走到挂着的画中间，那些五官空白的地方在他眼中慢慢浮现出了熟悉的眉眼。

他旋转着身子，四周的画也被带的摆动起来，他仿佛看到熟悉的人儿在他面前一颦一笑，步行转体。

方空青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给他的脸上带去了一丝鲜活。

蓦地，他俯下身来吐出一大口鲜血，红色的血污沾染了他的衣襟，竟诡异的衬得他更加鲜活。

柳琰瞳孔收缩，立即上前扶住了方空青，她腾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脉，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方空青的脉象乱如麻，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凌彻也冲上来了，见柳琰这副表情，心中便沉了下去，一边将他扶到椅子上，一边喊人进来。

凌彻接过随行人身上的常用解毒药和续命药就往方空青嘴里塞。

“你不准死，必须将阿珩的毒解了，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你，好不容易就要离开那肮脏之地，开始新的生活了，怎么能又这样，又这样差一点。”

凌彻双眼通红。

这时方空青又俯下身呕出一口血来，刚刚被凌彻塞进去的药丸也被吐了出来，散落在地上。

凌彻见状脸色难看到极点，拿续命药的手微微颤抖。

他现在几乎是带着祈求的眼神看着方空青，用手颤颤巍巍的往他嘴边送药。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他喂药的手。

温暖，柔暖。

他当然知道那是阿珩的手。

柳琰看着凌彻，说：“行重哥哥，这样没用了。”

凌彻握紧了手，指节咔咔作响，手里的药丸也被捏成了粉末。

方空青气若游丝的说：“她一生都善良、纯性，只在她殒身之前求了我一件事，我答应了她，所以没办法替你们解毒。

你们的到来，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那人有没有对得起她的期望，但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最开始的抉择。

人世有很多美好，若来生一开始便是个画画先生该多好。”

说完，方空青便向下倒去，眼中的神色也慢慢消散了。

他眼前的事物慢慢模糊，不同颜色混在一起，不停的在他眼中旋转。

恍惚间，组合成了许多他记忆中的画面。

从南疆一路骑驴出来的场景，在老街酒馆酣饮的场景，在玲珑阁里画画的场景在他眼前飞快的跑着。

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了他第一次见到窈娘时。

他眼前是他画了不知多少遍的身形，精心描绘了无数次的姿态。

而她的面容是他记忆深处的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方空青嘴角勾出轻轻的笑，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