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空青在玲珑阁的那段日子是快乐的。
在那里他有随手可拿的美酒,他眼前就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他画了数不清多少幅关于她的画像。
他相信他只要在人群中看一眼,就能立马认出属于她的身体线条。
她美的动人心神,一颦一笑都像是上天的施舍。
直到有一天,方空青像往日一样去到她房间给她作画,房间被熏香熏得香香的。
可常年接触草药的他还是捕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他暗暗四下观察。
窈娘一反常态,开口软软道:“今日就不劳烦方先生了,先生明日再来罢。”
方空青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窈娘。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窘迫和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方空青抿了抿嘴,盯着地板说:“有些事情姑娘还是不要掺和为好,走马场外面的世界还很大,有些事情也很复杂。”
窈娘僵硬的笑了笑。
“方先生今日为何说这些?不过这些窈娘记下了。”
方空青没有离开,转身来到一个柜子前。
这里的血腥味是最重的。
“方先生。”
方空青听得出来,窈娘这一声叫的有些急了。
他抿抿嘴唇,毅然打开了面前的柜门。
现在时局动荡,走马场四周的高山外战火绵绵,他不能让窈娘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方空青还没来得看清柜子里的情况,一把冰冷的匕首便架在了他脖子上。
“宋公子,不要!”
身后传来窈娘的低呼。
方空青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面前之人,剑眉如峰,眸如点星,正带着威压和审视盯着他。
他身上有贵胄之气,这是方空青脑子里迸发出的第一个想法。
方空青眼神向下扫了扫,那名宋公子腹部右边正向外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宋公子,这位是我的画师方先生,我保证他不会把今日之事说出去的,还请你不要伤害他。”
窈娘已经走了过来,她抓着宋公子的胳膊焦急的说着,此时她的模样配得上楚楚可怜,可她面前这两位依旧这样僵持着,丝毫没有动容。
最终还是方空青先开了口。
“我知道什么不该说,也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
宋公子不为所动。
方空青继续道:“你应该不敢出去治伤吧,我可以治你的伤,而且你认为你现在能杀得了我吗?”
宋公子听闻眼神更暗了,但还是松开了抵在他脖子上的刀。
窈娘连忙将宋公子拉开,然后看向方空青问道:“方先生没事吧,方先生刚刚所说是真的吗?先生竟还会医术?”
方空青看向宋公子被窈娘牵着的手,垂了眼眸。
“我会一点医术,治好他绰绰有余,不过他要答应我,不能将你卷入麻烦中。”
宋公子抱拳行了一礼。
“先生自然放心,窈娘姑娘与先生都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自当涌泉相报,在下定会竭尽全力避免二位陷入麻烦中。”
方空青轻哼一声。
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
方空青没有使用南疆疗法,普普通通的帮他处理了伤口。
窈娘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趁着方空青出去处理血水和染血布的时候也跟了出去。
方空青低着头,默默的将血水倒在墙角的花圃中。
“昨天晚上宋公子突然闯了进来,我见他有伤在身就偷偷将他藏在了房间里,这件事情还请方先生保密。”
方空青抬眼瞧了瞧窈娘,微叹一口气。
“那人和我们不一样,将他放在身边只怕会带来麻烦,我已经给他处理了伤口,姑娘还是让他走吧。”
“万一他一出去就遇到了伤他的人,要趁他伤要他命怎么办?还是等他养好了伤再说吧,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没人能找到这里来的。”
方空青不接话,早早的离开了玲珑阁。
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着。
他怎么会看不明白窈娘眼中对那位宋公子的情意。
回到家中,在画桌前的他无论如何也画不下去了。
她今日那副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但却是全对那位宋公子的。
于是他又来到街口那个酒馆。
女老板见他来了,脸上神采奕奕,对他说着什么酒。
四周酒客喧闹非凡,他听不真切,直到酒上来他喝了一口才知道这是一种新酒,他从没喝过的酒。
桃花香四溢,酒味淡而清冽,既热烈又内敛。
很好喝,他很喜欢。可这酒不能麻痹他的思绪。
他现在只想大醉一场,忘记窈娘白日的神情。
她依旧是疏离的,像是仙女一样,一举一动都是对其他的人施舍。
这样才是最好的。
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
之后窈娘眼中对宋公子的情意更甚了。
几日后,窈娘破天荒的送方空青离开。
这几日他夜夜买醉,面容看上去十分憔悴,他没有抬头,低头看着地面走着。
“我要和宋公子去中原了。”
窈娘轻轻的一句话,让方空青定在原地。
他双脚像是被灌了铅般沉重,无法再往前迈一步,他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肌肉在不规则跳动,牙齿咬得死死的,带着微微颤动。
许久他才拗过了自己,僵硬的张开了嘴,说道:“什么时候?”
他喉咙发紧,声音有些破音。
“明日晚上。”窈娘看向他,声音依旧淡淡的。
“他并非池中之物,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招惹的,你在中原也无依无靠要如何?”
“正是他身上这股不一样的气质打动了我,先生不必多劝,宋郎与我已私定了终生,他的情况已全部告诉我了。
告知先生是希望我消失后,先生不要将我与宋公子之事告诉其他人。”
说完窈娘便转身离开了。
方空青握紧了双手,微微抬头闭上了眼睛,耳边是窈娘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她终究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一夜无眠。
方空青躺在床上,他突然想逃离这里,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继续去浪荡江湖行。
可是,一这样想,他的心就像被人用手揪着一样。
他舍不得。
慢慢的他平静下来了。
他在床上挨到了傍晚,然后沉默的在衣柜里取出了一个盒子,带着它去到了玲珑阁。
窈娘见他来到有些意外,以为又是来劝她不要走的,正欲开口拒绝,只听他说道:“我不是来劝你的,想与你单独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