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秦勇的讲述，我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故事平淡到根本不可能搬上荧幕，但背后的凶险却是真真实实的。

此时此刻我只感觉大腿一片火热，那把匕首像是正插在我的肌肉里一样，我无法想象那种肌肉撕裂的疼痛，除了撕心裂肺，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暗中监视、盯梢的其他警察“姗姗来迟”。主要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从见面到动手，没有一点多余的沟通，这是一场早已计划好的谋杀。如果不是易所长身手敏捷，可能早就横尸当场。”秦勇凝重地说道。

“等增援力量赶到的时候，易所长大量失血，几乎就要昏厥，可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强撑着，紧紧锁住了杀手。杀手最终被控制活抓，而易所长失血过多，生命垂危。”

“等送到医院的时候，破碎的肌肉和血管经络，已经无法得到修复，只能通过截肢的方式，来阻止情况恶化。至此，易所长失去了一条腿，也彻底结束了他的红色线人生涯。”

“活捉的杀手交待了很多内容。他的上家，他背后的势力分布，以及分散在三个省的贩毒窝点。警方根据得到的信息，一举打掉多个贩毒窝点，捉获几十名贩毒链条上的人物，也查出了几条隐秘的运输路线。”

“易所长虽然没能骗取到核心人物的信任，也没能窥视到贩毒团伙背后的全部系统，但他帮助整个行动小组，抓捕了一个掌握不少信息的罪犯，并由此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被授予了至高的荣誉。”

我眉头紧锁，听出了故事背后的隐情，秦勇的表情和神态，一点也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我直接问道：“其实大鱼并没有上勾？”

秦勇看着我点点头，继续说道：“易所长醒过来之后，听取了情况汇报，可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大家都在为他活下来而感到高兴，而他自己，却觉得这条腿丢得一点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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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行动小组最前端的人，他们心里最是清楚，他们要追查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贩毒团伙。可眼下所取得的成果，并不是他们追查的真相。担任红色线人的四个人都知道，他们并没有打掉整个团伙。”

“追查出的贩毒运输路径，都是几个省份之间互联互通的路径，可这些毒品是怎么从边境线上运进来的，却还是不得而知；抓获的人里面，几乎都是手里只有几百上千克毒品的，这和他们要追查的背后毒枭比起来，也就算是臭鱼烂虾而已。”

“大篇幅的新闻报道，来自领导的表扬嘉奖，风风光光的庆功......可易所长却清楚的知道，他们的任务，算是失败了，线索中断，大鱼下潜。鱼饵，也没办法再次使用。”

“易所长带着遗憾退居到二线，十年卧底生涯，积累下无数功勋，警号启封的那一天，拿功勋换来了高位，可他却迷茫了，打击毒品犯罪，根源真的在毒贩身上吗？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需求，哪里来的市场。”

“身份恢复后，为了家人的安全，也为了解开心中的疑云，易所长主动申请，退出公安系统，到司法系统从事吸毒人员矫治工作，试图探索造成一切罪恶的根源所在。”

秦勇叹息一声，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道：“景皓，你思考过这个问题没有？罪恶的根源，究竟是贩毒的人，还是这些吸毒的人？市场从何而来，需求由何产生？”

我一时愣住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去想这样的问题。究竟是谁的错？是谁繁荣了市场？

如果没有这些吸毒者，是不是就不会有如此活跃的毒品交易市场，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无名英雄，倒在了禁毒治毒的路上。

正如骆志贤对戒毒人员无尽的憎恶一般，他就是认为，他的那些战友，统统是因为吸毒者而死的。他来到戒毒所，就是为了严格管理戒毒人员，给死去的战友一个交代。

可戒毒所里的这些人，他们又真的知道，自己罪孽如此深重吗？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停留在无所谓的认知中。觉得吸毒就像抽烟一样，抽了就抽了，既然现在国家不允许，那就戒掉，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怎么可能背的起那沉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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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这个几乎可以算做是哲学问题的难题，该怎么去理解。

秦勇看着我的表情变化，知道我也陷入了迷茫，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讲述道：“易所长的功勋，让他获得了很高的起步平台，十年的饮血生涯，他值得最高的敬意。上级领导尊重易所长的选择，直接将他安排到了戒毒管理局，担任调研员的职务。”

“实际上那也就是个闲职，易所长完全可以颐养天年，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毕竟他的腿脚也不方便。易所长到新岗位之后，并没有闲下来。他一边恢复身体，一边利用戒毒管理局的数据资料，研究分析着这些戒毒人员的情况，他想要弄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戒毒管理局待了两年多，也经历了劳教体制改为戒毒系统的变化，经历了全国大刀阔斧改旗换志，将戒毒人员管理向专业化推进的进程。易所长知道，不仅他发现了问题所在，国家也在分析，如此庞大的毒品交易市场，根源究竟在哪里。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举措。”

“应收尽收、扫毒治毒，收治规模不断扩大，形形色色的吸毒人群浮出水面，易所长的研究也逐步推进。两年前的一天，他向上级领导汇报，他想要下沉基层，直接到戒毒所来。领导劝阻无效，最终将他安排在了新成立的强戒五所来。”

“来到我们五所之后，易所长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禁毒宣传。他告诉我们，目前国家的毒情形势，就像是鸡和鸡蛋的问题一样，纠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得不出答案的。不管是毒贩为了开拓市场，而不断向市场投毒；还是吸毒者屡戒不止，需求巨大，才导致了贩毒活动的猖獗。现在要解决问题，就得多管齐下，治毒先治愚。”

秦勇说道这里，又看向了我，想看看我是否能够理解易所长所提出的理念。

我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治毒先治愚”这句话，同时浮现出的，还有我所接触过的那些戒毒人员，他们所告诉我的各种吸毒理由。

运动健将黄小平，比赛完后，花天酒地的庆功，抱着试试的心态，尝试了朋友拿出的毒品；大学生何兴成，毕业聚会上，跟着暗恋女神赴宴，坏孩子酒中下药，让何兴成染上了毒品；大车司机胡其权，为了缓解疲劳，尝试了车友提供的未知药物，染上毒品；魔术鬼手严良和，在赌场上挥金如土，吸了赌庄提供的“特供烟”染上毒品......

好像每一个人，都不是诚心想要吸毒的，他们都有着某种共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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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触到的戒毒人员，也就是参加工作以来，短短几个月时间里的人，而易所长一定是通过走访调查了大量的吸毒人员，才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治毒先治愚”也是要从思想上让人们认识到毒品的危害，自觉抵制毒品。如果戒毒之后，还是想着，是国家不让我吸毒、政府不让我吸毒、法律不让我吸毒，所以我才不能吸毒。那毒品问题，将如同一个毒瘤一样，不管割去多少次，都断不了根。

我对着秦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那么一点明白了易所长的良苦用心。

易所长将自己的故事讲给大家听，他所讲的故事，并不是轰轰烈烈的缉毒功勋，而算是他卧底生涯的一次失败，他与毒品斗争过程中的一次转折。

因为他的职业和使命，他曾直面毒贩，企图通过从源头打击制毒、运毒、贩毒的方式，来改变国家被毒品毒害的现状。可当他一次又一次与毒贩交手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可能并不是毒品泛滥的根源。

没有需求，就形不成市场，也就不会有人想法设法地将毒品运进来，运到全国各地。于是易所长改变方向，来到戒毒系统。可在了解了无数吸毒人想法之后，他这才发现，这场毒品瘟疫，不可能靠打击治毒贩毒，管理教育吸毒人员就能根治的。

前赴后继扑倒在吸毒路上的人，他们大部分，都有着一些共同点。现在，易所长计划通过禁毒宣传，让更多人醒过来，让有可能走上吸毒道路的人，先打上一针预防针。

所有听过易所长这个故事的人，都能被引导着，进行一番思考。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治理社会毒瘤？也许谁也说不出正确的答案，但易所长愿意去尝试，改变不了上一代，改变不了这一代，就努力改变下一代。

强戒五所的人都尊重易所长，我现在懂了。不仅仅是因为易所长卧底十年卓越的功勋，更是因为易所长现在所实践着的伟大工程。